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淨土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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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sp;拜師,這是件很嚴肅的事。

    &esp;在這片江湖世間,就算是最弱氣,隻有幾個人的小宗門,對於傳承這塊,都看的非常重,大宗門那就更不必說了。

    &esp;如玉皇宮,太嶽山這樣的宗門,並非年年都收弟子,還要選什麽良辰吉日,看天象,算幾卦。

    &esp;蓬萊身為仙家,在傳承大事上,隻會更加嚴苛。

    &esp;他們收弟子,如劉卓然那般,每一位靈劍君,每一代隻會有一人,算上三執法的傳承,蓬萊一代,最多隻有六名弟子。

    &esp;這說的是真傳。

    &esp;所謂真傳的意思,就是各個弟子的命格,都要與千年前的三靈君相符。

    &esp;如李君臨,劉卓然這兩人的命格,就和東靈仙君一模一樣。

    &esp;隻待仙君蘇醒,便可以轉生奪舍,不會有絲毫後遺症。

    &esp;紅塵君就倒黴一些。

    &esp;他的靈器紅塵劍,被折搬山毀了,連帶著傳承都沒落下來,隻能臨時尋一些命格相似的宿主。

    &esp;好在,紅塵仙道,化身千萬,倒也不是很講究這些。

    &esp;真傳弟子數目稀少,看重的是質量和千年大事,像是倭國陰陽師那種傳承,連外門都算不上,頂多就是丟給幾門沒太多問題的鬼道秘典,自己修煉去吧。

    &esp;不過,若是從這授藝的角度而言,那整個天下,最少有三分之一的武者,都能算是蓬萊門下。

    &esp;但今日這場拜師,卻是個例外。

    &esp;千人的儀仗,在皇城太廟前廣場上,停了下來,在肅穆威嚴的鼓樂中,一身冠冕龍袍的趙鳴,在數名重臣的護送下,渡著沉穩的步伐,往太廟走來。

    &esp;道君在其中等待。

    &esp;搬山仙姑,則在門口接引。

    &esp;她握著自己那把心愛的紫色油紙傘,梳著道髻,帶著麵紗,大眼睛中意味難明。

    &esp;她看著眼前走來的趙鳴。

    &esp;盡管她對這個年輕人已經很熟悉了,但現在,她依然用一種相當挑剔的,審視的,仿佛初見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位國主。

    &esp;不是看臉。

    &esp;是看內在。

    &esp;根骨,天賦,靈韻,道心等等這些。

    &esp;修仙和練武,雖然各個方麵都不太一樣,但究其本源,也是殊途同歸,努力可以決定大部分事情。

    &esp;但剩下的那些,包括起點和終點的高度,都是要由很多因素決定的。

    &esp;眼前這個年輕人。

    &esp;根骨,一塌糊塗。

    &esp;天賦,更不用說了。

    &esp;靈韻,完全沒有,沐浴龍氣,使他體魄健碩,精力充盈,但也洗刷掉了他僅有的一絲靈氣,這世間之事,都是一啄一飲的。

    &esp;道心

    &esp;嗬嗬,這個就更不用說了。

    &esp;雖說世間行走,紅塵千萬,各種各樣的武道,各種各樣的道心,究其執念,千奇百怪。

    &esp;有人為成就一代高手,揚名立萬,有人為護的家人朋友,護道眾生。

    &esp;還有人隻想著快意恩仇,視規則於無物。

    &esp;搬山君也算見多識廣,各種各樣的道心,她都見過。

    &esp;就算沒見過的,也都有所耳聞。

    &esp;她不敢說,已閱盡天下所有。

    &esp;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對於一個膝蓋如此軟的男人來說,道心什麽,絕對不可能存在的。

    &esp;綜上所述。

    &esp;趙鳴走仙道,一點希望都沒有。

    &esp;還不如現在就開始習武,借著龍氣加身,練幾套蓬萊秘傳的帝王武藝,什麽北辰心經,紫薇刀術,天地龍拳之類隻能借由龍氣修煉的絕學。

    &esp;最後長命百歲,應該不在話下。

    &esp;想到這裏,她往太廟內部看了一眼,或許,老祖本就是這麽想的,就以他麾下東靈和紅塵那個樣子,這仙門傳承,那容一個凡人進來?

