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節 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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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諶和黃潛善的對話,被服侍的小內侍一字不漏的轉述給童穆,小內侍說:“這黃鱔魚真是奸臣,要害死這麽多百姓,太後知道了,定不會饒他。”

    亂講。”童穆喝道,“黃左丞乃是宰執,豈容你亂叫綽號,你再這麽叫,咱家便拔了你的舌頭。”

    見嚇唬住了小內侍,童穆道:“聖人那裏,咱家自有分寸,你聽到的東西,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

    小內侍退了出去,童穆長籲一口氣,他拍了拍腦袋,自言自語:“難呀,這才十四歲,便已經人命不當回事。”

    童穆心想:“我該請聖人出麵來阻攔嗎?皇帝會不會怨恨我。以他不把百姓當人的性子,會怎麽對付我呢?我冒著性命之憂攔他一次,總不能以後次次都攔他。”

    轉念一想:“若是這次不阻止他,水淹百姓,這皇帝的名聲可就壞掉了,你童穆對得起媼相的托孤……不對,媼相沒有托孤,那就好辦了。隻是百姓……”

    想到這裏,童穆大聲道,“備轎。”

    李綱對童穆的拜訪非常意外,一來他不願意交接內臣,二來這時代上門拜訪多要先遞帖子。但他還是接見的童穆。

    一番客套話過後,童穆問道:“童穆今日為黃河事來也。”

    白天不是說了,中書不擬旨,不決河嗎?”

    咱們自己不決河,可是金賊呢?金賊也打到黃河邊了,金賊要是放水淹民。”

    金賊不會這麽喪心病狂吧?”

    連堂堂河北西路安撫使都能忍心掘河,金賊更無人性,豈會做不出來?”

    大河兩岸,百姓怕不有百萬戶,要是金賊掘河?”

    李相公,別出的百姓管不了,汴梁卻有辦法?”

    你是說廣濟河故道?”

    相公高見,廣濟河故道,靈河故道,都要挖寬挖深,再多挖些引水溝。”

    靈河是滑州境內的一條小河溝,在北宋前期的幾次黃河決口,黃河水向南湧入靈河,泥沙沉積,河道就淤積了。

    廣濟河是從汴梁流出的一條水道,是運河的一部分,也是以前多次黃河改道,黃河水湧入廣濟河,將河道都淤塞了。後來廣濟河向東南方向挖了一條新河道,故道就廢棄了

    童穆的建議,就是將滑州和汴梁靠北的兩條幹涸水道重新挖開,同時在周邊挖引水溝。黃河水來,在頂過第一波洪流之後,將河水倒入水道當中。

    李綱沉吟道:“這個工料所耗非小。”

    童穆道:“此事非開封府主持不可,隻要李相公與劉知府說一聲,小的去和劉知府商議。”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所耗的工人材料,不用李綱操心。

    李綱想了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童穆已經提醒自己了,若是金兵真的挖河淹開封,而自己沒有做出防備,那就會留下罵名。而現在隻需要跟劉鞈說一聲,那便把責任分出去一大半。

    李綱給劉鞈寫了一封信,請童穆給劉鞈帶去,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這封信就是憑據。

    童穆拿著信離開李綱府上,天色已晚,童穆直奔劉鞈府上。

    他是給宰相送信來的,劉鞈帶著劉子羽麵見童穆。

    在劉鞈麵前,童穆的說辭就變了,說太後、宰相都非常憂心金人掘河放水,因此讓開封府早做準備。

    那為何沒有均旨?”

    此事皇上沒想到,聖人不想駁了皇帝的麵子。”

    劉鞈笑道:“太後聖明,百姓鴻福。”他望向自己的兒子,“大郎,此事就由你去聯絡單鈐轄,和他一起辦這事吧。”單鈐轄,即聖水將軍單廷珪。

    童穆往宮中走的時候,星星已經出來了,而黃潛善還未將手書送出城。

    黎陽,張誠伯站在黎陽縣衙門口,手按佩劍:“吾乃提舉大河守禦使,尚書左丞,誰敢攔我,斬立決。”他身宰執,不怒自威,門口的守卒隻得進去通報。

    杜充從相州東行後,就駐紮在黎陽縣,現在他正按照趙諶的手書,布置掘河的命令,嶽飛拜倒在地,拒不受命。

    杜充正在責備嶽飛:“爾是相州人,現在黎陽掘河,已經淹不到相州,豎子為何還要推諉,當吾軍令不嚴嗎?”正在發怒間,衛兵通報張誠伯前來,杜充無奈,隻得有請。

    張誠伯進了大堂,杜充在主位上端坐不動,也不起身迎接。張誠伯站在大堂中央,手按佩劍,厲聲喝道:“到了京畿重地,還要掘河,安撫要水淹京師嗎?”

