31.墜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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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義堅這人,並不複雜。

    他自幼好武,靜不下心,滿腦子的江湖俠義,身邊除了一起長大的婢女含香之外,又沒有其他女人。

    又自持俠義,家教也不錯,自然不會去做那等偷雞摸狗之事。

    所以,在來李府的路上,沈秋和青青就把事情還原了個七七八八。

    小鐵在一旁聽的熱鬧,大概也聽明白了。

    大哥和青青猜測,李義堅肯定是取用了婢女含香,然後兩人珠胎暗結。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待他們三人到李府的時候,這豪商之家正掛紅披彩,府內一片喜氣洋洋,張羅著給自家少爺辦定親禮。

    不過因為含香姑娘出身卑賤些,但不能大操大辦,聽管家的意思,也不是正妻,隻是先娶個妾室。

    這讓沈秋不由的撇了撇嘴。

    人家姑娘清白身子都給了李義堅那夯貨,還為他懷了孩子,這麽大犧牲,就換來個妾室之位。

    這封建禮教,當真害人。

    不過青青和小鐵倒是不以為意,青青還為含香這一番境遇感到高興呢。

    這個時代,以含香的出身,能在李府這樣的豪商之家做個妾室,那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將來就算李義堅有了正妻,含香與他自小相處,感情深厚,又母憑子貴,也必然是一生無憂。

    而且,若是真能給李家生出個大胖小子,繼承李家體統,以李老爺和老夫人那敦厚性子,含香自妾室轉成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哎呀,賢侄來得巧。”

    李老爺這會也喜滋滋的,抓這個紫砂小茶壺,在院中轉來轉去,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看上去好像都憑空年輕了幾歲。

    這會笑的合不攏嘴。

    見沈秋來了,便將他和青青,小鐵請入正堂。

    顯然是自家人才有的待遇。

    李老爺乃是八麵玲瓏之人,之前又入了河洛幫的商業體係裏,見識自是多了些,他知道,青青和雷詩音這些時日都住在一起。

    還聽聞雷爺對沈秋另眼相看,便猜自家傻兒子這江湖兄長,以後必不是池中之物,便有心再刻意交好。

    又本就是家中喜事,這股子高興也不是裝出來的。

    他與沈秋相談片刻,便將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

    “我那傻兒,決意去瀟湘之地襄助正道,我怎麽也勸不下來,隻能由他去了,隻是擔心他生活起居,便讓含香去照顧於他。”

    李老爺坐在紅木椅子上,一邊撚著胡須,一邊喜滋滋的說:

    “沒成想,這一去便有了好事,如今含香已身懷我李家血裔,這家族傳承算是保住了,讓我心中老懷甚慰。

    以後我兒若是能安定下來,自然最好,但若還向要去闖江湖,便由他去,隻是還往賢侄多加照拂。”

    李老爺這話一說,沈秋心裏便明的和鏡一樣了。

    這分明就是李老爺和老夫人安排的嘛。

    想來那含香跟著李義堅去瀟湘前,便被家中叮囑吩咐了,她又對李義堅情根深種,心中也不抗拒。

    這一來二去,便成了好事。

    隻是這種未婚先孕的事,在這個時代真的算是離經叛道。

    李老爺和老夫人為了自家傳承,竟連這種歪門邪道都用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和李老爺聊了幾句,沈秋又帶著青青和小鐵去見李義堅,那夯貨正在院中練刀,見了沈秋和小鐵,也半是欣喜,半是尷尬。

    青青去房中和含香說話,沈秋四下打量,便低聲對李義堅說:

    “是含香主動引誘於你?”

    “是。”

    李義堅很尷尬。

    他摸著蓄了胡須的下巴,對沈秋小聲說:

    “是在長沙城中,我當時剛和太嶽山道長們,擊退了一隊魔教惡賊,正是疲憊之時,含香便要為我揉捏筋骨,去去乏。

    隻是那一夜也不隻是怎麽回事,心中妄念不斷,含香也是,竟主動迎合,讓我也有些...”

