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古刹絕響 第九十五章 一念地獄,妄為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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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別院。
無論那牆內人那句話說得多麽平淡自然,為之一驚的人還是念星晨。
十二年前,長安念家便不複存在,一輪歲月已經讓很多人淡忘了這個輝煌一時的龐然大物。
在北境的一座遠離人世的古寺中,這個被囚禁在此的人又怎麽會?
自己心中百般不解,這四根鐵棍在外輕輕一撥便開啟了鐵門,念星晨縱身跳入房中。
那佝僂著腰,一雙枯手支著拐杖,華發分支兩旁,雜亂無比,一身單薄白衣的老人。
臉上不見色光,深陷的雙眼龐一道道黑圈就像煙熏似的,見到從上而下的少年頓時重現新光。
念星晨紅瞳微暗,一隻手直接架上了老者的咽喉,腳後爆發將人推至牆邊。
“咳咳,咳咳”
老者顯然一時未反應過來,連手中的拐杖都丟到地上,掐住喉嚨的手氣力愈來愈大。
“小子,你這是作甚!”
在念星晨落下的那一刻,他再度想通了,無須再追問什麽,念家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把你知道的都爛在肚子裏麵一起去死吧!”
淩冽的殺氣在他的身上迸發而出,自老者的腳下傳至全身,整個人都麻痹下來,迎接窒息。
在取下性命這方麵,念星晨實在太過熟悉了。
逐漸減弱的氣息,黯淡下來的眼神,就連身體也不自覺開始下墜。
他緩緩收回手,習慣性地向背後去收鞘,身後卻空無一物。
念星晨正要轉身離開時,那老人突然咳嗽了幾聲,“你小子下手是真狠!”
少年望向老者本應逝去的屍體竟仍眨動眼珠,簡直難以置信。
明明剛才已經沒有呼吸了
老者摸著背靠的牆麵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年輕人,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麽我知道你姓念嗎?這麽著急想殺我?”
念星晨眼眉一鎖,眼下這個人深不可測,還是撤退為妙。
嗡——!
老者坐到床邊,散發飛揚,身後一陣剛氣撲來,念星晨全身猛然一抖,恍若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龐大的壓力已然盤聚在自己周圍。
那老者坦然盤坐,一隻瘦比樹枝,糙似樹皮的手。掌心對著念星晨一推一拉。
胸腔收緊,念星晨整個人被一張無形大手死死捏住推向老者麵前。
“你小子,我老家夥不動點本事看來是留不住你。”
“你叫什麽名字!”老者臉色突然嚴肅起來,那老臉一橫,儼然一副審判之姿。
念星晨渾身動彈不得,這種全麵的壓製,自己好歹也是日冕入境。
當世又問有幾人將日冕之命玩弄於股掌之間?
“念星晨!”
“姓念啊!”老者深陷的眼眶中迸發出逼人的眼光,“念,念一心,你可認識他?”
老者釋放的強悍氣場慢慢消減,反倒是他自己在說出這個名字後好不自在,全身抽搐著,眼珠翻白,口吐長舌,好生驚悚。
念一心,這個極度熟悉的名字這個老頭也知道?
自己的爺爺名為念風,而念一心正是念風的生父!
“念一心是念家老祖!”念星晨如今一身如釋重負,冷言答道。
“看來老家夥沒有感知錯,果然是長安念家。你老祖現在怕已然是一刨黃土”老人漸漸平息下來,“念家呢?”
“六年前,一把火沒了。”
“好啊,好啊,天不祚爾,天不祚爾!”老者仰頭大喝,縱然胸中千軍萬馬,此刻也傾巢而出。
“不過你為什麽活著?”
“禍因我而起。”說到這裏,即便是板著臉的念星晨半跪著扶著床,陽哥哥姑且還有一個墓碑,心中隱隱作痛,那個青袖搖擺的女子再也回不來了。
娘親,父親!
心底暗自落淚,兩眼瞪直,這是他不願提起的痛。
隻不過這一絲一毫都被老人看在眼裏,他眉頭舒展,“我本是一僧人,這話我本不該說,隻是小子你可知道我已年歲過百了嗎?”
年歲過百?
老人情緒似乎相當不穩定,突然激動地攤開手說道“念家的所作所為,就是在駕舟渡劫,一步錯,萬劫不複!”
“你”
他稍稍平靜,胳膊肘一彎撐著腦袋,身子傾倒,側躺在床上,娓娓道來,“老和尚在這世上已過百年,有些事,早就淡了,但是有些東西,老家夥我卻一輩子也忘不了。”
“道家禦氣在外,佛家養氣鍛體。倘若心誌不穩,必遭重罰。”
“貪嗔癡三毒乃是我佛最忌諱之毒物。”
“我輩修行不可冒進,貪乃是修行路上最大之毒,我初入佛門之時,便無視外物,一心修行。看看這一身修為,老和尚我就差一步就可以踏入那無量之浩瀚立境。”
“可惜啊,心懷無量,無矩收放的立境,可望不可及,老和尚我在破境早已停留了四十餘年。”
念星晨瞟了一眼老者,此人修為竟是這般高深,半步的立境強者,難道,難道真是住持元正大師?
