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啊”

    &esp;大軍已徹底混亂，暗淡如墨的天空之下，一名百戰校尉痛苦的跪地怒吼，吼得撕心裂肺。

    &esp;如有陰風纏繞在他身體上，吹的塵土四濺，他仰起頭來，殷紅的氣流從他七竅噴出，就像是紅色的蛇，從他身體裏破腹而出。

    &esp;隨著失控的戰氣湧出軀體，他原本健碩有力的體魄，也如漏氣的氣球一樣，飛速變得幹癟，臉上皺紋橫生，皮包骨頭。

    &esp;被帶走的，不隻是他的力量，還有他的生命。

    &esp;待最後一縷戰氣被抽取幹淨，這被徹底抽幹的生靈，無力的摔倒在地，血流如注，將身邊大地都染成殷紅。

    &esp;他摔在地麵，意識已經模糊，年輕的生命走到盡頭。

    &esp;他努力的呼吸著。

    &esp;模糊的眼前，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依稀可見，在自己身側，已橫七豎八的倒下一地如他一樣的幹涸屍體。

    &esp;那屍體似是組成了一條通往黃泉的白骨大道。

    &esp;在這殺生大道的盡頭，是被殷紅之氣，徹底包裹的東營殘城。

    &esp;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如今已身披血光，化作陰戾祥雲，又有霞光蔓生，不詳的光暈流轉，就像是地府大門，在中土之上轟然開啟。

    &esp;那是盡頭。

    &esp;這場戰爭的盡頭，通往黃泉地獄。

    &esp;他們不該來的。

    &esp;可惜，他們已經來了。

    &esp;“哢”

    &esp;身邊的石塊被踩碎開，瀕死的軍士努力的抬頭，看到的是身穿皮甲，手握十字槍的倭人足輕，那張臉同樣年輕。

    &esp;但身處這鬼蜮之中，他卻麵無表情，眼中也沒什麽情緒在活動。

    &esp;他似是早已習慣了這般鬼蜮景象。

    &esp;兩人對視著。

    &esp;在這絕望的戰場上，一人虛弱，一人冷漠。

    &esp;軍士從那足輕眼中，看到了蔑視生命的光，他知道，這就是他的收屍人。

    &esp;不甘。

    &esp;強烈的不甘從軍士心中升起，若是戰氣還在，不，就算沒有戰氣，自己靠著一腔勇力，也能輕鬆打倒這個瘦弱的域外狗賊！

    &esp;“啊”

    &esp;他用最後的力量，迸發出一絲戰吼，抓起身邊的腰刀，要和這倭人決一死戰。

    &esp;但他太虛弱了。

    &esp;“噗”

    &esp;粗糙的十字槍刺穿了軍士的幹癟無力的軀體，帶著他紮入地麵，就像是紮死了一個不知所謂的臭蟲。

    &esp;軍士口鼻中噴出鮮血。

    &esp;最後一縷生命，也從撕裂的軀體中逸散，他怒視著眼前麵無表情的倭人足輕，還想揮刀，但眼前已是黑暗降下。

    &esp;如帷幕一樣，將一切災厄都遮擋在視線之外。

    &esp;“啪”

    &esp;染血的腰刀砸落在地，軍士在極度不甘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sp;十字槍被抽出，倭人足輕看著眼前倒地的屍體，他死寂的雙眼裏並無太多光芒，也沒有在眼前這屍體上停留太久。

    &esp;在帶著血腥氣的陰風之中，他提著染血的十字槍，繼續往前走。

    &esp;那裏還有很多痛苦掙紮的中土士兵。

    &esp;他會殺死他們。

    &esp;就像是在東瀛故土，他去殺死那些敵對的武士浪人一樣。

    &esp;這種殺戮，是一種仁慈。

    &esp;避免他們，繼續遭受折磨。

    &esp;足輕，也曾是一名武士，也如這些中土人一樣，曾試圖挑戰仙人，他比他們更幸運，或者說，更不幸，同胞都死了之後，他活了下來，加入了蓬萊軍中。

    &esp;他其實也已經死了。

    &esp;活在此地的，不過是一句苟延殘喘的軀殼罷了。

    &esp;他其實

    &esp;挺羨慕這些戰死的士兵。

    &esp;最少他們，不必背負著恥辱和絕望，繼續活下去。

    &esp;如這足輕一樣的東瀛士卒，此時已遍地都是，萬靈陣起後，南軍被一瞬擊潰，他們便在各自長官武士的帶領下，出城來，殺死還活著的人。

    &esp;廣個告，【 app 】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esp;這種殺戮，於倭人而言，是必要的。

    &esp;“鬼の身をもって，よみがえる！戦い続ける！”

