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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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鐺,鐺”

    熊熊大火映照下,幾名聽聞妖人作亂,趕來鏟奸除惡的江湖高手,圍著眼前的鐵疙瘩亂砍亂殺。

    刀劍帶著沉重力道,砍在黑色盔甲上,劃過點點火光,隻有刻痕留下。

    但這鐵甲堅固,打上去根本難以破防。

    誰家行走江湖,會用這樣的盔甲?

    幾名江湖人心中愕然,又有股譏諷。

    這人穿著重甲,行動都難,那黑色巨劍,看著威猛,但他力氣不足,揮起來也慢的很,幾人輕鬆躲開劍鋒,又要上前對敵。

    在那火焰前,還有兩人站著,大概是同夥。

    一人裝模作樣的帶著黑色麵具,抱著把劍,又穿的破破爛爛,連劍鞘都是隨手用木頭削的,一看就是落魄人士,不足為懼。

    另一人生的大小眼,手裏還抓著烤雞,在看熱鬧。

    行為動作,瘋瘋癲癲的,隔著火焰也看不太清楚身形臉麵。

    但應該也不是什麽高手。

    隻要打倒眼前這個動作緩慢的鐵甲人,今夜這事,就定下來了。

    幾名高手對視了一眼,手中兵刃便更快幾分。

    “他還不適應,那盔甲太沉,又有尖錐破體,老子都說了,那玩意是刑具,有誰帶著刑具打架的?”

    艾大差咬著雞腿,喋喋不休的對山鬼說:

    “你還不上去幫忙?他若是被打暈了,那聖火不再燒,他可就要玩完了。”

    “不會!”

    山鬼抱著劍,看著小鐵遲緩狼狽的身影,麵具之下,雙眼中並無波動,他說:

    “那是我兄弟,他不會輸在這裏。我若幫他,便是瞧不起他。”

    “你踏馬也是個瘋子!”

    艾大差破口大罵了一句。

    但山鬼不去幫忙,他自然也不會去。

    他還巴望著小鐵力竭死在這裏,好給他留一副絕世寶材呢。

    火光亂鬥中,小鐵這邊,確實遇到點麻煩。

    身體受創不足為懼,有聖火護持,他不會因為受傷就死去。

    但痛苦是無法豁免的。

    人體有自己的一套保護機製。

    在痛苦達到某個極限後,精神便會鎖死軀體,讓人進入昏迷,來保證痛苦哪怕突破軀體極限,也不會損害到精神。

    而小鐵此時,已靠近這極限了。

    身體還能承受,但精神卻越發麻木,有股昏昏沉沉的感覺,就好像是即將入睡,即將昏迷,讓他揮劍時的動作越發沉重。

    而痛苦不休,糾纏於心靈之上。

    也許是承受不住,小鐵眼前光線明暗交接,在旁邊長街的火焰漫卷映襯中,火光裏,好似出現了幻覺一般。

    恍惚中,在那刀劍撞擊鐵甲,將他打的踉踉蹌蹌的感知中。

    他在那火光前,似是看到了師父。

    師父站在火裏,如小時候那般,正用溫和的目光看著他,目光中帶著一抹憐惜。

    “小鐵啊,你是撐不住了嗎?”

    下一瞬,師父的身影,似又在火光搖曳時,換成了父親。

    父親傲立火場,站的如長槍筆直,一身桀驁,天下睥睨。

    父親也在看著他。

    目光中帶著嚴厲,又有拳拳期待。

    “去疾,你的雄心壯誌,要停下了嗎?”

    “我...”

    小鐵還沒回答。

    眼前火中幻覺,又是一變,父親的身影,又變成了大哥。

    沈秋自火中走出,手裏提著一把鮮血淋漓的刀,他臉上,身上,都有血光點點,似是剛剛搏命撕殺了一場。

    他看著小鐵,眼中盡是期待與鼓勵。

    “搬山,站起來!繼續打!咱們兄弟要去做真正的大事,你,別掉隊啊。”

    “大哥...”