“每每閉關,腦海必然會想起那一幕,我心中無法放下的那份執念”
“七十年前,老和尚我還隻是少林寺的一名弟子,太宗皇帝一統中原之後,東征西討,開疆拓土,對塞北更是多次用兵,但都是兩敗俱傷。”
“就連當時的大唐軍神薛定方親自北上都未能攻下塞北。”
“當時我跟隨師傅去安撫北境百姓,邊疆戰火紛飛,苦得永遠是百姓,多少人無家可歸,少林寺根本接收不過來。”
“師傅帶著我去了大唐軍營,在那裏,我見到了太宗皇帝,還有剛剛被招入大唐麾下的一個絕世鐵匠——念一心!”
“我與師傅多次向太宗皇帝進言,三天三夜,前線運糧車未停過,我與師傅在皇帳外站了三天三夜”
“正當我心中壓抑不住時,帳中使者丟給師傅一句口諭主上勸僧莫言話戈意,須知一將功成萬骨枯!”
“你的曾祖是當世無二的鐵匠,他當時見太宗之時隻帶了一卷圖紙,上麵的絕世神兵一旦解封,塞北必敗!”
“你知道那是怎樣的兵器嗎?”老者說到這裏忍不住問了念星晨一句。
“絕塵劍”念星晨脫口而出。
“圖紙名為絕塵,鑄劍火爐七七四十九天不曾熄火,火滅劍出,未祭之劍鋒可劈鐵鑄之筒,而要想破敵則必須祭劍開鞘!”
“而絕塵開鞘的條件就是”
“殺人飲血!”
念星晨和老和尚幾乎一同開口。
“不愧是念家人。”老和尚飽含深意地看了念星晨一眼,悠悠說道“此劍素來飲人鮮血,當時念一心就是這麽說的。”
“絕塵劍開鞘,最後唐軍不是贏了嗎?”
老者感歎道“是啊!赤劍開鞘,橫屍百裏,泣血成河,沒有一個人逃得掉!”
“可是,就在破城的前一晚,念一心的祭劍之人卻是流離失所的北境唐人!”老和尚一聲哽咽,神色失落。
“不是塞北人嗎?”念星晨自幼也是聽著族人傳頌著的故事,老祖祭劍破敵,殺得塞北人聞風喪膽,可是自從接觸了小滿後他覺得祭劍之事並沒有多光彩。
如今另一個人口中說出的故事與原先的版本又有出入。
“絕塵劍未開鞘,就如同一把利器,而不是魔劍。”老和尚不直接回應而是繼續說道“師傅氣急攻心,當場病倒”
“哀號遍野,身首異處,殘屍堆山,血流成河,流民亡魂不歸處,怨魂肆虐,北境邊界那一刻就是十八重的地獄!”他巍巍顫顫,眼中似有夢魘。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一戰下麵都是流不盡的血淚!
“我當時幾近崩潰,連我的佛心也幾乎破滅,我億兆唐人,竟靠一把噬人魔劍來攻城拔寨,而那念一心封官拜爵,逍遙長安!”
“少林人全部在絕塵祭劍之地超度亡魂,我不再有度化之心,而是第一次那麽想去殺一個人出於憤怒也好,仇恨也罷,我都想將念一心碎屍萬斷!”
“師傅久病不起,我閉關拚死修煉,即使背叛少林,我也要手刃了這個人屠!不久,我便走火入魔,即使我破關入了浩瀚,可是功法走偏,殺戮之氣大漲,佛心盡失”
老者哀歎一聲,“我竟已破境,出關之後便一心隻想殺了他。我舍去了佛衣,一身夜行衣獨自前往長安,那個時候的我近乎癲狂,一切都像是夢境一般,享受著發泄憤怒的快感一路未歇趕往念家。”
“後來呢?”念星晨想著眼前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元正大師。
“他死了死得比我想得要容易得多,突發烈疾,一命歸西,膝下隻有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娃娃。”老者的眼中突然瞪直,猛地起身,“那我的仇該怎麽報?”
“回寺之後,我接任師傅的住持之位,可我佛心盡失,根本無暇住持之務,心不在少林!”
“憤怒,仇恨充斥我的大腦,什麽佛法,佛經,我一概看不進去!這種東西真的有用嗎?如果真的有用,那數千無辜之人會死在絕塵劍下嗎?”
“佛不能渡人,隻能渡己我的佛心再也回不來了,我需要的是一種功法,能真正拯救世人化解仇恨的功法。我一麵讓弟子住持寺務,一麵讓小師弟去尋真正的功法自己則是不停地閉關修煉。”
“我的執念一刻也不曾放下,那數千名亡魂時刻在我耳邊縈繞著,他們在逼我發瘋!就連塞北的亡魂也沒有放過我”
“小師弟沒有辜負我的托付,終於在漫長的等待後傳來了好消息,真正的度化,便是到達浩瀚立境!”
念星晨問道“浩瀚立境至今無人能及,當真?”
“不,當今達到浩瀚立境者唯有薛定方一人而已,他雖身死,可小師弟卻在他舊居發現了遺言。”
“遺言?”
“天地寬,大勢向,歸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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