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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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大步向前,身後盡是冰封戰場,寒氣紛飛,一地屍體。

    後山數百人,被天榜喝退,但依然有人躍躍欲試,想要鼓動眾人,攔住倒行逆施的沈秋妖人。

    在人群之中,易勝在李義堅耳邊說了幾句,然後猛推了他一把。

    李義堅心中悲痛。

    但還是抽出手中鴻鳴刀,擋在沈秋身前。

    這年輕人眼含熱淚,他咬著牙說:

    “大哥,河洛幫身為正道之一,不能見大哥作惡離去,今日...今日請恕義堅無禮!”

    “好!”

    沈秋抬起左手,兩儀神拳起手式擺出,他說:

    “大男人,哭個什麽?”

    “今日之你,才有幾分大龍頭該有的樣子,來吧,讓大哥看看你這當年的禿瓢少年,待到今日,武藝如何。”

    “大哥,得罪了!”

    李義堅運起真氣,鴻鳴刀破鞘而出,秋風颯颯,帶刀亂舞。

    沈秋則不閃不避,握著雙拳,便迎了上去。

    潑天寒氣,漫卷而來,壓得秋風剛起,便散落開。

    就如秋日之末,落雪橫壓,讓風都不得自由。

    李義堅的刀式越發沉重,寒意壓製下,根本帶不起奪命秋風,一套輕靈無比的秋風刀,也被盡數破去。

    而沈秋握拳強攻,幾招之下,打的李義堅隻剩防守之力。

    眼看沈秋雙眼中盡是不滿,李義堅便知道,自己的武藝,並未得到大哥認可。

    剛才小勝與他說了。

    這是大哥為了他們好,以他們現在的武藝,不管大哥要做什麽,他們都幫不上忙,強行跟著,隻是累贅。

    不如順大哥意思,就此留在正道之中。

    也好給大哥當個眼線內應。

    但這畢竟是送別大哥離開,得不到大哥承認,讓李義堅心中也有羞愧,這秋風刀畢竟是剛剛練出,並不嫻熟。

    “唰”

    眼見要被逼入絕境,李義堅心下一橫,刀式一變,剛猛的龍雀刀氣破刃而出,又以伏龍硬剛之態,迎上沈秋打來的重拳。

    “鐺”

    鴻鳴刀與天機無常碰撞一分,刀上本就布滿寒霜,被這兩儀神拳一撞之下,刀身破碎開來,李義堅卻不放棄。

    在散落刀刃之中,他棄了斷刀,雙拳扣起,朝著沈秋打來。

    這一變招,倒是讓沈秋眼前一亮。

    這李義堅,確實是有天賦的。

    隻是還需磨礪。

    “啪”

    合身撲上的大龍頭,在下一瞬就以更快的速度飛了出去,雙拳沒有接觸到沈秋軀體,他砸在地麵,又見沈秋手指勾動。

    公輸巧手牽引之間,那散落破碎的刀刃,就如被禦使長劍,朝著他呼嘯刺來。

    “鐺、鐺”

    幾聲輕響,持劍而立的易勝為李義堅蕩開斷刃,張小虎則將李義堅攙扶起來。

    “不錯。”

    沈秋收起拳路,點了點頭,說:

    “刀式雖靈巧,但畢竟是用刀,技法可以輕快,但心中剛猛不能失卻,還得繼續練。

    你三人今日與我敵對,往日情分,便一筆勾銷。

    從此之後,我沈秋與你河洛幫再無關係,再敢聒噪阻攔,休怪沈某不講情麵!”

    這話說得和兒戲一樣。

    在場眾人哪個不明白,這分明就是沈秋不想連累好友,才出此下策。

    但兒戲歸兒戲,這官麵上的事。

    就這樣,有個名義,他人也不好再過追究,更何況,就沈秋今日表現出的武力,不得幾位高手出麵,剩下的人,根本就攔不住他。

    他完全可以不做這些的。

    但他還是做了。

    雖不為同道,但這份義氣,確實難得。

    李義堅被兩個兄弟攙扶著回到人群中,沈秋眼前,再無阻礙。

    他身後跟著小鐵,山鬼,還有林慧音相隨,在四人身後,張嵐抓著追命,後退著跟隨,這惜花公子早就不滿正道行事,頗受拘束。

    眼下沈秋叛出正道,他大概是這四人兄弟裏,最高興的那個。

    大丈夫橫行天下,就該像他父親那樣,不被拘束,方才是強者之道,這些正派人,想用各種規矩困住他們,實在是癡心妄想!

