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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翔太一臉沮喪地從店鋪走回來。

    「沒有嗎?」敦也問。

    翔太點點頭,歎了一口氣,「好像是風吹動鐵卷門的聲音。」

    「是嗎?」敦也說,「這樣就好啦。」

    「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們的回信。」幸平問。

    「應該看到了吧。」翔太回答,「牛奶箱裏的信不見了,其他人不會去拿。」

    「也對。那為甚麽沒有寫回信?」

    「因為……」翔太說到這裏,轉頭看著敦也。

    「很正常啊,」敦也說,「因為信上寫了那些內容,收到信的人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而且,如果他寫回信,反而更傷腦筋,萬一他問我們那句話是甚麽意思怎麽辦?」

    幸平和翔太默默低下頭。

    「我們沒辦法回答吧?所以,這樣反而比較好。」

    「話說回來,真是太讓人驚訝了,」翔太說,「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鮮魚店的音樂人』竟然是那個人。」

    「是啊。」敦也點點頭,他無法說他並不感到驚訝。

    和爭取參加奧運的女人書信往來結束之後,他們又收到另一個人上門谘商煩惱。看了內容之後,敦也他們覺得很受不了,也很生氣,因為他們認為上門谘商的「到底該繼承家業的鮮魚店,還是該走音樂這條路」的這個問題,根本稱不上是煩惱,而是好命人的任性。

    於是,他們用揶揄的方式,在回信中痛批了這種天真的想法,但自稱是「魚店的音樂人」的谘商者似乎難以接受,立刻回信反駁。敦也他們再度寫了果決的回信,當谘商者再度送信上門時,發生了奇妙的事。

    當時,敦也他們在店裏等待「鮮魚店的音樂人」的信。不一會兒,信就塞進了投遞口,但在中途停了下來。下一剎那,發生了令人驚訝的事。

    從投遞口傳來口琴的演奏聲,而且是敦也他們很熟悉的旋律,而且也知道那首歌的名字。那首歌叫〈重生〉。

    那是名叫水原芹的女歌手踏入歌壇的作品,除此以外,這首歌背後還有一個故事。而且,這首歌和敦也他們並非完全沒有關係。

    水原芹和她弟弟在孤兒院丸光園長大。在她讀小學時,孤兒院曾經發生火災。當時,她弟弟沒有及時逃出,有一個男人去救了她弟弟。那個人是來聖誕派對演奏的業餘音樂人,為了救她的弟弟,全身嚴重燒傷,最後在醫院斷了氣。

    〈重生〉就是那位音樂人創作的歌曲。為了回報他救弟弟的恩情,水原芹不斷唱這首歌,也因此讓她在歌壇保持屹立不搖的地位。

    敦也他們小時候就知道這個故事。因為他們也是在丸光園長大的,水原芹是所有院童的希望之星,每個院童都夢想自己也能像她那樣發光。

    聽到這首〈重生〉時,敦也他們驚訝不已。口琴演奏完畢後,那封信從投遞口投了進來。是從外麵塞進來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三個人討論這個問題。谘商者生活在一九八○年代,水原芹雖然已經出生,但年紀還很小,當然,〈重生〉這首歌也還沒有出名。

    隻有一個可能,「鮮魚店的音樂人」就是〈重生〉的作者,是水原芹姊弟的救命恩人。

    「鮮魚店的音樂人」在信中說,浪矢雜貨店的回答讓他很受打擊,但打算重新檢視自己,並希望可以麵談。

    三個人煩惱不已,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未來的事告訴「鮮魚店的音樂人」。是否該告訴他,一九八八年聖誕夜,他將會在孤兒院丸光園遇到火災,並葬身火窟。

    幸平認為應該告訴他,這麽一來,他或許活下來。

    翔太提出質疑,這麽一來,水原芹的弟弟不是就會死嗎?幸平也無法反駁。

    最後,敦也做出了結論,不告訴他火災的事。

    「即使我們告訴他,他也不會當真,隻會覺得是可怕的預言,心裏覺得不舒服而已,然後就忘了這件事。而且,我們知道丸光園會發生火災,水原芹會唱〈重生〉這首歌,無論我們在信上寫甚麽,我相信這些事不會改變。既然這樣,不如寫一些鼓勵他的話。」

    翔太和幸平也同意他的意見,但最後一封信中該寫甚麽呢?