    小鐵被一劍劈中後腦勺,整個人都翻倒在地,又用巨闕撐著身體,靠著一股蠻勇,讓自己不倒下去。

    在那一息火光轉變中,小鐵回過頭去。

    入眼之處,亦是火光卷起。

    在那火焰之中,雷詩音嬌小的身影,正站在那火光之中,大火纏繞著她的軀體,似要將她整個吞沒下去。

    詩音的臉上,卻毫無畏懼。

    她對小鐵說:

    “我等著你呢,夫君,我等著你來娶我,不要讓我等太久。”

    “詩音...”

    “哐”

    眼前幻象,都在下一瞬消失不見,一名高手眼見這烏龜殼啃不開,便將注意打到了小鐵麵門上。

    他一拳打來,正中小鐵臉上的麵具。

    但那看似脆弱的紅色鬼麵,卻堅韌的驚人。

    就和山鬼的巫祝麵具一樣,非金非玉,但卻能抵刀砍劍傷,這一拳打來,不但沒有打破小鐵麵具,反震之力,反而打的那高手拳頭劇痛。

    “啪”

    小鐵沉重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重新站直。

    他雙手抓著巨闕,仰起頭來。

    每一個動作,都會讓盔甲中的鐵錐刺入血肉,每一個動作,都會在全身上下帶起無端痛苦。

    適應不了,豁免不了,忽視不了。

    那些痛在提醒他。

    他還不夠強!

    他太弱了!

    “不會!”

    小鐵的聲音,在麵具中響起,似是對自己再說,又似是在回應那些幻象。

    “不會倒下!”

    “轟”

    在盔甲之下,本就灼熱的聖火,就像是被澆上了一層汽油,在小鐵心竅中燃燒的越發劇烈,再有舍身決暴起,讓天下至銳的龍虎戰氣怒吼咆哮。

    戰氣纏繞在軀體之上,又在高溫中化作煙氣,自盔甲裂痕湧出,那滾滾白煙,也從般若鬼麵的眼眶,鼻孔,嘴巴中湧出。

    再配上那火光映照拉長的扭曲影子,這一幕將那幾個打的正爽的江湖高手嚇得後退幾步。

    鬼神之說,誰能不怕?

    今晚遇到這鐵甲瘋子,莫不就是那傳說中的鬼神現世?

    “不會停下!”

    低沉的吼叫自那黑甲人麵具下傳來,在江湖人愕然的注視中,剛才還踉踉蹌蹌,行動困難的鐵甲人,這會就像是恢複了正常一樣,提起重劍便砸了過來。

    鎖鏈聲中,劍式凶橫,被江湖高手側身躲過,但那劍砍空之後,卻又在手腕轉動中,又朝著另一人劈來。

    劍上動能損失一些,但依然還在。

    層層疊加。

    滄海劍訣,滄海擊朔式。

    “看!這才是絕世寶材該有的樣子。”

    在後方,艾大差瞪著大小眼,雙眼放光的看著小鐵狂戰四方,他大聲說:

    “不管多麽沉重,不管壓力多大,這具天賜之軀,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爆發,體內潛力近乎無窮無盡。

    隻要撐得住,便能走上無限變強的路。

    絕世寶材...

    老子沒看走眼!

    這小子,隻要不死,以後定成絕世高手,橫壓江湖。

    哈哈,陽桃老兒看走眼了,他有大麻煩了。”

    話音剛落,小鐵那邊的戰局形勢便逆轉開來,就如那一夜,搬山君操縱他與張楚對決的劣化翻版,五劍揮出,讓巨闕上的劍式凶狠五倍有餘。

    那幾個江湖高手隻剩下了躲閃的功夫,被小鐵逼得上躥下跳,他們根本不敢反擊,更不敢直麵凶狠巨闕。

    那劍上附帶的力量,如今已是觸者即死的程度,且隨著劍式揮起,那恐怖力量竟還在增強!