    “好了,這等私密之事,不用對我說。”

    沈秋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拍了拍李義堅肩膀,他憋著笑說:

    “這種事,少有一次便中標的。

    你嘴上說著不滿,但肯定也是食髓知味,攻伐過多,這才鬧出人命的,年輕人嘛,我能理解。

    隻是練武這事,不能虧了精氣,以後要克製一番。”

    這話讓李義堅尷尬更甚,但也不好反駁。

    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待在長沙那幾日裏,他真的是初嚐禁果之妙,便夜夜笙歌...

    “小虎和易勝呢?”

    沈秋見李義堅臉頰通紅,很是尷尬,便主動換了話題,他說:

    “你等三人親似兄弟,這你怎麽一個人回了洛陽?他們還在瀟湘?”

    “這倒不是。”

    李義堅放下刀,對沈秋說:

    “含香有了身孕,我便不能在瀟湘久待,趕忙護著含香回了中原,小虎和小勝本要一起回來的。

    不過路上小虎說想去兩廣一行,尋得一些意形拳譜,小勝也想去見世麵,又不放心小虎一人上路,便與他一起去了。”

    “這樣啊。”

    沈秋也不再多問,他看了一眼身後披紅掛彩的小樓,對李義堅叮囑到:

    “我知你家乃是士紳,規矩多,含香身份卑賤些,也隻能是你的妾室。但你可萬萬不能學那些土豪劣紳的做派,把人家好姑娘當玩物一般對待。

    她自小對你情根深種,與你心意相通,又有持家之道,願意和你一起冒險去瀟湘,乃是真正良配。

    若是你敢始亂終棄,就算他人饒你,我也定會教訓你,打斷腿都是輕的。”

    “沈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李義堅憤憤不平的拍著胸口說:

    “咱李義堅在你眼裏,就是這樣的人?

    我本是執意要把含香娶做正妻的,隻是爹娘不願意,含香又勸說於我,不要因她,就與家中起了爭執,這才有今日之事的。

    若是我以後對含香不好,不必大家懲戒,自有老天收我。”

    “好!”

    沈秋對李義堅豎了豎大拇指,他隨手拿起手邊練習用的木刀,活動了一下筋骨,對李義堅說:

    “前些時日,咱們離別時,便說這次見麵要考效你武藝。

    你在瀟湘曆練一番,想必那伏龍刀式也是有所領悟,今日便來切磋一下。”

    “大哥你就別欺負我了。”

    李義堅手裏捏著木刀,笑嘻嘻的對沈秋說:

    “我在瀟湘都聽說了,大哥在濟南輕取陰陽刀楊複,如今已是真正的地榜高手,今天一早,河洛幫裏都在傳呢。

    大哥昨夜伏殺了魔教地榜,自身無虞,向來武功已入化境,當稱大俠。

    我這三腳貓功夫,又豈是大哥的對手?

    不如讓我和小鐵兄弟切磋一番。”

    “哈,你要和小鐵打?”

    沈秋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小鐵,他隨手一丟,將木刀丟回刀架,笑嗬嗬的對李義堅說:

    “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別後悔。”

    “小鐵,你和義堅切磋一場。你看他壓不住欲念,壞好女子清白,使人未婚先孕,實乃惡行,今日,便好生教訓一下這采花惡賊。

    下手輕點,別真打斷腿,過幾日大婚,他還要拋頭露麵見人呢。”

    沈秋看著小鐵在活動筋骨,又說到:

    “你明日也就要往泉州去,安葬師父遺骸,此乃人倫大事,我也不阻攔你。今日,你便與我和義堅好好喝一場酒。

    也沾沾義堅喜氣,為你擺酒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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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事了,待擊退了魔教匪人幾日後,雷爺便使人大肆宣傳,河洛幫一戰擊殺魔教地榜高手四人,挫敗魔教陰謀。

