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掃愁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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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碧!
正自愁緒滿懷無釋處,風中忽地隱隱傳來兵刃相交之聲,白衣雪心下微微一驚,循聲而行,不遠處的密林中,情教麗州分舵舵主呂戈手持一柄樸刀,正與一人惡鬥,餘下的七八名情教教眾,散立在載運贄儀的獨輪車前,全神觀戰。與呂戈相鬥的那人手持一柄長劍,背對白衣雪,他一時瞧不清麵貌,心下忖測“呂戈莫非是遇到了山賊?”
北宋末年及南宋初期,宋金交戰的中原及荊湖地區兵燹連連,當地的老百姓啼饑號寒,受盡了苦難。江南地區雖相對安定,然而官虎吏狼,百般盤剝,老百姓飽受剝削壓迫之苦,日子過得亦很艱難,以致當地民心散畔、流寇四起。
徽宗宣和二年(1120年)十月,方臘率眾起義,自號“聖公”,建元“永樂”。方臘政權盛極之時,據有杭州、歙州等六州五十二縣,東南為之震動。此時距方臘兵敗被殺已有三十餘年,不過江南地區依舊流寇橫行、盜賊叢生,世道頗為不靖。
白衣雪腳步輕盈,慢慢靠近,觀戰的情教教眾皆凝神場內的劇鬥,竟是無人察覺。他離得近了,方始看清與呂戈相鬥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在巨嶼鎮撞見的那名黃衫少年。他武藝本較呂戈高出甚多,無奈身負重傷,難盡全力,二人一時刀劍並舉,倒也鬥得旗鼓相當。
那少年連使“鴻雁不堪愁裏聽”、“魚沈雁杳天涯路”、“去雁聲遙人語絕”、“雲邊雁斷胡天月”,劍法迅捷精妙,白衣雪看得分明,竟是蒼葭山莊的“雁聚沙連環劍法”,心下大吃一驚,縱身躍入場內,叫道“都是自己人,二位快快住手!”
呂戈和那少年聽了,各自躍開,一個滿臉愕然,一個神情冷峭。呂戈一擺樸刀,道“白少俠,你來得正好,這廝要強買我們的金沙竹葉青,我不肯賣,他便耍橫使強,天下哪有這般的道理?”
那少年冷笑道“偏你情教耍橫使強慣了,旁人便行不得麽?”
白衣雪抱拳道“都是好朋友,誤會,誤會!小弟白衣雪,草字暮鹽。敢問台甫?”
那少年本來敵意甚濃,沒料到他如此這般客氣,也便微一抱拳,道“請了!賤姓秦,名方霈,字兆澍。”
白衣雪“哎喲”一聲,心下再無懷疑,上前拜倒,說道“當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四哥請受小弟一拜。”原來他南下之前,曾聽師父胡忘歸說道,盧驚隱座下有八大弟子,其中一人正是秦方霈,排行第四,是蒼葭山莊年輕一輩中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才俊。
秦方霈趕緊回拜,臉上露出惑色,說道“請恕在下眼拙,兄弟你是……”
二人站起身來,白衣雪一把拉住秦方霈的雙手,笑道“小弟是從雪山來……”
秦方霈“哎喲”一聲,大笑道“原來是暮鹽兄弟!前些日子師父還說,已是深春時節了,怎麽還未有胡世伯的音信?原來暮鹽兄弟早已到了江南,我竟如此眼拙。罪過,罪過!”
