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起雁門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立劍橫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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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白玉釀,酒多為無色,白玉乃玉中極品,其裏剔透,外表光澤瑩然,實屬上品,白玉釀在這酒家諸多酒中也是如此。

    老板娘親自去後廚將酒菜打理好,附帶著一壺清茶,也不叫小二,自己端著就送了上來。

    她多年混跡於江湖浪客之間,老酒家風風雨雨走來,練就了一雙慧眼,精通些粗略的望氣之術,多少能從人的言行上看出所謂的“氣”。

    老人家都說這惡鬼怕屠夫,那是不假,常年操刀,這身上不知不覺間就會升起一股連厲鬼都不敢輕易近身的殺氣,這種人往年自己見過不少,那無不是麵露凶煞的種。

    要不怎麽說呢,這惡人那會怕鬼神什麽的。

    這幾年韓娃娃身上這股氣息是愈來愈重了,來店裏麵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幾年更是沒什麽蹤影。

    盡管他還是一如以往那般看著老實得很,但身上那股氣還是夠滲人的。

    那位隨著他進來容貌相近的男子則是截然相反的一種情況,表麵上同樣是無所謂的樣子,但想必內心是相當壓抑的。

    在酒館裏麵隨口說出喝茶這種蠢事可不是正常人幹得出來的。

    說起來,自己也是與他相熟快十五年了

    “酒菜來了,還有清茶,醜話說在前邊,這白玉釀味道就算不對,也不會退的。”老板娘笑著說道。

    韓冕點點頭,隔著好幾步的距離,他便已經聞到白玉釀熟悉的醇香。

    桌前擺著一碟煮熟的塊牛肉,一盤水汽騰騰的煮花生,還有一壇剛啟封的壇子,裏麵裝著韓冕朝思暮想的白玉釀。

    行雲倒了杯清茶,小抿一口,嘴裏就被塞入些渣子,苦得要緊,連著咳嗽幾聲,好似嗆住了一樣。

    韓冕不慌不忙地拿筷子夾起一塊牛肉送入口中邊咀嚼邊說道“這裏的茶可沒那麽好,還不如酒呢。”

    行雲也是鬱悶,瞧著楊戍與韓冕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兩邊此起彼伏爭相搶著盤裏的牛肉。

    “這牛肉不是家養的,都是雪原牧區那邊的野牛肉,肉緊實飽滿,口感大有不同,絕非凡品。”

    韓冕夾著一大筷子牛肉塞進嘴裏嘀咕嘀咕地說個不停。

    “她這牛肉這麽好,生意為何還這樣?”

    韓冕咽下去一口肉後緩口氣說道“酒家酒家,自然招牌是酒啦,哪有人是光吃肉的,不還有酒嗎?”

    說著就倒了三碗酒,自己端起一碗,鼻子特意湊過去嗅嗅,整個人一副陶醉的樣子,身子控製不住得往後仰著,還沒喝就醉了。

    “白玉釀,我饞死了。”

    望著酒香四溢的碗口,他忍不住一口灌入,喉間一上一下聳動著,唇齒間皆被這晶瑩的酒液灌溉。

    一口而盡後他抹抹嘴角,在把目光投向酒壇,又是倒一碗,再度飲盡,砸吧著反複品味,腦袋一歪,還是倒了一碗。

    楊戍道“韓首可是有什麽不對嗎?”

    韓冕抬眼搖頭道“不對呀,這味道差遠了。”

    楊戍聽完後拿起酒碗喝上一口後答道“甘甜中帶辣,是好酒啊,有何不妥的嗎?”

    韓冕道“少了些苦味。”

    行雲不解這酒本就是辣與甜方才是好的,要苦味怎麽不喝茶呢?

    “你們有所不知,這白玉釀,雖是甘甜有辣,入喉之中卻是苦味,下胃後才會將酒香餘味燃燒殆盡。可謂是三分苦在口中,七分甜在胃中。如今這白玉釀全然無魂,徒有酒香。”

    行雲道“老板娘早說了嗎?釀酒的人都換了。”

    韓冕輕歎一聲道“大爺走了”

    或許這才是老酒家衰敗的原因吧,許多老顧客都是衝著他一手絕妙的手藝以及白玉釀來這裏捧場的,結果釀酒的自己喝自己的酒出了事,最後店鋪一蹶不振。

    “徒有其表,即便是同樣寫著白玉釀三個字,可冒牌的終究是冒牌的,連魂兒都沒有。”

    方才猛灌的兩碗後勁似乎有些大,韓冕不顧樓下還有老板娘的存在,大聲在樓上說著。

    樓下的老板娘一屁股坐在長凳上抱著一壺酒自顧自地喝著,兩腮紅彤,時不時傻笑著撥一撥算盤,聽見聲音後大聲罵道“沒教養的娃娃,給老娘小聲些,酒開封了,一概不退。”

    這樓上樓下都是酒如流水般嘩啦啦的聲音,韓冕舉著碗硬往行雲口裏麵灌,興起時抱著酒壇子扒開一桌子的殘羹剩飯,幹脆坐到了桌麵上繼續給對麵二位倒酒。

    看得出他也是性情中人,拉著另外兩個人講起來就停不下來,說以前的白玉釀喝一口能樂嗬一天什麽的,苦了後甜是多麽長久的滋味。

    口幹了端起碗來喝上一口繼續講,話匣子一旦打開想收住就難。

    別人知道他的,估計也想著怕,想著殺他,想著他是個惡人。

    可又怎知他,曾經不過是個為了一壺白玉釀能夠從白忙到黑的小子。

    這世界不黑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這世上的人喝過桃李花下的醇香美酒,挨過凜冬厚雪的透骨一刀。

    多少個年頭,多少個春秋,行走在刀尖之上,繃著自己不得不步步為營。

    有人會有春風得意時,有人在繁華簇擁上,有人處肅穆殺機中,也有人從頭至尾都是茫茫一片白,周圍注定無生人。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選擇不同,往後的路也就分道了。

    韓冕一路過來,跨過兩輪多個春秋,自己也曾春風得意,但絕不會是一輩子,往後一生,他不願走那茫茫無際的白,孤獨一生,便選了肅穆殺機之下的另一條險路。

    他不喜殺人,隻是這個世道下過於艱難,不得不殺人。

    如今自己有酒,有人,有劍,有城,就在這萬人簇擁之下死去又如何?

    “嗝~諸位,韓某想起當年軍營中的一段劍舞唱詞,且讓我,讓我唱來。”

    他懷裏抱著酒壇,隻身站在酒桌上,晃晃悠悠,險些栽倒下來。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向上舉著手中酒碗的韓冕呼吸厚重,滿腔的情緒一泄而出,一腳踏空,直接從桌上哐當一聲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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