    事實如此,並非胡吹大氣,多人見得,有人證有物證,再有丐幫宣傳攻勢全開,倒是給河洛幫大大的長了臉。

    趁著這股熱鬧,雷爺,浪僧和張屠狗,也開始張羅起中原武林大會的事宜,有丐幫相助,那英雄會的請帖,很快就發的全天下到處都是。

    河洛幫的體量和威名,還是小了點。

    他們想要承辦的英雄會,也是蹭了真正的江湖武林大會的名頭,那武林大會十年辦一次。

    上一次是在正定二十年,下一次要辦,還在四五年之後。

    雷爺便是鑽了這個空子。

    他還把請帖發到了金陵五龍山莊,和其他四個正派一流大宗門,看看能不能請來江湖絕頂高手坐鎮,也好給這中原武林大會添點好料。

    就在這英雄會,剛剛卷起風聲大半月後,兩廣之地,泉州,一件蓄謀已久的事,已不再是風雨欲來。

    它已走入了最後的執行階段。

    泉州,這裏可以說曾經是整個天下最繁華的地方。

    在海路尚未被神風斷絕時,從外海來的商隊,第一站大都是泉州。

    那時這座城市的繁榮,是其他地方的人無法想象的。

    就算是現在海路已斷絕,但泉州港口中依然有各色商隊,走近海從其他地方而來,在泉州進行大宗商業交互。

    它依然是兩廣之地最繁華的地方。

    泉州商人都有大把銀錢,這個時代,有了錢就要襄助鄉裏,做些善事,揚揚名頭,這泉州城自然也是修的非常大氣。

    比洛陽,蘇州還要更繁華幾分,而且神風尚未斷絕海上時,有外域商人,見泉州富庶安定,便也在此定居。

    這城裏一些地方,還有些域外之地的建築。

    比如天守閣,穹頂寺廟什麽的,讓這富貴城中,也多了些域外風情。

    而當世地榜第一,劍君劉卓然,此時就正在泉州城,一處客棧中休息。

    他自瀟湘之地回返,要回家看看。

    他家本在廣東南海,也曾是地方有名的人家,隻是幾年前,劍君剛入江湖時,熱了些麻煩,連累到了家人。

    祖宅被匪人突襲焚燒,盡管劉卓然趕去及時,家中人未有傷亡,但那一日之事,卻是嚇壞了劉家。

    此後便搬離了南海,往來泉州鄉下,隱姓埋名的居住。

    劍君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自那之後,行事就謹慎了很多。

    “看了家人,就該回蓬萊去,看看師父最近可好。”

