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針對五皇子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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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停一下,田妃重調絲弦,接著彈了一曲《昭君怨》。人們聽著聽著,屏息無聲,隻偶爾交換一下眼色。從皇帝、皇後下至宮女,沒有人動一動,茶豆葉也似乎停止了擺動,隻有田妃麵前的宣銅香爐中嫋嫋地升著一縷青煙。彈畢這支古曲以後,田妃站起來,向崇禎和周後躬身說“臣妾琴藝,本來甚淺,自省愆以來,久未練習,指法生疏,更難得心應手。勉強恭奏一曲,定然難稱聖心,乞皇上與皇後兩陛下恕罪。”

    周後向崇禎笑著問“皇上,你覺得她彈的如何?”

    “還好,還好。”崇禎點頭說,心中混合著高興與悵惘情緒。

    周後明白田妃故意彈這一支古宮怨曲來感動皇上,她擔心皇上會因此心中不快,趕快轉向田妃說

    “我記得皇上平日喜歡聽你彈《平沙落雁》,你何不彈一曲請皇上聽聽?”

    田妃跪下說“皇後陛下懿旨,臣妾豈敢不遵。隻是因為五皇子的病,臣妾今日心緒不寧,實在不適宜彈《平沙落雁》這樣琴曲。萬一彈得不好,乞兩位陛下鑒諒。”

    崇禎忙問“慈煥的病還不見輕麽?”

    田妃哽咽說“這孩子的病忽輕忽重,服藥總不見效。這幾天,臣妾天天都在為他齋戒禱告。”

    崇禎決定立刻去看五皇子的病,便不再看花聽琴,帶著皇後、袁妃同田妃往啟祥宮去。

    五皇子慈煥剛剛退了高燒,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崇禎和周後都用手摸了摸病兒的前額,又向乳母和宮女們問了些話。他在啟祥宮坐了一陣,十分愁悶,命太監傳諭在南宮建醮的一百多名僧道和在大高玄殿的女道士們都替五皇子誦經攘災。

    這天晚上,崇禎又來到啟祥宮一趟。看見五皇子病情好轉,隻有微燒,開始吃了一點白糖稀粥,並能在奶母懷中用微弱的聲音向他叫一聲“父皇”,他的心中略覺寬慰,立刻命太監到太醫院去,對太醫院使和參加治療的四位禦醫分別賞賜了很多東西。他本來想留在啟祥宮中,但因為田妃正在齋戒,他隻好仍回乾清宮去。

    田妃在五皇子住的屋子裏坐到二更時候,看著他的病情確實大輕,睡得安靜,才回寢宮休息。又過了許久,玄武門正打三更。啟祥宮中,除幾個值夜的宮女和太監之外,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十分寂靜。明朝宮中的規矩極嚴。宮眷有病,太醫不能進入宮中向病人“望,聞,問,切”,隻能在宮院的二門外聽太監傳說病情,然後處方。五皇子是男孩,可以由大醫們直接切脈診病。為著太醫們不能進人啟祥宮的二門,田妃從他患病開始就將他安置在二門外的西廡中,叫保姆和四個貼身服侍的宮女陪著他住在裏邊。其餘服侍五皇子的宮女們都住在內院。東廡作為每日太醫們商議處方和休息的地方,並在東廡中間的牆上懸掛著一張從太醫院取來的畫軸,上畫著一位藥王,腰掛藥囊,坐在老虎背上,手執銀針,斜望空中,而一條求醫的巨龍從雲端飛來,後半身隱藏在雲朵裏邊。每日由保姆和宮女們向神像虔誠燒香。太監們多數留在承乾宮,少數白天來到啟祥宮侍候,晚上仍回承乾宮去。如今半夜子時,在這二門外的院落中,隻有保姆和兩個在病兒床邊守夜的宮女未睡。保姆命一個宮女躡腳躡手地走到院中,聽聽田妃所住的內院中沒有一點聲音,全宮中的宮女都睡得十分踏實。於是保姆變得神色緊張,使了一個眼色,同兩個臉色灰白、心頭亂跳的宮女向暗淡的燈影中消失了。

    院中月光皎潔,黑黢黢的樹影在窗上搖晃。屋中,黑影中有衣服的摩挲聲,緊張的悄語聲。一絲北風吹過,窗外樹葉發出颯颯微響,使悄語聲和衣服的摩挲聲登時驚得停止。屋中出奇的寂靜,靜得疹人。過了片刻,她們重新出現在慈煥的床邊,但已經不是保姆和宮女,而變成了一位身穿袈裟模樣的女菩薩和兩個打扮奇怪的仙女。她們將慈煥搖醒,使他完全清醒地睜開眼睛。

    在一盞明角宮燈的淡黃色的光亮下,病兒看清楚這三個陌生可怕的麵孔和奇異的裝束,大為驚恐,正要大哭,一個仙女怒目威嚇說“不許哭!你哭一聲我就咬你一口!”

