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慮勝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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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名玩水的青年士兵都是新兵,原本都是小袁營的士兵,剛剛加入闖營不久,將領還認得不全。而田見秀又是滿臉泥汙,在湖邊洗澡,便沒看出來他是大將,嬉耍如故。
田見秀的親兵們見他們無禮,便想出言警示他們。可田見秀卻不覺得被冒犯,而且也不想打斷這些年輕人的興致,就用眼神阻止了親兵。
親兵頭目也下水到他身邊,說“將爺,我來替你搓搓背吧?”
“不用,不要讓那些小夥子看出來我同大家不一樣,使他們玩的不痛快。”
“不過,他們打鬧的太不像話了。讓他們知道誰在這裏洗澡,他們就老實了!”
田見秀笑著責備道“何必那樣,我若不是起義的早,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是普通小兵,甚至可能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你們何必要我在這些小夥子跟前擺出身份。”
“可咱們整個闖營,從大將軍往下沒有一個將領像你一樣沒一點架子!連羅虎、白旺這些後起之秀,現在也比你有威嚴。”
“還是保持本色好!”田見秀哈哈一笑,接著歎道“將來不管誰坐了江山,天下太平,我還是要解甲歸田,自耕自食,或出家為僧,還不是同鄉下老百姓一樣生活。”他是闖營老將,雖然效忠範青,得到了他的信任,沒像別的老將那般受到排擠。但他也看出來範青上位之後新老將領之間的傾軋,這讓他更加灰心,也更堅定了他出家為僧的信念。
親兵頭目笑道“將爺,你常常有出家的念頭,隻是將來大將軍和夫人能放你解甲歸田麽?”
田見秀道“我一直視富貴權勢如浮雲,人各有誌,他們也不能勉強。”
“那時候,我們這些跟隨你多年的親兵親將怎麽辦?”
田見秀笑了,“大將軍總說不要拉幫結派,你們是我的親兵,也是闖營的將士,隻要你幹的好,大將軍會重用你們的。日後你們論功行賞,享受榮華富貴,我自閑雲野鶴,深山寺廟,咱們各走各的道路。”隨後他揮手,讓自己的親兵們都遠遠的退開。
一名湖心戲水的小夥子玩夠了,他來到湖邊淺水處搓身上泥垢,見到身邊的田見秀,竟然沒有認出他是大將。隻覺得田見秀麵色和善,沒有管自己的那些校尉那般威嚴神氣,也沒親兵侍候,便搭腔道“老夥計,你是夥頭軍還是馬夫?”
田見秀笑道“我是馬夫。”
小夥子這時注意到他身上有許多傷疤,驚歎道“老夥計,你掛的彩不少啊!”
田見秀笑道“這麽多年南征北戰,打仗是家常便飯,還能不掛幾處彩?”
小夥子又問“你是軍中老人,定然認得指揮咱們的首領田將軍吧!”
“認得,還很熟悉呢!”
“老夥計,你說奇怪不?從昨天晚上築壩以來,幹了一夜的活,都沒見到他過來,難道他不管咱們啦?”小夥子問道。
田見秀哈哈一笑道“我見到了他了,他一直混在士兵中幹活築壩,你沒看到麽?”
這小夥子笑了笑,顯然不大相信,一個高高在上,統帥數萬人馬的大將會去幹苦力。他懶得爭辯,又說道“老夥計,求你一件事,給我搓搓背,行嗎?”
“好啊!”田見秀拿起一塊布,道“我已經搓完了,正好給你搓搓。”
小夥子高興了,說“你真是個好人,咱們交個朋友吧!如果明天不打仗,咱們還來這裏洗澡,到時候我給你搓背。”
田見秀笑笑不語,等小夥子轉到他麵前,便開始給他搓背。遠處田見秀的親兵見到這一幕都很吃驚,親兵頭目忍不住要過來罵人,卻被田見秀的眼神阻止。並且向別的親兵使眼色,不許他們大驚小怪。
過了一會兒,岸邊一個校尉大聲招喚這些士兵。田見秀就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說“搓幹淨了啦,小兄弟。”
小夥子向他轉頭笑了笑,頑皮的做了一個鬼臉,隨即竄向深處,紮了一個猛子,在湖心處冒出頭來,向河堤那邊遊過去。等他遊到河堤邊,爬上岸,回頭想再向老夥計告別的時候,卻見“老夥計”已經上岸,穿好衣服,穿戴上一身閃亮的將領鎧甲和頭盔,從岸邊樹林中出來二三十騎兵,護衛著他策馬離去,這小夥子完全看呆了,喃喃道“這老夥計到底是誰?”
