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雷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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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哐、哐”

    低沉嘹亮的鼓聲,在校場四周回蕩,四個精赤著上身的健壯大漢握著鼓槌,按照嗩呐的節奏,不斷的敲擊四周大鼓。

    這是個真正的力氣活。

    在鼓聲中,還有高升炮響,熱熱鬧鬧,吹拉彈唱,請的是中原地區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做,少了分江南精致,但卻異常大氣。

    鼓聲,樂聲,還有其他聲音混雜在一起,倒是和諧得很,一看就是出自大師之手。

    而在這簡短明快的聲音中,整個竊竊私語,如聲鼎沸的校場便很快安靜下來,在樂聲降下時,以武林盟主任豪為首,一隊人自後方房中走出。

    來參加英雄會的各大門派代表緊隨其後。

    雷爺和張屠狗慢了盟主一步,以示尊崇,其他人跟在兩人身後。

    在踩點的鼓樂聲中,人群中也響起陣陣歡呼,雖然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並未見過名頭極大的武林盟主是哪個。

    但眼見雷爺都要讓出主座,那個身材健壯的中年人,必然就是盟主大人了。

    任豪大俠的賣相,也確實不錯。

    他的身材,長相,氣質,都很符合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大俠客的向往和猜想,反觀之,胖的和球一樣,穿著一身富貴衫的雷爺。

    以及幹瘦幹瘦,還穿著乞丐衣服的張屠狗,就有些不太夠味了。

    當然,這隻是旁人看法。

    江湖人不怎麽在意這些,隻要功夫好,人品好,名聲大,那就是好漢子。

    伴隨著眾人落座,人群中還有陣陣驚呼。

    大概是看到了林菀冬掌門也坐在主座上,雖說江湖也有女俠的傳說,但這好勇鬥狠,爭雄天下之事,大都應該由男人來做。

    現在這些見識少的人,親眼看到了一位風韻猶存的女士,也堂而皇之的坐在武林盟主身邊,地位尊崇,又怎麽能不感覺到詫異呢?

    鼓樂聲終於安靜下來,整個校場都在等待開幕之時。

    雷爺坐在椅子上,笑嗬嗬的摸著自己的胡子,對身旁的任豪說:

    “盟主,你先來講兩句?”

    “我是客人,是來參加見證英雄會的。”

    任豪笑著婉拒說:

    “當然該由本地主人來宣布,雷爺不要推辭了,還是由你來吧。”

    “那行,咱老雷說兩句。”

    雷爺笑嗬嗬的起身,又說到:

    “但一會敲鍾開戰之事,還是得由盟主來,大夥來這裏,三分麵子是給咱老雷的,剩下的,都是仰仗盟主虎威。”

    “嗯。”

    任豪點了點頭。

    身為武林盟主,這種儀式性的工作,他並不陌生,也不推辭。

    “屠狗兄,你不一起來?”

    雷爺起身,還邀請了一下張屠狗。

    那丐幫幫主笑嗬嗬的擺了擺手,說:

    “這種大事,咱老張一個叫花子,就不露臉了,若是他年我丐幫也成了大門派,那時候再去說話才有排麵,現在還差點意思。

    雷爺就別客氣了,大夥都等著呢。”

    張屠狗這話說的在理。

    丐幫現在雖然有崛起之兆,但說到底,還是江湖底層,他雖然也是正派十大高手之一,但這會去說話,是難以服眾的。

    雷爺這個河洛幫幫主,英雄會的主辦者,上前講話,才合乎情理。

    “咳、咳”

    雷爺起身,踏出一步,胖胖的身體迎風而起,越過十丈,輕巧穩重的落在擂台中心。

    這一手惹得眾人驚呼,一些中原地區的小門派也是竊竊私語,這河洛幫大龍頭雷烈,一向標榜自己不會武藝,隻是個普通商人。

    雖然說一直有小道消息傳言,雷爺也是習武之人,而且還是地榜高手,但大家都有猜測,現在,雷爺當眾漏了一手。

    就這手輕取十丈的輕功提縱,自然非常,由此可見,這雷烈,絕非泛泛之輩。

    “各位江湖同道,武林好漢。”

    雷爺供起手,先做了個四方揖,真氣湧起,聲音鼓蕩,讓整個校場每一個地方都能聽到。

    他這會也不再像是個市儈的商人,聲音中反而帶上了一絲江湖人特有的豪氣,聲音響亮,中氣十足,他說:

    “感謝諸位,給我河洛幫和丐幫麵子,來洛陽,參加這中原武林大會,尤其是感謝任豪大俠,在百忙之中,還能蒞臨洛陽,真讓我河洛幫蓬蓽生輝。

    咱們都是江湖人,便不講究那些俗套禮儀,我雷烈今日,在諸位同道麵前,也不隱瞞。

    咱們這中原武林大會,之所以召開,除了給大夥提供一個切磋比武,給年輕人揚名的機會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緣故。”

    說到這裏,雷爺舒了口氣,複爾說到:

    “江湖之中,正邪對立,這些年,仰仗同道協力,大夥總算是把魔教人趕出咱們中原江南。

    魔教賊人,狼子野心,不甘願蟄伏,又鬧出事情。

    數月前,那聖火教便破了我正道華山派,將華山派上下百十人屠殺殆盡,隻留下最後一人。

    我河洛幫聞聽此等慘劇,義憤填膺之下,便聯合多位正道高手,在洛陽城外設下埋伏,擊破魔教眾高手,陣斬魔教高手五人!”

    雷爺話音落下,校場周圍一陣嘩然。

    華山派,大家都知道,那是有傳承的,正定十年的正邪大戰,若不是華山派挺身而出,這江湖武林,早就被魔教攻破了。

    但華山派被滅門的事,除了中原江南地區離得近些,已經知道外,其他離得遠的江湖人,卻是還未知曉。

    河洛幫伏擊魔教高手,更是還沒傳開。

    自古江湖紛爭,流血衝突多得是。

    但這般凶狠,時隔十幾年,還要追上來再滅盡滿門之事,實在是駭人聽聞。

    就如一顆深水炸彈被丟入水中,讓校場中的氣氛立刻就變得激烈起來。

    雷爺說到這裏,還專門讓人將雙臂被廢掉的華山派最後一名弟子,已在洛陽修養數月的車華請上擂台。

    當著江湖同道的麵,那麵容枯槁的車華,便將華山派之事公諸與眾。

    讓一眾江湖好漢心有戚戚。

    有的性子烈些,幹脆張口大喊,辱罵那魔教凶殘。

    一時間,整個校場都變得同仇敵愾起來。

    大家來到這裏,便是自認正道,魔教行事如此酷烈,若華山派被滅門之事他們放任不管,那麽下一次魔教再來,再要屠滅另一個宗門,大家又該如何是好?

    “諸位同道,聽我一言。”

    雷爺見群情激奮,便又開口說道:

    “我河洛幫雖然勝了一仗,但唯恐力量不足,無法為江湖正道抵擋魔教來襲,這便有了這次的英雄會!”

    他伸出手,將車華扶起,拉著這淒慘年輕人的手,對其他人說:

    “車華少俠經曆不幸,卻又萬幸中逃得性命,這便是天意!

    我雷烈在此向江湖同道立下誓言,天地共鑒,必要幫華山派討回公道,也要助車華少俠,重建華山宗門!”

    “好!”

    頓時就有一陣叫好聲自人群中響起,還有大喊雷爺仗義的,一眾江湖客最喜歡這種急公好義的調調。

    氣氛熱烈到讓沈秋覺得,雷爺可能在人群中安插了嫡係。

    他是很清楚的。

    這就是一場“秀”。

    屬於雷爺和河洛幫的一場秀,是雷爺和浪僧精心策劃的。

    當然也有任豪的默許。

    那位武林盟主看重正邪之爭,若今日這場秀,能讓正派齊心,能讓河洛幫實力大增,他也絕對舉雙手歡迎。

    更何況,這也不隻是一場秀。

    那車華就剩一個人了,任豪記著十幾年前華山派為武林江湖的付出,有心幫他重建華山,但自己一人之力,終究有限。

    現在,財大氣粗的河洛幫攬下了這個差事,對大家所有人都好。

    “這雷烈,倒確實是個義氣之人。”

    坐在主座上的林菀冬掌門頓時有感而發。

    她瀟湘劍門,十幾年前也被張莫邪屠戮過,眼前這車華少年,仿佛就是當年林菀冬的複刻版。

    林菀冬當年刺殺張莫邪不成,後來重建瀟湘劍門,也是得了純陽宗的大力支持,才將宗門重建起來的。

    “華山派,是使劍的,既然如此,武林大會之後,便讓車華隨我回瀟湘去。”

    林菀冬對身邊人說:

    “我必用心教導他成才,隻是雙臂被挑斷手筋,有些麻煩。”

    “藥王在呢。”

    張屠狗低聲對林菀冬說:

    “這大半月,車華一直在接受藥王的治療,再有幾個月,那傷勢就能愈合,不會影響使劍的。”

    “嗯,那就好。”

    林菀冬對任豪說:

    “盟主,你看我這建議,可行否?”