    “別過來啊。”

    張嵐揮舞著手中追命,他大喊到:

    “嚇壞了本少爺,手一抖,大家就一起死。”

    身後江湖人卻不退開。

    他們沉默的跟在沈秋後方,似要追擊一般,但人人都知道,今日是攔不住這沈秋了,隻能這般“目送”他離開。

    還有些想的深一些,便感歎這江湖又要再多事了。

    看沈秋今日所為,實在是狂妄無道,冷酷無情,假以時日,這沈秋,又是下一個魔教宗主,日後必成大患。

    山鬼倒是一臉無所謂。

    沈秋在江湖上名聲如何,他也毫不關心。

    了不起躲入太行山中,就以他們兄弟四人的功夫,這些臭魚爛蝦,敢進太行,那就是來多少,死多少的下場。

    小鐵也毫不在意。

    他現在有了武道,也有了目標,正是要借眾生武力,錘煉戰氣的時候,詩音之事,已讓他心如鐵石,膽敢挑釁,一劍拍死!

    沈秋更是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沒了正派規矩束縛,去了心中枷鎖,找回本心,才好大展身手,與那蓬萊老鬼們,好好鬥上一鬥。

    當一個人的目光足夠長遠時,腳下的磕磕絆絆,就不再是什麽大問題了。

    隻是林慧音。

    她在這五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她死死抓著沈秋的手,低著頭,就好像不再是英姿颯爽的江湖女俠,而是一個隻想躲回巢中的,受傷的鳥兒。

    周圍那些議論聲,那些從背後傳來的目光,每一聲喝罵,都讓林慧音的身體顫抖一下。

    她的人生似乎早已定型。

    在林琅師兄死去的那一刻,她的未來似乎就一眼能看到了。

    好好練武,接過師父衣缽,振興瀟湘劍門,成為一代大俠,使人傳頌。

    在她人生的所有可能的分支中,似乎都沒有今日這種選擇。

    就好像是一直走在路上的人,被拽入迷霧裏,看不到方向,更看不到腳下的路。

    隻有身邊的人值得依靠...

    “慧音!”

    林菀冬聲嘶力竭的喊聲,自身後傳來,讓林慧音如遭雷擊。

    “你回頭看看我!慧音,徒兒,你回頭看看師父啊。”

    林慧音不敢回頭。

    她生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隨著沈秋一起離開,但隻要一回頭,便會被身後那些,她根本沒做好準備斷離的事情,再次絆住腳步。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林菀冬到底是個女人。

    哪怕武藝強橫,但依然是個女人。

    這一會,她已是淚水橫流,在一眾弟子的攙扶下,拄著瀟湘回音劍,脆弱的很,就好像心中最重要的東西,被沈秋奪走了!

    在失去林琅之後,她還要再失去自己最後的弟子,自己最後的親人。

    林掌門的哭聲,就如一把鉤鎖,鎖在林慧音身上,她跟沈秋向前,但步伐越發沉重。

    沈秋似也感覺到了林慧音心中痛苦。

    他歎了口氣,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低著頭,身形顫抖的女子。

    他輕聲說:

    “你的心意,我已知曉,慧音,我再問你一次,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

    這一次,林慧音的回答,比之前糾結許多。

    待真正走到這裏。

    她才知道,這有多難。

    自己和宗門。

    自己和師父。

    自己的情愛和自己的責任,這些對立的東西,如今卻隻能選擇一樣。

    但她兩樣都不想放手。

    求不得,才是人間最苦。

    “我,不如瑤琴。”

    林慧音的聲音中,帶上一縷哭腔,她死死抓著沈秋的手,說:

    “我雖然沒見過她,但我聽張嵐說過她與你的故事,我沒有她那麽堅定,也沒有她那麽果決,我不是輸在我們兩人一年多不見。

    我是輸在心性上。

    我不如她那麽純粹。

    沈秋,我...”

    “是我的錯。”

    沈秋摘掉林慧音的鬥笠,他伸出手,將林慧音抱入懷中,他拍著她的肩膀,輕聲說:

    “是我一手促成眼下這個情況,卻沒有提前告知你,把你卷入其中,讓你做這個艱難選擇,可是你還沒有做好這些準備。

    是我讓你為難了。

    你的心意,在你拔劍護我的時候,我已知道了。

    我以前總是竭盡全力,不把你們卷入我這些爛事裏,但現在我卻知道,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們。”

    沈秋如和青青說話一樣,在林慧音的頭上拍了拍,數百人虎視眈眈的環顧之下,他溫聲說:

    “你們做不到,你們關心我,你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我去死。

    這讓我很溫暖,不管我走到哪裏,當我回頭看去,你們總在身後。我不會孤軍奮戰,你們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聽話。”

    他低下頭,在林慧音額頭上輕吻一記,他說:

    “回去吧,回去你師父那邊,做你該做的事,振興師門。等著我,在我做完我該做的事後,我會帶著瑤琴一起去接你。

    我會給你自由的。

    你隻需要耐心等待。

    你不負我,我也不會負你。”

    沈秋的左手鬆開,借著林慧音身體的遮擋,從袖口滑出一物,塞入林慧音手中。

    入手冰涼,利刃反光。

    他握著林慧音顫抖的手,將那短刀抵在自己腰腹,他輕聲說:

    “你當掌門後,瀟湘劍門,雲劍心法,不可再學,盡數廢去。讓你門下弟子,轉修其他心法,還有我給你的太素琉璃指。

    無所謂了,都教給他們吧。

    就當是,你成為劍門掌門,我送你的禮物。

    讓劍門再多一門絕學,也讓你肩上擔子輕一些。

    這些非常重要,你可記得了?”