    要麽死,要麽逃!

    再無第三條路了。

    “點子紮手,扯呼!”

    為首一人後掠數丈,對旁邊兩人大喊一聲,便要轉身逃離,但三人剛剛飛掠出戰圈,小鐵手中劍式一變,雙手握住劍柄,向前急刺。

    恐怖力道,在戰氣推動下,化作凝於劍上的翻滾潮水,在怒濤聲中,被小鐵一股腦的推了出去。

    滄海劍訣,長風萬裏式。

    氣勁橫出,不似劍氣,但比劍氣更剛猛霸道三分,就如海潮漫卷,擊碎堤壩,天高海闊,任其馳騁。

    “不會掉隊!”

    “更不會輸!”

    “哐”

    怒濤劍氣轟在三人腳下,就如炸彈爆開,將一條長街橫向轟碎,磚石四濺,氣勁爆開,推著三個高手狼狽砸在地麵。

    一個倒黴的,已經斷了條小腿。

    他們趴在地上,驚恐回望,聖火燃起,烈焰引動。

    那在長街邊燃燒的倒塌閣樓之上,有火焰竄起,被引動著朝著黑甲人的方向燃燒,而那提著劍的黑甲人,全身上下有血紅色的戰氣纏繞。

    在那殷紅的般若鬼麵下,已有兩隻眼睛燒起,就好像黑夜中的鬼火。

    那戰氣,混著鮮血在燒。

    天下至銳的戰氣,衝破經絡,帶起血光,但下一瞬,那傷勢又會被聖火修複,複爾再次撕裂,再次修複。

    就如鍛錘抬起,不斷落下。

    在火星跳動中,要把這天賜之軀捶打成,隻有黃泉才有的殺生利器。

    “哐”

    小鐵腳下的石板碎裂。

    每向前一步,石板便碎裂一分,他沉重的腳步,就像是巨獸橫行夜空,每前一步,便會有比重劍更恐怖的壓力壓在身上。

    還能動的兩個俠客心中惶恐,跳起來就要逃走,但一直旁觀的山鬼動了。

    如鬼影一般,現於身前。

    “唰”

    承影出鞘,在火光中帶起一縷寒芒,抵在兩個人身後。

    鬼麵之下,有冷聲傳來:

    “還沒打完,不許走!”

    “回去!”

    這數丈之地,一閃而過,兩個俠客,還有那趴在地上的江湖人臉上盡是絕望,這又是一個惹不起的高手。

    他們試圖反擊。

    但劍刃還沒抬起,就被一分為二。

    精鐵長劍根本沒感覺到碰撞,便在劍弧忽閃中斷裂開來。

    “回去!”

    山鬼又說了一句。

    三個人回頭看去,那手持巨劍的黑甲人已距離他們不到一丈,與其和眼前這個劍法通神的家夥比鬥。

    與那個黑甲人再打一場,勝算更大。

    “啊!”

    三人呐喊著,回身攻向仇搬山,後麵如之前一樣,抬起重劍。

    十幾息後,三個被打斷手腳,廢去武藝的江湖人,如死狗一樣扔在燃燒的長街廢墟上,艾大差吃完了燒雞,心滿意足的舔著手指。

    他坐在自己那架被機關人拉動的馬車上,對眼前山鬼丟出一個木盒,說:

    “這次就到這裏吧,老子要回青陽山了,回去告訴沈秋撲街,他要的東西,老子給他了,但老子不是白給的。

    拿了這麽多東西,若是還做不出一番大事,下次再要,老子就不給了!”