白衣雪當下將他引見給了呂戈,二人隻道不打不相識,一笑了之。秦方霈得知四大壇金沙竹葉青,本就是白衣雪送與自己恩師的見麵禮,更是大笑不已,連稱慚愧。
秦方霈、白衣雪並肩向蒼葭山莊行去,呂戈等人跟隨在後。秦、白心中皆有諸多疑團,一路上二人娓娓而談,終是厘清了其間的種種誤會。
原來數月之前盧驚隱接到訊息,說是偽齊的餘孽劉猊悄悄潛入到了江南,欲以高官重利相賄,誘使部分江南武林人士助其複國。盧驚隱心想武林中不乏貪榮慕利之徒,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派出座下的八大弟子,分頭下山,見機予以阻截。
秦方霈下山後,多方打聽,得知劉猊已然去了情教的總壇,拜謁情教教主勞牧哀。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匆匆趕往情教的總壇。他尚未趕到冷翠峰,路上無意間從情教教眾的口中,得知劉猊已被蘇眠愁扣了下來,關在了情教的密牢。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秦方霈要回複師命,自是喬裝一番,數度潛入到了冷翠峰,實地一探虛實。他一番刺探,方知劉猊及其屬下,確是被羈押在了枕雲洞,不過蘇眠愁扣住了劉猊,卻非出於楚囊之情,而是盯上了劉氏的寶藏。
秦方霈一番打探,不想還有意外之獲,那就是發現了舜耕八聖中畢驊的行蹤。他連日暗中觀察,但覺畢驊行跡詭秘,屢屢來到枕雲洞探察,便猜測對方或是劉猊的黨羽。那日在縉雲的荒穀之中,秦方霈一路追蹤畢驊,終被對方察覺。秦方霈遂以言語相激,得知了對方的身份,二人當即動起手來。
秦方霈說到此處,扭頭瞧向白衣雪,眼中透出迷惑之色。白衣雪也便將自己為何混跡於舜耕八聖當中,後隨他們深入情教總壇等情說了。二人一路攀談,極為投契,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心中皆是爽暢難言。
白衣雪歎道“四哥,桑鷲武藝高強,足智多謀,此人這一回逃脫了,無異於放虎歸山,隻怕後患無窮。”
秦方霈微微一笑,道“桑鷲已死,誠不足慮也。”
白衣雪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秦方霈言道,他與桑鷲交過手後,想到舜耕八聖一齊潛入江南,定是為了營救劉猊而來,自當全力阻截。正巧那日他來到冷翠峰下,在銀練溪徘徊,遠遠瞧見屠蛟、高鷥、錢通神等人備好了渡船,在渡口焦急等待,形跡十分可疑。
秦方霈生長於南雁蕩,山中濕地、山瀑眾多,自幼便嬉戲其間,水性精熟。秦方霈見狀,潛入銀練溪中,悄悄來到渡口,躲在了船底偷聽屠蛟等人交談,他們果是在此接應桑鷲等人下山。秦方霈便藏身於渡船的船底,靜候桑鷲的到來。
等到劉猊、桑鷲等人來到渡口,上船準備啟程,秦方霈冷不防從水中躍出,施以暗襲。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桑鷲身負重傷,行動凝滯,猝不及防之下,秦方霈竟得以一擊得手,刺中了桑鷲的數處要害,不過他自己也被桑鷲在胸口印了一掌,受了內傷。
申螭等人見有人從水底竄出突施冷箭,無不大驚失色,眾人想要從側相救已然不及。秦方霈得手後,也不多作糾纏,再次遁入水中。申螭等人皆是北方生人,本領高強卻不諳水性,哪敢輕易下水?他們站在船上一邊大嚷大叫,一邊飛擲兵刃、暗器,卻都徒勞無用,眼睜睜看著秦方霈揚長而去。
白衣雪聽了,喜道“四哥,你手刃大名鼎鼎的隻手遮天,舜耕八聖的首惡,這件功勞著實不小啊。”心想“桑鷲在枕雲洞被烏夜淒暗襲受了傷,隻是大夥兒不知傷勢如何。如此看來,他傷得當是極重。烏夜淒這廝雖然可惡,倒也辦了一樁大快人心的好事。”
秦方霈正色道“如今國家貧弱,而四周強敵環伺,賊逆猖獗,我輩均當抱青肝碧血之心,誓誅敵賊寇讎,死而後已。”
白衣雪心下欽佩不已,道“四哥說得極是。”
秦方霈道“你在冷翠峰誅惡懲凶,助勞牧哀平定了情教教中的叛亂,不僅功勞甚大,更是一戰成名,用不了多久,江湖上便會傳揚開了。妙齡馳譽,四哥打心眼替你感到高興。再說了,我能手刃強敵,也少不得賢弟暗中襄助。”
白衣雪笑道“首惡伏誅,小弟豈能掠人之美?”想到桑鷲武藝深湛,又極富謀略,本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然而愚忠附逆,在大節大義之上不明是非,最終客死江南,死後猶自遭人唾罵,不免心生唏噓。轉而又想,逆首劉猊成了漏網之魚,除惡不盡,恐怕遺禍無窮,隻是事已至此,也就無可如何了。他見秦方霈氣色不佳,問道“四哥,你的身子沒有大礙吧?”
秦方霈捂著胸口,苦笑道“桑鷲綽號隻手遮天,當真了得,即便是身負重傷,這一掌也叫我連日來腹內如翻江倒海一般,氣息窒礙不暢。回去恐怕要躺上個十天半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