範青當晚回到嶽王廟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他喝了一碗夥房給送來的羊肉湯,吃了一張餅。李岩這時候也才從賈魯河的堤壩處回來。
範青一見他一身泥汙的樣子就笑了,吩咐夥房讓他們再端一碗羊肉湯和幾張麵餅過來。
李岩囑咐道“多加些辣椒去去寒,渾身都涼透了。”
很快,親兵又端來熱氣騰騰羊肉湯和麵餅,二人一麵吃喝,一麵商討軍情。
範青笑道“兵法上說‘未慮勝先慮敗’,其實敗固然要慮,勝也更要慮,不然敵人一見形勢不妙,順利撤走,就算勝也是一場小勝,不值一提。所以,咱們現在好好的慮一下勝了之後的辦法。”
李岩心中早有成算,他笑了笑,對範青說出了他的計劃,最後問“大將軍,你看怎樣?”
範青稱讚道“很周密,隻要左良玉敗了,楊文嶽、汪喬年就跟著潰敗了!”
範青放下筷子,把一張地圖攤在桌上,手指在地圖上移動,道“我們要逼迫老左向許昌那條路上逃,落入伏中。如今有一件事情,我打算讓你去辦。這任務行軍遠,十分辛苦,還要率領人馬火速動身,遲了隻怕來不及。”
李岩恭敬的回答說“請大將軍吩咐,我立刻去辦。是不是要我在杞縣、陳留之間截斷官軍的退路?我久思為大將軍在戰鬥中效力,今日正是時候。”
範青哈哈一笑“在白天的會議上,我說這次戰役,人人都能立功,連軍師都能得到戰功,可不是說著玩的。這次我打算派你率領當年豫東起義那些校尉、士兵去建立大功,可不是到陳留、杞縣去,那方麵隻需要一支疑兵,我派遣別人去。”
李岩心中也明白是要派他往西南方麵,說道“請大將軍吩咐明白。”他也明白範青之所以要他率領豫東老將士,也是有在其中提拔將領的意圖。畢竟,軍中校尉將領大多都是老八隊的人,都是陝西人居多,範青也是出於平衡軍中實力的考慮。
範青道“我想快則三天,慢則五天,官軍必有大隊人馬往許昌一帶逃去,直奔南陽,或奔往郾城、信陽。現在就要你帶領豫東將士往尉氏一帶,發動那裏縣鎮村屯的百姓,讓他們做好準備,備好棍棒、鋤頭刀槍,官軍很可能在那裏潰散。如果有潰散的官軍,就讓他們截殺,無論首級還是俘虜都可以到闖營領取獎賞,這件事情要封鎖消息,別讓水坡集的官軍知道。”
李岩道“是,我一定照辦,倘若官軍在那裏潰散,豫東將士奮力截殺,老百姓也會揭竿而起,畢竟官軍這一路上也沒少禍害百姓。”
範青笑了笑道“後麵事情,你就按著咱們商議好的計劃行事。你現在就出發吧!”
李岩接令,匆匆的走了。他來到闖營一直居以謀士的地位,現在能率領軍隊,一顯身手,他的心情十分振奮。但他也暗暗擔心,自己這次帶走了一萬精兵,而左良玉和闖營的正麵決戰還沒進行,雖然範青很有信心,但戰爭勝負莫測,如果正麵接戰不順利怎麽辦?
