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起雁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山下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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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大營主營,雁門軍屯兵、練兵之所,就在這龍脊山脈之下。
營門外是平川,是馬上衝殺的天然訓練場。
大營門外十二頂十丈黑柱遮天蔽日,俱是融刀槍鐵器鑄造而成,自營內向外,以八字排開,越往裏去被鐵器的陰寒,如跌落深潭。
營門四周皆是以黑鐵築起圍牆,內則是四周如布局棋子般零零碎碎地散布各種營帳。
插在上麵的旌旗在烈風之下,呼呼飄動,正中處一座兩層黑鐵大房,猶如堡壘。
整個大營以黑作為主色調,念星晨走入營門那一刻,心就如同懸著一般。
“義父在主帳,少將軍隨我來。”
王楷領著他們走過一幹營帳來到那黑房之前,大營之中除了巡邏的軍士之外,更多看到的是馬槽中待命的白馬,這雁門軍中的軍中皆是一色白。
推門入內,兩旁的牆壁上掛著火矩,火星時不時劈裏啪啦地炸出來,映著火光的主帳如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帳內空間很大,這第一層就已是寬乍過二十丈,帳裏角落的案幾放置書卷,其中大多是一些整理書卷,匯報軍務的相關人員,走在裏麵若無燈光就如同閻羅殿般。
這那裏是主帳啊,分明就是隕鐵打造的神來之物。
“雁門居大唐北上要害之地,所以與西域都護府大有不同,這座破冰樓,原本是座箭塔,後來被改造成雁門軍的大營。”林嬰在一旁為念星晨解釋著。
王楷愈發迷惑,林嬰他接觸得的確不多,但好歹是大將軍的獨女,總不是什麽身份的人都可以攀附的吧,瞧他倆這打扮,顯然是喬裝過了,難道已水到渠成?
說起大將軍,他今晨天未亮就駕馬出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咳咳,前方的咳嗽聲應著那道魁梧的背影一齊出現在眾人麵前,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王楷,你怎麽帶外人來了?”
龍山大營後的龍脊山脈群山之中,許多人來此間尋覓上等藥材和傳聞中的靈草,民間總會將一些東西過分誇大,多年以前甚至有人稱在山中瞧見了羽翼泛著流光,遍體青藍的神鳥,不過那也說不得真。
不知何處,一位著整潔素衣的中旬男子,將馬牽到一棵樹下係上,徒步上山,嗅著染著塵味略腥的山間氣,提著兩壺小酒。
循著熟悉的崖邊小路,跨過潺潺溪流,撥開頭頂探過來的樹枝,履鞋上沾滿了泥,衣袖間沉澱著露珠,&nbp;來到了一處不知名之處。
幾處胡亂生長的雜草,一旁的樹歪歪扭扭,樹杈如迸射出來似地肆意伸張,悄無聲息地爆發了驚人的成長力。
男子挽起衣袖,掰開了那些礙眼的樹杈子,方才瞧見了一座不知名的墓。
刻在石碑之上的,不過寥寥幾字,卻如日光消融冰雪逐漸敲碎男子心中塵封的往事,瞳孔亦如爐中的火星濺射而出。
他兩唇間好似含了薄冰,話語之中如再見闊別已久之人,微微顫道“老師,我來了”
這一年距離那場巨變已過二十八載,世事難料,那樣烽火遍地,山河將傾之時,禍事如潮水,來無征兆,去而不回。
根本沒有給人挽回的機會。
他的授業尊師一生清廉,不負國,負重前行。
喜帝初登時大力削弱各地藩鎮,宗室親族亦不放過。
當時之勢,將軍在前浴血,小人在後媚舞,烏雲蔽日,朝廷中盡是汙濁。
北境之外更是有塞北虎視眈眈,可謂是內外交困。
所謂在其位者盡其責,老師是一個再傳統不過的書生出生,心中不平,為社稷頂著滿朝的重壓保下了北境雁門軍唯一的兵權。
喜帝昏庸,一心想將天下之權拿捏於手中,為此不惜屠殺宗族與肱骨之臣,眼中更容不下任何忤逆之事。
待到明皇做好萬全準備起兵之時,家師被扣押在巍巍宮牆之下,當著在場文武百官的麵,血濺當場。
那樣混亂的世道,誰都留不住誰,親人,愛人,友人,皆不過一朝一夕見都可能陰陽兩隔。
男子回憶往事,將酒壺撥開,覆手灑下,一泓泛著銀斑的清泉恣意如瀑布落到地上,醇厚的香氣混著泥味融到一起。
他經曆過那個可怕的時代,沒有什麽生死的別離更讓人痛苦,這太平來之不易,就應該珍惜才對。
山間自帶的微寒讓人顯得尤為精神,記憶的洪流一遍遍在他腦中湧入,回溯著數年前的時光,年紀越大,反而越念舊了,這是通病吧。
縹緲的山中雲霧被魚肚白的光透過,落在翠葉上形成各形的斑點。
蒼茫無際的白被刺破,一頂高陽掛在雲層盤踞的空中,不知不覺,已經待在此處許久了。
男子恍然醒悟,幾口飲盡壺中的酒,“老師,京城中那位皇帝來不了,今年估計又是我陪您了,不過時間不早了,學生還有事要辦,明年,我好好與您煮酒談笑,聊上一天。”
說罷,尋原路返回,途中還碰見了一位老者,那老人杵著拐杖,步子邁得穩健,在泥濘的山路中猶如平地一般自在,可不多見。
“老人家是要上山去?”男子打了聲招呼,隨口問道。
老人笑著露出嘴中僅剩的幾顆牙,“是呀。”
“您這般年紀,還有這精力,不多見啊,就沒有人陪同嗎?什麽的路可不好走。”他好意提醒道。
老人擺手道“不必,我身子好得很。”
兩人閑談幾句,老人眼中不見滄桑,反是神采依舊,頗有頑童之姿,男子拜別時還不忘回禮。
說完,提著拐杖繼續往上麵走著,嘴裏輕哼著男子未聽過的民謠。
“深林起,明月照,寒風來,穿林打,雨洗山,留孤芳,月色清,獨人往,且徐行,見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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