    林慧音緊閉雙眼,淚水橫流。

    她顫抖著點了點頭。

    “好女孩,在洞庭湖等著我,可不許嫁給別人了。”

    沈秋輕笑了一聲。

    他說:

    “來,刺一刀,不要害怕,不會很疼的,手不要抖,順著這地方刺進去,沒有神經,沒有經絡,沒有骨頭。

    看著嚴重,卻隻是皮外傷。

    乖,刺進來!

    不會疼的。

    回去陽光下的世界好好生活,我們這些人,要遁入影子裏了。”

    “我,做不到。”

    林慧音聲音嘶啞,她說:

    “我和你一起走,師父總會找到合適的弟子,劍門那麽多內門弟子,她會傷心,但她會熬過去的。

    師父很堅強,我知道,她...”

    她的話被沈秋打斷,後者扣住林慧音的手指,如鐵鉗一般,他說:

    “對你而言,林菀冬隻是師父。

    但對林掌門而言,你卻不隻是徒弟。我已殺了她一個弟子,不能再如此殘忍的奪走她人生最後的光。

    我欲要救天下,救蒼生,既然都要救那麽多人,再救她林菀冬一個,也不算多。”

    說到這裏,沈秋似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他輕聲說:

    “張莫邪告訴了我些事情,回去問問你師父你的身世吧。”

    “對了,記得叫她,娘親。”

    “!”

    林慧音猛地抬起頭,大眼睛裏盡是愕然。

    同一瞬,沈秋抓著林慧音的手,將短刀刺入腰間,血光濺起。

    他大吼一聲,一掌打在林慧音高聳的胸口。

    看似凶狠,實則毫無力道,真氣噴湧下,林慧音整個人都被打飛出去,長袖飄飄間,又被林菀冬起身飛掠,接在懷中。

    “林慧音!你暗算我!”

    沈秋那邊很戲精的大喊一句。

    他捂著腰腹,鮮血從指間橫流,刺人眼目,寒氣四溢,都有些封堵不住。

    “今日這一刀,改日必要找你瀟湘女俠,好好算一算賬!”

    “走!”

    沈秋丟下狠話,被張嵐,山鬼架起,起身掠入山莊之中,小鐵緊隨其後。

    正派中人見沈秋受傷,氣勢大振,便要上前追捕。

    李義堅等人,卻飛速後退,就好似提前得到了示警一般。

    但那些正派人剛剛起步,便見一物自天空墜下,正打在山莊與後山的接縫處。

    “嗚呼,完蛋!”

    所有人心中都響起了這個想法,而衝的最快的人,此刻眼中,已盡是絕望。

    這沈秋妖人,竟惡毒至斯!

    但,來不及了。

    “嗖”

    微弱嘶鳴中,追命最終激發。

    千根牛毛小針被殘留真氣推動,朝著四麵八方飛射而出,就如雨打芭蕉,一瞬間,便有近百人翻身而倒。

    就如一道人牆,齊刷刷倒塌。

    下一瞬便是哀嚎衝天。

    死者很少,除非被細針直接命中心竅或者腦髓,這細針入體,並不致命。

    但牛毛小針,天下能治的,就三個人。

    陽桃不可能來救。

    藥王鬼醫已經癱瘓,此時正在去往苗疆的路上。

    圓悟和尚能救,也願意救。

    但這麽多人受傷,就算老和尚拚了命,要把他們全部救好,沒大半年的功夫,做不到的。

    大半年的時間,細針入體,早已毀掉經絡穴位,不是誰都有劉卓然那樣的運氣,能得媚骨天成的妖女舍身相救的。

    換句話說,這些人,都已經被廢掉了。

    給任豪收拾爛攤子的第一程。

    非常順利。

    “惡賊!”

    江湖人的喝罵聲傳入雲霄,但沈秋已經聽不到了。

    四人落在山莊盡頭,沈秋隨手撥掉腰間的匕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五龍山莊,又對身後的秦虛名擺了擺手,便提著亮銀槍,背著刀匣。

    和自家兄弟一起,大笑著離開。

    那笑聲中,盡是暢快。

    枷鎖已去,武道已成。

    自此之後,橫行天下,不論正邪,隻分善惡,尋得公道,向那些千年老鬼,尋得整個天下的公道!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仰頭看去。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