    “可以。”

    任豪點了點頭,說:

    “林掌門願意教導車華,自然是他的運氣,隻是,我與他談過話,這少年心中滿是憤恨執拗,若心結不除,以後恐有禍端。

    林掌門要多加上心一些。”

    若是沈秋在這裏,聽到林菀冬這個建議,怕是當場要噴出血來。

    這林掌門,當真是沒有點自知之明。

    她劍術確實厲害,獨步武林,但這教導徒弟的水平,還是算了吧。

    林琅大師兄還屍骨未寒呢。

    這邊說話間,那邊雷爺的講話也接近尾聲。

    他痛陳魔教胡作非為,尤其是聖火教做的惡事,更是說的雙眼通紅,嫉惡如仇。呃,這個倒不是假裝的,雷爺對於聖火教,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恨。

    “隻要我雷烈一日不死,我河洛幫便與魔教一日不休!若他日正邪之爭再起,我河洛幫必為江湖正派前驅!

    雷爺咬著牙,舉起拳頭,大聲疾呼:

    這中原地區,隻有河洛幫還在,魔教就休想霍亂此地一分一毫!”

    “諸位江湖同道,今日在此,便證我誓言!”

    這話是咬著牙說的。

    用真氣鼓蕩,整個校場都聽的清清楚楚,頓時響應聲雲集,一眾江湖客被掀起心中熱血,便大聲疾呼,讓氣氛更熱烈三分。

    在雷爺身側,淒淒慘慘的車華,更是雙目赤紅,眼淚橫流。

    自宗門破滅,他被丐幫救到洛陽之後,每日過的如人間地獄一樣,今日見雷爺如此仗義,心中也是膽氣新生。

    敢和師兄們,去伏擊魔教的,自然不是什麽膽小之輩。

    他也當場咬破手指,誓言與磨魔教不死不休,那一封歪七扭八的血書寫完,整個校場就如癲狂一樣。

    坐在其中的沈秋非常不適應。

    他回頭看著小鐵,發現自己這兄弟,也是握緊拳頭,一臉肅穆。

    啊,小鐵的父親,也是死在通巫教惡人手中,他和魔教,也是不死不休的恩怨。

    “民粹啊,這是...”

    沈秋低聲說了一句。

    他感覺這世界時代雖然變了,但有些道理卻並沒有變。

    任豪任由雷爺這麽煽動江湖人熱血,把正邪對立推到絕對正確的位置上,這和他老家那些玩弄民意的民粹政客有什麽區別?

    這是非常凶險的事。

    縱觀曆史,敢這樣火中取栗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沈秋看向主座之上,看著一臉平靜的武林盟主,還有那些表情默然的掌門長老們。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這位任叔,還有那些江湖前輩們,有沒有看到這種行為之下的危機?

    這一團火點起來容易。

    但想要它熄滅掉,不澆上足夠多的血,怕是沒那麽容易的。

    他伸出手,探入袖子,摸了摸手腕上的劍玉。

    這會,在一片激動的呐喊聲中,沈秋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當年,張莫邪之所以要統一魔教,威壓江湖,鯨吞武林。

    是不是因為,他早已看到了這種危機?

    也許,他隻是在用他的方式,試圖撲滅這危險的火苗...

    “鐺”

    低沉的鍾聲,自擂台之上響起,打斷了沈秋的思索。

    他抬起頭,便看到雷爺和任豪共同推動撞木,撞向了“英雄鍾”,這青銅大鍾,是河洛幫委托天機閣,專門為中原武林大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準備的。

    鍾聲響起,便代表著,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鍾聲很清脆,也帶著一絲傳播極遠的低沉,從校場為圓心,朝著整個洛陽城擴散開來。

    在洛陽城中,一處老街區的屋簷上,抱著貓的張莫邪正坐在那裏,手裏抓著一個酒葫蘆,他默默的看著校場的方向,明亮的眼中盡是一抹遺憾。

    “任豪啊任豪,你總覺自己一雙鐵拳,就能趟平天下事,你,活的還真是純粹,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卻還是不知道,我當年為什麽要揍你。

    你我之間,正邪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呢?

    或許你知道,你隻是不想懂罷了。

    畢竟,否定了這些,也就否定了你自己,還是不願向我認輸啊。”

    風吹起張莫邪灰白的頭發,他喝了口酒,摸了摸懷中睡得香甜的胖貓,低聲說:

    “罷了,這洛陽,待著也沒意思了。貓兒,咱們過上幾日,就去金陵逛一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