    他又看了看背著劍匣,穿著黑甲,如蠻獸一樣的小鐵,他說:

    “你這小娃,倒也不錯,隻是穿了這身天罡甲,以後怕是騎不得馬了,倒也麻煩,如此這般吧,老子抽空給你做個機關獸,以此代步。

    但這機關獸也不是白拿的。”

    艾大差眯起大小眼,他抓著亂糟糟的胡須,對小鐵說:

    “你老爹給了你些東西,老子知道,你去尋那些東西的時候,帶上老子一起。別的東西,老子不要,老子隻要一樣。

    那是,對你等毫無意義的東西。若你應下這事,你老爹的屍身,老子也還給你。”

    麵對這交易,小鐵想也不想的說:

    “大哥說行,就行。”

    “你這撲街,還真是信任他沈秋。”

    艾大差撇了撇嘴,他對兩人招了招手,說:

    “走吧,老子捎你們一路。”

    “哢、哢、哢”

    拉著這輛黑色大馬車的機關人阿貝德,在艾大差的命令下開始奔跑,機關人跑起來動作僵硬,但速度飛快,也不知疲憊。

    金陵火光中,艾大差的破鑼嗓子哈哈大笑,就如夜梟一般,在這城中傳出老遠。

    他們來時,便將城門碎開,這會大搖大擺的走,也是無人敢攔。

    天蒙蒙亮時,在夜中,在那任豪殞身的石頭上盤坐著,打坐一晚的沈秋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悠長氣息。

    在他身上,衣服上,沾滿了江邊水霧。

    他站起身來,真氣遊走一周,便將衣服蒸幹,又在張嵐那隻小貓喵喵中,回頭看去。

    山鬼抱著劍,提著箱子,在他身後,穿著黑甲,帶著鬼麵的小鐵,步伐沉重,背著巨闕,就如鐵甲機關人一般。

    張嵐也站起身來。

    他看的清楚,小鐵那鐵甲身上,到處都是血漬,從軀體上淌出的血漬。

    “這...”

    他回頭看著沈秋,厲聲說:

    “這就是你說的涅槃重生?你和他都瘋了不成!”

    沈秋沒有回答。

    他隻是負著手,等著兩個兄弟走到身前。

    他看著小鐵。

    小鐵也看著他。

    在兩人打啞謎的時候,張嵐背著包袱,抱著貓,將黑扇放入袖中,他對身邊的山鬼吐槽說:

    “那些正派中人,肯定會來找我們尋仇的。咱們狠狠打了他們一耳光,江湖人最重麵子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一路上,肯定安靜不了。”

    “那又如何?”

    山鬼抱著劍,他說:

    “敢來,殺了就是。”

    “山鬼兄,別這麽暴躁嘛。”

    張嵐搖了搖頭,他說:

    “咱們可是要去做大事的,又不是落了魔教,總殺人,不好,廢掉武藝,打斷手腳,丟在路邊就行了。

    總殺人,不太好的。”

    “再說了,我等也不能拒絕別人來尋仇。”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說:

    “這是行走江湖的禮貌。”

    這話讓山鬼愣了一下,但隨即點了點頭。

    他覺得。

    張嵐這一次說的,很有道理。

    “疼嗎?”

    沈秋看著小鐵,伸手幫他擦掉肩膀上的血漬,沈秋眼中,有一抹心疼,小鐵看到了那眼光,他甕聲甕氣的,老老實實的說:

    “疼,動一動都疼。”

    “怕嗎?”

    沈秋又問到:

    “你估計要穿上它很久,才能取下來。”

    “不怕。”

    小鐵啞著聲音說:

    “我已經不怕疼了,那一夜,那是我最後一次害怕了。”

    “好。”

    沈秋長出了一口氣,他回頭看著山鬼和張嵐,又看了一眼那江邊,似乎還殘留著陰寒的石頭,在帶著水霧的滾滾江水聲中,他說:

    “走吧,咱們回洛陽去。”

    “藏好我們的弱點,然後,做我們該做的事情。”

    “這條路很難走,很漫長,咱們該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