    劉卓然站在窗口,眺望著下方繁華街市,此時乃是正午時分,正是一天中很熱鬧的時候。

    他往日裏,不太喜歡這種喧鬧。

    自兒時被蓬萊尋獲,被東靈君收為徒弟後,劍君的少年時代,便都是在蓬萊度過的。

    他染了一絲師父的性子,又習慣了蓬萊幽靜,對這紅塵俗世,心中頗有幾分抵觸。

    倒不是說修仙之人,看不起俗世生靈。

    隻是習慣了周身寂靜,心中幽悠,再麵對熱鬧紅塵時,心中便是有些厭煩。

    以及不安。

    師父說,漫漫紅塵,便是各種誘惑。

    財色富貴,魑魅魍魎,就如世間流毒,一旦沾染,心中便再無清靜。

    沒了清靜,向道之心便也不再純粹。

    若是失了道心,這修仙之路,便難以走的更遠。

    這便是為何,劉卓然,總與這片江湖格格不入。

    他與江湖人之間總有幾分疏離,除了本身性子喜靜外,還因自己在主動的抗拒融入其中。

    似要與紅塵孕育的江湖,小心翼翼的隔出幾分,免得世間紛擾,亂了道心。

    他並非是單純的習武者。

    從小就劍心通明,乃是真正有天賦有慧根的人。

    用修仙人的話說,便是靈氣滿溢,乃絕世璞玉,是修仙的好料子。

    他也親眼見過仙家景象,哪怕靈氣消亡已經一千年了,求仙問道之路早就被斬斷。

    在這時代,修的再好,也無法得脫凡塵。

    但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

    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了。

    相比世間繁華,劉卓然其實更願意留在蓬萊山中,尋得自己的心中清靜,不被外物所侵,不被外界迷惑。

    他想走在自己的修行路上,終生不染癡纏怨恨,自此一往無前。

    隻是執掌靈劍,按照蓬萊規矩,便要下山曆練紅塵十數年。

    就如昆侖仙池的花青,要紅塵洗心一般,但凡仙家門派,都有這麽個規矩。

    就如佛家所說。

    你想放下,總得先拿起吧,最少得親眼見過吧?

    “朝遊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入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劉卓然輕聲誦念了一句。

    據說是千年前修行有成的前輩留下的詩句,那詩中縹緲豪氣,實在是讓人心生向往。

    可惜...

    “生錯了時代啊。”

    劍君歎了一聲,便合起窗戶,不讓外界聲音傳入房中。

    他拍了拍手邊淩虛劍匣,欲要精心參研蓬萊劍典,以期劍術再得突破。

    隻是剛盤坐在床榻上,便有店家小兒送來精美食物,還送了熱水以用餐前,淨手潔麵。

    “劉大俠,這是城外海沙幫送來的儀程。”

    那小二弓著腰,將一盆清水放在木架上,還送了毛巾上來,滿臉諂媚笑容,對劉卓然說:

    “他們知劉大俠不喜吵鬧,但不敢來叨擾,隻是送上美食,說是結個緣法。這些都是海中鮮物,劉大俠趁熱吃吧。”

    說完,那小二便退了出去。

    劉卓然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泉州海沙幫他知道,乃是本地的二流幫派,與河洛幫性質差不多,做些生意,也有點粗淺功夫。

    但不管聲勢,還是武力,都比雄踞洛陽,把控中原的河洛幫差遠了。

    隻是人家好意,劍君也不好拒絕。

    再說,今日自清晨起,也確實水米未進,腹中饑餓了些。

    這已不是靈氣滿溢的時代,風餐露宿,多年辟穀,那已經是傳說之事了,每日習武,也要有營養供給。

    就連他師父東靈君那個境界,每日也是要吃喝一些的。

    不過劍君很警惕,入了江湖也不是一年兩年,這江湖中的各種邪門歪道,他也是知道,而且還屢屢經曆過。

    多得是小人,想踩著他的腦袋上位,正麵敵不過,各種陰謀詭計便層出不窮。

    劍君自腰間取下一根玉石做的針,在桌上各樣菜式上查看一番,沒有毒,他去水盆淨了手。

    洗手前,還用辨識毒素的針,在水中也檢測一番。

    一切無異之後,這才坐在桌邊,拿起竹筷。

    隻是吃得七分飽,便停了筷子。

    美食雖好,也是誘惑。

    半柱香後,還是剛才那小二進來收拾碗筷,他看著盤坐在床榻上,閉目修養的劍君。

    他說:

    “劉大俠,這菜味道可好?可吃飽了?”

    “嗯?”

    劉卓然疑惑的睜開眼睛。

    輕輕握住身邊劍匣,看著那一臉諂媚笑容的小二,他昨日的話,可不是這麽多的。

    他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小二站直身體,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抹,黑發落下時,便露出了沈蘭那張吹彈可破的嬌媚臉龐。

    她看著劉卓然,眼中盡是一抹冷意。

    黑色真氣自手指溢出,在手掌翻滾,最後纏於指尖,邪異非常,在那黑氣繚繞擺動間,沈蘭冷聲說:

    “既然已經吃飽了,那就請劍君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