    病兒不敢哭了,隻用恐怖的眼睛望著她們。裝扮菩薩的保姆注視著病兒的眼睛,用嚴厲的口氣說“我是九蓮菩薩。我是九蓮菩薩。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們個個死去,個個死去。”她說得很慢,很重,希望每個字都深印在小孩的心上。

    說過三遍之後,她問“你記住了麽?”這聲音是那麽冷酷駭人,使病兒不覺打哆嗦,用哭聲回答“記……記住了。”

    旁邊一個宮女嚴厲地問“你記了什麽?學一遍試試!”病兒戰抖地學了一遍。

    另一個宮女威嚇說“記清!九蓮菩薩要叫你死,也叫個個皇子都死!”病兒再也忍耐不住,哇一聲大哭起來。一個宮女將他身上的紅羅被子一拉,蒙住了他的頭。病兒不敢探出頭來,在被中怕得要死,大聲哭叫。

    過了一陣,蒙在他頭上的被子拉開了。他重新看見床邊站著最疼愛他的奶母和兩個最會服侍他的都人。他哭著說“怕呀!怕呀!”渾身出汗,卻又不住哆嗦。保姆將他抱起來,摟在懷中,問他看見了什麽。病兒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他看見了九蓮菩薩,並將九蓮菩薩的話反反複複地述說出來。保姆和兩個值班的宮女都裝做十分害怕,一再叫病兒說清楚。病兒看見他的奶母和宮女們也都害怕,越發恐怖,又連著重複幾次。保姆趕快將另外幾個年長的宮女都叫起來,大家都認為五皇子確實看見了孝定太後顯靈,圍著他沒有主意。

    田妃被哭聲驚醒,命一個宮女跑來詢問。保姆慌忙跟著這個宮女進人田妃寢宮,奏明情況。田妃大驚,隨著保姆和宮女奔了出來。

    不管田妃和保姆如何哄,如何向神靈祈禱許願,病兒一直不停地哭,不斷地重複著九蓮菩薩的話,但愈來聲音愈嘶啞,逐漸地變得衰弱,模糊,並且開始打戰地手腳悸動,隨後又開始渾身抽搐。大家慌忙將解救小兒驚風的丸藥給他灌下去,也不見效。折騰到天色黎明,病兒的情況愈不濟事了。田妃坐在椅子上絕望地痛哭起來,趁著皇上上朝之前,命一個宮女往乾清宮向崇禎奏明。

    崇禎剛在乾清宮院中拜過天,吃了一碗燕窩湯,準備上朝,一眼掃到禦案上放的一個由司禮監秉筆太監昨夜替他擬好的上諭稿子,內容叫在京的各家皇親、勳舊為國借助。他因為還要在上邊改動幾個字,口氣要嚴厲一點,以防皇親們妄圖頑抗,所以他暫時不叫文書房的太監拿去謄繕。他心中想道“我看再不會有哪家皇親敢違抗朕的嚴旨!”

    當他步下丹墀,正要上輦時候,忽見啟祥宮的一個宮女驚慌跑來,跪在他的麵前說五皇子的病情十分嚴重,已經轉成驚風。崇禎大驚失色,問道“你說什麽?昨晚不是已經大好了麽?為什麽突然轉成驚風?”

    跪在地上的宮女回答說“五皇子殿下昨晚確實大好了,不料三更以後,突然大變。起初驚恐不安,亂說胡話,見神見鬼,隨即發起燒來。如今已經轉成驚風,十分不好。”

    崇禎罵道“混蛋!五歲的小孩,知道什麽見神見鬼!”