    &esp;至於,眼前這場拜師儀式,無非就是走走過場罷了。

    &esp;其象征意義,要遠遠大於實際意義。

    &esp;至於象征意義又是什麽?

    &esp;搬山君瞅了一眼另一邊站著的圓悟禪師,後者今日竟如她所勸說,換了新的僧袍袈裟,龍氣轉化入萬靈陣,已無需虯龍鎮壓。

    &esp;因而這位老和尚,今日也手持虯龍佛杖。

    &esp;這幹巴瘦小,光頭白眉的老和尚,配上威武霸氣的黑杖虯龍,本該是不搭配的,但初看去,卻沒有太多錯愕的感覺。

    &esp;虯龍佛杖沐浴龍氣,靈韻越發真實,當如真正的蒼龍盤旋,妖氣欲破杖而出,震懾心神,但被老和尚扣在手裏,又像是禪意伏龍,壓得虯龍異常溫順。

    &esp;這老和尚,確實不一般。

    &esp;放在千年前,也絕對能闖出一番名頭的。

    &esp;搬山君心思百轉,收回目光,對眼前走來的國主趙鳴點了點頭。

    &esp;他語氣溫和的說:

    &esp;“今日之後,孤就該叫國師以‘師姐’名諱了。”

    &esp;“哈哈,陛下說的是呢。”

    &esp;搬山君笑著點了點頭,說:

    &esp;“今日,這可是我蓬萊千年中,再多一門傳承的大日子,想來定然會肅穆的很,也會精彩的很。

    &esp;國主隨我往裏去吧,道君已經在等你了。”

    &esp;她轉過身,引趙鳴往太廟中去。

    &esp;走出一步,又對圓悟禪師說:

    &esp;“今日大事,本該請天下豪傑貴人前來觀禮,但卻又生逢國戰。大和尚你是天下武道至強之一,也曾身為護國國師,又與陛下相交莫逆,也跟著一起來吧。

    &esp;剛好請大和尚做個見證。

    &esp;畢竟是陛下的入門儀式,沒有個高手見證,實在不美。”

    &esp;“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esp;老和尚笑眯眯的,文縐縐的回了句。

    &esp;他蒼老的臉皺成一團,將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條線,塌著肩膀,跟著搬山君和趙鳴往太廟中走,看似垂垂老矣。

    &esp;但沉重的虯龍,在他手中卻輕若鴻毛。

    &esp;“方才孤遠遠就看到,圓悟大師一臉笑容。”

    &esp;在行走間,趙鳴輕聲說:

    &esp;“大師這是遇了喜事?還是因孤今日所為,預見未來而喜悅?”

    &esp;“不出陛下預料,確是有喜事。”

    &esp;圓悟老僧一邊轉著佛珠向前,一邊說:

    &esp;“這些時日,在宮中護持國運龍氣,難得離了世間喧囂,佛法有所精進,老僧心中歡喜。卻不知國主所言未來,是何意啊?”

    &esp;聽到老和尚如此不識趣,趙鳴倒也並未生氣。

    &esp;他今日心情不錯。

    &esp;便主動解釋到:

    &esp;“孤請仙人出手,了卻人間災禍,南北對峙如敵國,卻從此不見刀兵,世間再無流血,天下一統,河山盡複,國泰民安,豈不美哉?”

    &esp;“唔,原來如此。”

    &esp;老和尚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esp;他說:

    &esp;“國主心中所想如此,確實是有大智慧,斷去人間妄念,老僧竟都沒想到這一層,也未曾識的國主苦心,實在慚愧。

    &esp;國主善良至此,是該萬家生佛的。

    &esp;不若此後,老僧在寺中,也為國主立一道佛牌,使煙火人間傳頌國主善念,如此可好?”