    &esp;在這些殺生士卒身後，頭戴高冠的陰陽師們，手握古怪如香爐般，在充盈靈氣的風中一閃一滅的提燈，就如引魂人一樣，在各處屍體邊行走。

    &esp;他們念念有詞，手中不斷甩下塗畫朱紅的黃色符紙，那些符紙在空中燃燒，灰燼落入這些剛死的屍體中，便有另一種力量，在這些屍身裏重現。

    &esp;禦使式神鬼物。

    &esp;這是師從蓬萊的東瀛陰陽師們，最拿手的本領，而這數以萬人慘死的戰場上，不甘的怨氣戾氣匯聚，又有靈氣滿溢於此，最適合怨靈塑造。

    &esp;那些不甘死去，心中滿是憎恨的鬼物，附著於這些屍體之上，它們一個個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大多是剛出現的怨靈，弱小的並不比普通人更強。

    &esp;但其中也有靈力龐大的異類，那是心中不甘的憎恨突破，讓它們剛剛出現時，就有了猛鬼之姿。

    &esp;東瀛登陸的，隻有兩萬人。

    &esp;區區兩萬人，想要橫行齊魯，那就是個笑話，就算是人人都為鬼武都做不到，中土武者，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esp;但有了這七萬被戰氣錘煉過軀體的“惡鬼”，便足以護衛剛降生的靈域。

    &esp;唯一限製這些靈異之物活動的，就是靈氣的範圍，它們畢竟是靈異，隻能在有靈氣的地方行走廝殺。

    &esp;煉眾生，化靈氣。

    &esp;眼前這災厄一幕，就像是太行一夜，於今日重演。

    &esp;但可惜，人是不會從過往中，吸取到教訓的。

    &esp;他們對於真相的蔑視，對於虛妄的不屑，總會把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拖入同樣的災厄裏。

    &esp;“賊人受死！”

    &esp;怒吼中，數匹戰馬奔馳，低沉大刀斜斬而下，將衝來的兩個足輕斬殺當場，又借著馬力衝散一眾倭人，為後方人打開道路。

    &esp;這是戰陣邊緣，目睹百戰軍被邪術收割，再蠢的人，也知道此處已為絕地，不能再留。

    &esp;一眾將校護著趙廉，自小丘上撤退下來，還有數千齊魯邊軍精銳，並不修百戰辟易決，便躲過了那陣妖風侵襲。

    &esp;但他們有更大的麻煩。

    &esp;那些剛才被百戰軍摁在地上打的倭人，此時已如獸群出籠，從後方喊殺而來，兵力優勢已經蕩然無存，士氣更是一落千丈。

    &esp;若是被圍住，這最後一支南軍，也要覆滅於此。

    &esp;“侯爺快走！”

    &esp;悍勇的副將縱馬回來，倒提著戰刀，臉上盡是血光，眼中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畏懼。

    &esp;這莽漢並不懼怕戰陣廝殺，但眼前這靈異之事，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對於這等不了解的凶戾事物，感覺到害怕，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esp;“末將率軍攔住他們，侯爺快往淄博方向去！與那吳世峰和剿匪軍會合！”

    &esp;這副將也是個有謀略的。

    &esp;他回頭看了一眼湧上來的倭人，又看到威侯臉色如紙，便知道侯爺在燕京之圍失敗後，又被眼前這一戰的慘敗，打擊到心神，一時間已是無法理事。

    &esp;“爾等數人，務必護住侯爺安危！”

    &esp;副將對威侯身邊數名校尉大喊一句：

    &esp;“我等本是不名一文的低賤人，全靠侯爺一路提拔，才有現在的光宗耀祖，做人要講良心，尤其是我等軍人。

    &esp;此戰我必無法回返，若是眾兄弟能活，代我回去祖地，護我家中妻兒老小。”

    &esp;說完，這副將咬著牙，一拉馬韁，提著刀便衝向後方倭人，他一邊疾馳，一邊大喊到：

    &esp;“告訴我家兒子，他老子不是膽小鬼，死的也如英雄大俠一般！”

    &esp;這一番臨別托孤，激起了一眾人心中熱血。

    &esp;他們都出身齊魯邊軍，乃是威侯手下真正抱團的一眾莽漢，眼見兄弟赴死，他們豈能坐視旁觀。

    &esp;“文校尉！你最年輕，還有大好前程，我等幾人受侯爺大恩，此時正是報恩之時。侯爺安危，就交予你了。”

    &esp;幾名校尉也是熱血上頭，抓起兵器，呼喚部下，追著那副將衝殺上去。

    &esp;這一去，威侯身後的兵卒，就隻剩下三分之一。

    &esp;那年輕的文校尉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本也想衝陣廝殺，但眼見威侯孤立，不得不按下心中熱血，他騎在馬上，對身後一眾兄弟抱拳告別，然後帶起兵馬，往後方衝去。

    &esp;前陣，小丘之下。

    &esp;副將帶著幾名校尉，組成禦敵陣型，連連殺退三波倭人襲擾，還陣斬幾名鬼武，眼見這夥人難纏，剩下的倭人幹脆不理他們，從兩側繞行。

    &esp;副將想要追擊，但卻愕然發現，又有一隊新的敵人，從小丘上衝下來。

    &esp;一個個步伐詭異僵硬，搖晃著身體，身纏各色怪異，不似人一般。

    &esp;“殺！”