    他來不及叫太監備輦,起身就走。一群太監和宮女跟在背後。有一個太監趕快走到前邊,向啟祥宮跑去。出月華門向北走了一箭多遠,崇禎才回頭來對一個太監吩咐“快去午門傳諭,今日早朝免了。”

    田妃跪在啟祥宮的二門外邊接駕。因為前半夜睡的遲,又從半夜到現在她受著驚恐、絕望和痛苦的折磨,臉色憔悴蒼白,眼皮紅腫,頭發蓬亂。崇禎沒有同她說話,一直往五皇子住的地方走去。

    五皇子躺在床上,正在抽風,神智昏迷,不會說話。因為皇上進來,保姆和幾個宮女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崇禎俯下身子看一看奄奄一息的病兒,又望望哭得像淚人兒一樣的保姆,詢問病情為什麽竟變得如此突然。保姆和宮女們都俯地不敢回話。

    田妃在一旁躬身哽咽說“陛下!太醫們昨日黃昏曾說,再有一兩劑藥,慈煥就可痊愈。為何三更後突然變化,臣妾也很奇怪。臣妾到二更時候,見慈煥病情確實大輕,睡得安靜,才回寢宮休息。剛剛睡熟,忽被哭聲驚醒,隨即聽都人們說慈煥半夜醒來,十分驚懼不安,如何說些怪話。臣妾趕快跑來,將慈煥抱在懷中,感到他頭上身上發燒火燙,四肢發涼,神情十分異常,不斷說些怪話。臣妾害怕他轉成驚風,趕快命保姆將嬰兒鎮驚安神回春丹調了一匙,灌了下去,又用針紮他的人中。誰知到四更天氣,看著看著轉成了驚風……”

    “為什麽不早一點奏朕知道?”

    “臣妾素知皇上每夜為國事操心,睡眠很晚,所以不敢驚駕,希望等到天明……”

    崇禎不等田妃說完,立刻命一個太監去傳太醫院使和醫官們火速進宮,然後又責問田妃

    “你難道就看不出來慈煥為什麽突然變化?真是糊塗!”

    田妃趕快跪下,戰栗地硬咽說“臣妾死罪!依臣妾看來,這孩子久病虛弱,半夜裏突然看見了鬼神,受驚不過,所以病情忽變,四肢發冷,口說怪話。”

    “他說的什麽怪話?”

    “臣妾不敢奏聞。”

    “快說出來!”

    “他連說‘我是九蓮菩薩,我是九蓮菩薩。皇上待外家刻薄,我要叫他的皇子們個個死去。’”田妃說完,伏地痛哭。

    崇禎的臉色如土,又恐怖又悲傷地問“你可聽清了這幾句話?”

    田妃哭著說“孩子說話不清,斷斷續續。臣妾聽了幾遍,聽出來就是重複這兩句話。”

    崇禎轉向跪在地上的保姆和幾個宮女們“你們都聽見了麽?”

    保姆和宮女們以頭觸地,戰栗地回答說“是”。崇禎明白這是為著李國瑞的事,孝定太後“顯靈”,不禁捶胸頓足,哭著說“我對不起九蓮菩薩,對不起孝定太後!”他猛轉身向外走去。當他出了啟祥宮門時,又命一個太監去催促太醫們火速入宮,並說“你傳我口諭倘若救不活五皇子,朕決不寬恕他們!”

    他回到乾清宮,抓起秉筆太監昨夜替他擬的那個上諭稿子撕毀,另外在禦案上攤了一張高約一尺、長約二尺、墨印龍邊黃紙,提起朱筆,默思片刻,寫了一張懺悔逼迫貴戚捐助,以至於打擾九蓮菩薩在天之靈的罪己詔。

    他將親手寫成的上諭重看一遍,命太監送往尚寶司,在上邊正中間蓋一顆“皇帝之寶”,立刻發出。太監捧著他的手詔離開乾清宮後,崇禎掩麵痛哭。他不僅僅是為愛子的恐將夭折而哭,更重要的是他被迫在皇親們的頑抗下敗陣,還得對孝定太後的神靈低頭認錯,而借助的事情化為泡影。

    哭了一陣,崇禎乘輦去奉先殿祈禱,又哭了一次。他特別在孝定太後的神主前跪著祈禱和哭了很久。離開奉先殿以後,他匆匆乘輦往啟祥宮,但是剛過螽斯門,就聽見從啟祥宮傳出來一陣哭聲。他知道五皇子已經死了,悲歎一聲,立刻回輦往乾清宮去。

    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崇禎在文華殿先召見了戶部尚書李待問,詢問借用京城民間房租一年的事,進行情況如何。關於這事,京城中早已議論紛紛,民怨沸騰。從崇禎八年開始,就在全國大城市征收間架稅,雖然別的城市沒有行通,京城有房產的一般平民卻每年都得按房屋的多寡和大小出錢。如今要強借房租一年,所以百姓們都把“崇禎”讀做“重征”。那些靠房租生活的小戶人家更是心中暗恨。但是李待問不敢將實情奏明,隻說還算順利。隨即崇禎又召見了兵部尚書陳新甲,密詢了對滿洲議和的事,知道尚無眉目,至於河南的戰事也沒有最新的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