    &esp;“這倒不必了。”

    &esp;趙鳴笑了笑。

    &esp;也許是心理原因,讓這圓悟禪師,今日說話都好聽了很多呢。

    &esp;因為不是在蓬萊仙山本部,傳承收徒的種種儀式器物都未曾有所準備,再加上眼下兵荒馬亂的,再大張旗鼓去收集,有些太浪費時間。

    &esp;於是便取莊嚴肅穆之意,就在太廟這皇家建築物的中庭院落中,擺上一尊大鼎,取一塊自蓬萊山中來的山石,再加紫萱香爐。

    &esp;別說沒什麽曆代祖師牌位,就連敬天地用的香案都沒有。

    &esp;這著實有些太“簡樸”過頭了!

    &esp;讓趙鳴和圓悟禪師,一時間都有些愣住,若非那獨臂的蓬萊道君就站在前方,兩位還以為,眼前這是場不倫不類的鬧劇。

    &esp;似是看出了國主的疑慮,正抬頭望天的蓬萊道君轉過身來。

    &esp;他那兩條和圓悟禪師非常相似的白眉,在臉頰邊搖曳,青色道衣後,也有飄帶飛舞縈繞,自所在之處,似有花瓣飛舞,又有祥雲霞光。

    &esp;但認真看去,那些都好像是幻象一般。

    &esp;原地,隻有個白發白須白眉的老道罷了。

    &esp;“陛下不必憂慮,亦不必詫異。”

    &esp;蓬萊道君撚著胡須,輕聲說:

    &esp;“千年之前,仙靈仍在,天道屹立,清查三界輪回,但凡入門拜師,必然要敬告天地,求見證之。然,如今歲月,無靈氣,亦無天道所存。

    &esp;如今這天地已失威能,歸入凡俗,而吾輩修士仍在,仍走仙路。

    &esp;因而,我蓬萊這一柱香,天地怕是受不起的。

    &esp;陛下入門,隻需敬告蓬萊曆代道君,讓天地見證便可。”

    &esp;蓬萊道祖,慢悠悠的說了一句。

    &esp;其言狂悖。

    &esp;讓趙鳴心下也跳了跳。

    &esp;國主皇帝,自稱天子,眼前這老道,竟敢說天地已亡,受不得他一炷香,這就等於是在公然質疑人間帝王的權威。

    &esp;蓬萊道君不以為意。

    &esp;眼見國主以來,他以獨臂升抬起,手指在身前輕輕一點,那空無一物的空氣,就如水波被點動,波瀾擴散如鏡麵,在一縷靈氣點綴中,飛快攤開來。

    &esp;整個太廟中庭似都在這水波般的流光湧現中,變的不真實起來。

    &esp;祥雲朵朵,聚於那散發出道道煙霧的大鼎之上。

    &esp;又有霞光如燭火明滅,聚散成一條道路,直延伸到國主腳下,在他眼前,祥雲舒展中,若隱若現道道人影。

    &esp;各個仙衣飄飄,雲霞抵足,有周遭幻景纏繞,手持各色法器。

    &esp;還有幾位,騎著青牛仙鶴,或立於玄龜蒼龍之上。

    &esp;十足十的仙家氣象。

    &esp;它們所列,層次分明,越往高處,霞光越盛,在最中心的位置,是一位身穿黑白長衣的長者,端坐於藤椅之上,以手撚須,眼神溫潤。

    &esp;卻難以看清那人的臉頰。

    &esp;這是升仙圖。

    &esp;五仙秘境那裏也有一副,是仙門傳承中,記載修行有成的祖輩的圖錄,相當於武林門派的師門傳承族譜。當然,人家這個。

    &esp;可要比武林門派那幹巴巴的文字書寫,要酷炫多了,就如全息投影,立體真實的很。

    &esp;那些前輩高人,還會以注視或鼓勵的目光,投向前方。

    &esp;趙鳴深吸了一口氣。

    &esp;在搬山君和蓬萊道祖的注視中,他向前一步,踏足流光,就如踩踏水麵,每走一步,都會留下淡淡漣漪,向外波動,神奇異常。

    &esp;待走出九步之後,趙鳴來到大鼎香爐前方。

    &esp;他深吸了一口氣。

    &esp;伸手撩開衣袍,膝蓋打彎,就要如跪拜長輩祖宗一樣,跪在下方蒲團之上,旁邊搬山君已點起一炷香,隻待這柱香插入香爐

    &esp;“啪”