    &esp;沙啞如石頭摩擦的吼聲，自那群怪人中響起，下一瞬，它們就如瀑布一樣湧上來，迎著南軍精銳的刀槍，合身撲上。

    &esp;刀刃刺穿軀體，卻少有腐臭的鮮血流出。

    &esp;悍勇的副將手持大刀，上前砍殺數人，他看到這些怪人身上衣甲熟悉，分明就是百戰軍的甲胄。

    &esp;這

    &esp;“鐺”

    &esp;戰場走神，是很可怕的事

    &esp;副將眼前刀光亮起，他欲格擋一分，卻被一腳踹在胸口，空門大開，被那帶血的倭刀，一刀刺穿百煉甲，直入心竅。

    &esp;他倒在地上，眼中盡是愕然。

    &esp;在他眼前，出刀殺他的，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

    &esp;消瘦的如皮包骨頭，猙獰臉頰上，凸顯出血紅雙目，披頭散發外，還有一根怪異獨角，撕破血肉，凸顯於額頭之上。

    &esp;它身上的輕甲，代表了它的身份。

    &esp;“馮校尉？”

    &esp;副將在瀕死中，自那殺人鬼臉上認出了這人。

    &esp;但隨即，他就看到了“馮校尉”腰腹的傷口，幾乎被整個撕開，還在滴著血，湧動怪異青氣的傷口。

    &esp;那樣的傷勢，人是活不下來的，更別說繼續廝殺了。

    &esp;馮校尉已經死了。

    &esp;眼前這個，是占了他軀殼的惡鬼。

    &esp;副將痛苦的慘笑了兩聲，他心中被絕望填充，他知道，自己也將步馮校尉的後塵，成為眼前那千萬惡鬼的一員。

    &esp;唉

    &esp;晚節不保啊。

    &esp;下一瞬，惡鬼眼中閃過一絲猙獰，手中刀光再起。

    &esp;副將閉上了眼睛，心中再無波瀾。

    &esp;齊魯。

    &esp;完了——

    &esp;淄博城外，剿匪軍大營之中，帶著麵具的吳世峰，正仰頭看著後方的城池。

    &esp;有異象自城池中升騰，就如一縷血色邪光，已將城池大部籠罩，而剛才還晴空萬裏的天際，這會也已經是陰雲密布。

    &esp;蒼白的雷電在黑雲中穿行，悶雷聲陣陣，帶起諸般不詳。

    &esp;這等天地異變，讓吳世峰心沉如水。

    &esp;他前半生學過聖人之學，講究敬鬼神而遠之，眼下這等變化，無異於在挑戰鬼書生的三觀，但他畢竟不是尋常人。

    &esp;太行之事，他也有所耳聞，借自己的渠道，他勉強拚湊出太行事的真相。

    &esp;眼前

    &esp;這莫非是蓬萊賊人的秘法？

    &esp;吳世峰扭過頭，順延著頭頂陰雲，往更遠處看去。

    &esp;那陰沉的雲層，正如滲入水中的墨汁，在飛快的蔓延，而雲層所到之處，城池中都會出現這等血色怪異，換句話說，這大概是某種神異在齊魯大地上擴散？

    &esp;還有這風

    &esp;鬼書生閉上眼睛，感受著周身那若有若無的風，很輕盈，吸入鼻孔，便有種骨頭都輕了幾兩的感覺。

    &esp;這顯然不正常。

    &esp;而陰雲到來的方向，正在東營口那邊，威侯正在那裏率軍和倭人廝殺，所以，是戰場那裏，出了什麽怪事嗎？

    &esp;“砰”

    &esp;一聲巨響，打斷了吳世峰的思索。

    &esp;他驟然回頭，便看到營地大門被蠻橫的撞開，一匹身高一丈，龐大沉重如怪獸一般的黑馬，正從鼻孔噴出兩道氣柱，在嘈雜的碰撞聲中，載著黑甲劍士，衝入營帳。

    &esp;軍卒試圖阻攔，但隻要敢上前，就會被這機關戰馬輕鬆撞開。

    &esp;吳世峰眨了眨眼睛。

    &esp;他知道來人是誰。

    &esp;“哢”

    &esp;黑甲劍士駕馭著自己的機關戰馬，穩穩停在吳世峰眼前，根本不理會身後追來的士卒。

    &esp;他從腰後的大馬兜裏，取出兩個包袱，丟在吳世峰腳下，散落出一地丸藥，還有各種黃色符紙，低沉沙啞的聲音，也自那般若鬼麵下響起。

    &esp;如勾魂奪魄的地獄之音。

    &esp;“丸藥以水化開，灑在營地周圍，再選五百精卒，以符紙貼心腹，以精血激發，拱衛四周。”

    &esp;吳世峰毫無猶豫，對眼前這人無比信任。

    &esp;他喚來幾人，依計行事，又問到：

    &esp;“發生何事？”

    &esp;“邪陣已起。”

    &esp;黑王戰馬上，小鐵反手抽出巨闕，在鎖鏈聲中，他回望天際，冷聲說：

    &esp;“以東營口為源點，輻射四周，靈氣所至，足有五百餘裏，濟南府於諸般大城，都已為靈域覆蓋，諸邪漸生。”

    &esp;“我等戰若不勝，齊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