範青送走李岩,親兵過來報告,說被俘的左營軍官已經被帶了進來。這軍官雖然隻是一個千總,但儀表倒也很神氣,相貌堂堂,頭盔和佩劍都被卸下,身上隻穿著棉甲,背後還有一個“左”字。
他很懂規矩,一進帳篷,立刻給範青跪下磕頭。範青伸手虛扶,笑道“我們將你俘虜過來,待你還不錯吧?聽說戰場上的兄弟們用繩子將你綁了,有點無禮,隨後知道你是左營的軍官,立刻鬆綁,以禮相待。我的一名愛將王成章還請你喝酒,酒肉款待,好嘛,不打不相識,一打倒成了朋友。”
由於範青說話的口氣親切幽默,帳篷裏的人都無聲的笑了。那軍官趕快站起來,恭敬的說“多謝鈞座大人不殺之恩。”
範青笑著伸手,道“坐下,坐下,你同我手下王成章素昧平生,同我也素不相識。我們這樣待你,隻因為你是左帥手下的人。你也知道我軍昨夜俘虜了楊、汪兩營的官兵如何對待?俘虜了左營官兵如何對待,待遇大不相同。”
“是,是,這些事,鄙人都看在眼裏,心中清楚,鄙人回去之後,一定向左帥大人如實稟明。”
範青道“我同左帥雖在兩軍對壘,可是我們之間並沒有私仇,我在河南立足,他在湖廣稱霸,隻因為他聖命難違,才不得已與我敵對,其實我對左帥一直是十分佩服,惺惺相惜。隻是各自立場不同,雙方將士各為其主,當然要互相廝殺。我和左帥之間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了留下日後見麵之情,我下令不許傷害你們左營被俘之人,不管是官是兵,一律放回。”
這名左營千總聽了範青的話,十分感動,他偷偷打量範青,隻見是一名隻有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心中十分驚奇。“嗨,就這麽一個年輕人,眼下指揮數十萬大軍作戰,簡直是不可思議。”他又一次深深拱手鞠躬,道“多謝大將軍優待左營俘虜,鄙人回去之後一定如實稟報,請我們左帥知道大將軍的心意。”
範青點點頭,賞了這名千總十兩銀子,讓劉體純帶下去酒肉款待。
第二天清晨,從空中俯望下去,在朱仙鎮和水坡集之間可謂是“大軍雲集”。幾十裏之內都是人馬,營帳一座連著一座,到處都是穿著鎧甲,佩戴刀劍,或舉著長槍的士兵。而附近的老百姓少得可憐,尤其是水坡集那邊,幾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逃空了,極少數沒來得及逃走的,也被官軍抓去,替他們幹苦力。
官軍以水坡集為中心,麵對著朱仙鎮,修築了許多堡壘,營壘外麵又掘了壕溝。所缺的是,方圓數十裏的樹木都被燒毀了,光禿禿一片,連找些樹枝作為營地周圍的障礙都找不到。
從整個戰場形勢來看,官軍處於不利的地位。義軍在西北、正北、東北三個方向集結了三十多萬人馬,其中精兵十萬以上,以壓倒性的優勢對官軍形成了半圓形的包圍。在地形上,義軍所占的地勢較高,而官軍所占的地勢較低。
起初,官軍的士氣還是可以的,雖然在爭奪朱仙鎮的遭遇戰中失敗,但並沒影響到他們的信心。畢竟他們還有十七萬人馬,號稱二十萬。而且平日裏左良玉麾下將士訓練有素,對於劣勢和逆境能處變不驚。多年的征戰,也讓這些老兵的心理素質變得很強。
但兩軍對峙的第二天,下午未時剛過,官軍就發現賈魯河的水越來越少,最後斷流了。隻在河床低窪處還剩下一些死水,但都不深。這使官軍們大吃一驚,人心頓時浮動起來,各營士兵都出來搶水,有的用水桶,有的用木盆、瓦盆。水一下子就被搶幹了。
於是官軍開始在營地中掘井,掘了一半,竟塌了下去。好不容易掘成了兩口井,裏麵水少的可憐,剛開始提上來還是清水,逐漸變得渾濁,到最後成了泥汁兒。而這裏沒有白礬,無法使渾濁的水澄清。他們隻能將就著用這樣的泥水飲馬、做飯。到最後連泥水也提完了。士兵們隻好換地方重新掘井。在搶水的過程中,發生了許多起互相鬥毆,甚至互相殺傷的事情。
第二天黃昏以後,趁著月亮還沒出來,楊文嶽、汪喬年陪伴左良玉到水坡集西北麵巡視了與義軍相持的正麵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