    &esp;冰冷的器物,抵在了趙鳴小腿處。

    &esp;如一座山般,抵在他身體下方,讓他下墜的動作,強行停在原地。

    &esp;“嗯?”

    &esp;這一瞬。

    &esp;趙鳴,搬山君,蓬萊道君的目光,同時轉向側方。

    &esp;在那裏,那個幹巴瘦小,穿著新佛衣袈裟的老僧,正手持虯龍,抵在趙鳴小腿處。

    &esp;他那張蒼老的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

    &esp;但那雙眼睛,卻已重新張開,依然如當初在長江邊上,一樣清澈,如雨後天穹,又像是平靜的海,倒映著滿滿的人生智慧。

    &esp;“老僧思來想去,覺得這事,還是不妥。”

    &esp;麵對三人注視,圓悟和尚慢悠悠的說:

    &esp;“若是趙鳴本人,入門也入了,無非是仙家多收個凡俗弟子。但若是凡塵國主,就此入了仙門,怕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esp;不如這樣吧。”

    &esp;老和尚深吸了一口氣,就好似一個大氣旋在他身前形成,要將周圍數丈的空氣混著靈氣,一起吸入體內。

    &esp;那股風吹的趙鳴都感覺有股窒息感。

    &esp;老和尚的身體,也如吹氣球一樣,飛快的膨脹開,隻是眨眼間,就從一個幹巴老頭,變成了一個身強體壯的筋肉大漢。

    &esp;依然是光頭白眉,但卻平添三分霸道威壓。

    &esp;他看著眼前蓬萊老祖和搬山君。

    &esp;他說:

    &esp;“不如請趙鳴施主,先將國主之位,禪讓給他人,再由他拜入蓬萊門牆,可好?”

    &esp;“大師”

    &esp;趙鳴眼見場中氣氛不妙,他欲勸說。

    &esp;隻是剛開口,就被圓悟老僧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esp;老和尚輕聲說:

    &esp;“國主啊,你乃是一國之主,千萬黎民被你庇護。你方才與我說你之得意,老和尚心中卻是悲苦的很,感覺不到絲毫喜悅。

    &esp;你隻想借巧力,走捷徑,換的天下太平,卻不想真正用心力,治理朝廷,換來萬民歸心。

    &esp;你自以為做出犧牲,實則如小兒玩鬧一般,若今日你真跪下去了,這數年中,枉死千萬魂靈,又該找誰去說理?

    &esp;你這個國主,當真很不合格。

    &esp;不過事已至此,責怪也是無用,既想要輕輕鬆鬆,快快樂樂,那邊丟下這天下重擔,交給另一個能撐起它的人吧!”

    &esp;“啪”

    &esp;千鈞虯龍,在趙鳴腹部輕輕拍動,將國主卷入勁風,呼嘯著推出太廟之外。

    &esp;“哐”

    &esp;佛杖拄地,方圓數丈,青石皆碎。

    &esp;“老祖,我去抓他回來!”

    &esp;搬山君大喊一聲,提著傘便在爆鳴聲中,躍出太廟之外,快的老祖都來不及喚住,而在中庭之中,便隻剩下了老和尚與道君兩人。

    &esp;“不見人間悲苦,不見仙塵解脫,不見黃泉地獄,不見淨土如來,阿彌陀佛。”

    &esp;圓悟手持虯龍,金色佛文自軀體之外,如金蓮朵朵湧現。

    &esp;他對眼前道君宣了聲佛號,說:

    &esp;“今日眼見黃泉已現,羅睺在此,便由老僧,舍身除魔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