    張右丞,以水攻敵,乃是聖命,右丞要抗旨嗎?”杜充說著,就把趙諶的手書取出來,展開讓張誠伯上前觀看。

    張誠伯走上幾步,看了一眼手書,不怒反笑:“既無中書用印,又無宰執副署,這是偽令。”

    明明是皇上的手書,你敢說是偽令?”杜充突然變得心平氣和,“嶽飛,陛下的手書你還沒見過吧,現在見到手書,還不即刻領命,這正是你報效君恩的良機呀。”

    飛不敢領命。”

    不識抬舉。”杜充將手書交給另一員大將,“戚方,你去辦來。”

    戚方領命,要往外走,張誠伯喝道:“吾乃執政,孰要掘河,且試吾劍。”他以執政之尊,拔劍攔住戚方,戚方還真不敢往外走。

    這時,陳粹道:“金兵尚未逼近,不如相公遣人回京詢問清楚,若是陛下真有此令,或者金兵迫近,再掘河不遲。”

    杜充瞪了陳粹一眼,訕訕道:“就如此吧,本帥累了,都散了吧。”

    張誠伯一麵派親隨送信回汴梁,另一麵與杜充商議,就算真的要掘河,也該先把兩岸的百姓遷走。

    杜充雖然已經和張誠伯撕破了臉,但他也害怕百姓死多了,被秋後算賬,於是讓戚方驅趕黃河北岸的百姓,讓陳粹嶽飛驅趕黃河南岸的百姓。

    此時已經是檢驗三年的三月,已經過了清明,馬上就是穀雨了,黃河兩岸的農夫,正在忙著播種,卻沒想到一幹軍漢凶神惡煞一般,闖進自己家裏來,勒令自己搬走。

    尤其是黃河北岸黎陽附近的百姓,戚方所部主動的幫助百姓搬家,在百姓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把他們家搬空了。調息女眷,勒索財物,更是時有發生。幸好張誠伯派親隨四下巡視,時時糾察,沒有鬧出人命來。

    黃河北岸的居民一小部分過了黃河,大部分則往東北跑,傳說到了河北東路,河間滄州左近,有官軍收容流民,亂世之中,總算有個去處。雖然必經之路德州被金賊控製,但西、北兩麵,哪裏沒有金賊呢?

    南岸的鄭縣、滑縣的百姓則往汴梁跑,西京道與京西北路都被金賊占領,自是去不得的,到汴梁去,趙官家還不得管大家幾頓飯。

    嶽飛負責驅趕滑縣的居民,他也隻能約束自己的親信部屬,不得搶掠。流民一路拖兒帶女,哭天喊地,嶽飛心中不忍,便率領軍隊護送他們到汴梁。

    汴梁城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多出了幾萬流民,還有十餘萬人,正在陸續前來。

    嶽飛不方便入城,便在汴梁城外紮下一些棚子,供流民歇息。

    這幾萬人,十幾萬人,幾十萬人衣衫襤褸的滯留在汴梁城下,按說,嶽飛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了,但他心中不忍,還未率部返回。

    宋朝也沒什麽救濟流民的基本章程,以往發生災害,發電賑濟,便讓大家幹挺著,等災荒過去了,活下來的人各回各家。如果流民中男子比較多的話,朝廷會招募為兵,以防他們造反。官府和大戶人家會搭些粥棚,但不過杯水車薪,聊勝於無。

    幸好天氣漸漸轉暖,流民尚無凍死之虞。

    已經快到三月下旬了,嶽飛在流民中漫無目的的巡視著,一眼望去,可能有二十萬人吧。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這裏有什麽用,隨身帶的飯團,早已經分發給小孩子。昨日開封府專門給他們這些軍漢撥了一些黍米,是供他們返回黎陽駐地的軍糧,但嶽飛已經全部煮了粥,與流民們同食。

    嶽飛聽見兩個流民對話:

    俺們在這裏挨餓,你說趙官家知不知道。”

    嶽飛心想,開封府是早知道了,還在城外設立了幾個粥棚,看來能讓大家撐到夏天。隻是這一次,並非因為天災,勉強能說是兵禍,相州、衛州到開封府,都沒法春耕,不知道到了秋天,糧食怎麽辦?

    這時,他聽見另一個人說:“趙官家早就知道,你曉得吧,這次放水淹金賊,是趙官家的妙計。”

    真的呀,那金賊還沒淹死,倒把老百姓餓死了。”

    其中一人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嶽飛,忙阻止同伴繼續說下去。嶽飛知趣的走開了。

    這時,汴梁城門打開,一溜兒小車推了出來,車上都是粥桶。一些家丁將粥桶一順溜擺好,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站到小車上大叫:“百姓們,康王和城裏的勳貴宗室,給大家施粥了,一人一碗,排隊來領。”

    百姓們蜂擁而至,家丁們拿著水火棍,驅趕著百姓,讓他們排隊。

    這時,就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信步從城內走了出來,管家見到,趕緊過去拜見:“大王,您怎麽來了,外麵都是些泥腿子,別髒了您的鞋麵。”

    嶽飛望向那個王爺,感覺他相貌英俊,氣宇不凡。他不由得輕聲歎了一句:“真仁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