    「我……想向他道謝。」幸平說,「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水原芹這位歌手,我也不會聽到〈重生〉這首歌。」

    敦也也有同感,翔太也說,就這麽辦。

    三個人思考了回信的內容,在信的最後,寫了這樣一段話。

    你在音樂這條路上的努力絕對不會白費。

    有人會因為你的樂曲得到救贖,你創作的音樂一定會流傳下來。

    至於你問我為甚麽可以如此斷言,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總之,千萬不要懷疑這件事。

    請你務必要相信這件事到最後,直到最後的最後,都要相信這件事。

    這是我唯一能夠對你說的話。

    把答複信放進牛奶箱後不久,又去檢查了牛奶箱,發現信已經消失了,應該代表「鮮魚店的音樂人」已經把信拿走了。

    他們以為還會接到回信,所以,就關上後門,一直等到現在。

    但是,直到這一刻,都遲遲沒有收到回信。之前都是把回信放進牛奶箱後,就立刻從郵件投遞口收到對方的信。也許「鮮魚店的音樂人」看了敦也他們的信之後,做出了某個決定。

    「那去把後門打開吧。」敦也站了起來。

    「等一下。」幸平拉拉敦也的牛仔褲褲腳,「不能再等一下嗎?」

    「等甚麽?」

    「我是說,」幸平舔了舔嘴唇,「不能等一下再打開後門嗎?」

    敦也皺著眉頭。

    「為甚麽?鮮魚店的兒子應該不會回信了。」

    「我知道,他的事已經結束了。」

    「那還等甚麽?」

    「我是說……搞不好還有其他人上門谘商。」

    「甚麽?」敦也張大嘴巴,低頭看著幸平,「你在說甚麽啊?後門關著,時間就無法流動,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知道。」

    「既然這樣,就應該知道沒時間做這種事。因為剛好碰上,所以就順便解決了鮮魚店兒子的事,但到此為止了,不再接受谘商了。」

    敦也推開幸平的手走向後門,打開門之後,他在外麵確認了時間。淩晨四點多。

    還有兩個小時。

    他們打算清晨六點多離開這裏。那時候,應該已經有電車了。

    回到室內,發現幸平一臉愁容,翔太正在玩手機。

    敦也坐在餐桌旁,可能是因為外麵有風吹進來的關係,桌上蠟燭的火焰搖晃著。

    這棟房子太不可思議了。敦也看著陳舊的牆壁想道。到底為甚麽會發生這種不尋常的現象?自己為甚麽會卷入這種事?

    「我也說不清楚,」幸平突然開了口,「像我這種人,像我這種腦筋不靈光的人,活到這麽大,好像今天晚上第一次對別人有幫助。」

    敦也皺起眉頭。

    「所以即使根本賺不了一毛錢,你還是想繼續為別人消煩解憂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賺不了錢也沒關係。以前我從來沒有不計較利益得失,認真考慮過別人的事。」

    敦也用力咂著嘴。

    「即使我們絞盡腦汁,寫了回信,結果又怎麽樣呢?我們的回答完全沒有發揮任何作用。那個奧運的女人,隻是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我們的回答;至於鮮魚店的兒子,我們也沒為他做任何事。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我們這種不入流的人為別人谘商,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在看『月亮兔』小姐最後那封信時,你不是也很開心嗎?」

    「當然不會不開心啊,但我並沒有誤會,我們這種人不配向別人提供意見。我們──」敦也指了指放在房間角落的行李袋,「我們是最讓人看不起的小偷。」

    幸平露出受傷表情低下頭,敦也看了,「哼」了一下。

    就在這時,翔太大叫一聲:「啊!」敦也嚇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麽了?」

    「不是啦,」翔太指了指手機,「網絡上有『浪矢雜貨店』的事。」

    「網絡?」敦也皺著眉頭,「可能有人會寫一些對往事的回憶吧。」

    「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才在網絡上搜尋『浪矢雜貨店』,想看看有沒有寫了甚麽。」

    「結果就看到別人寫的往事之類的嗎?」

    「並不是這麽一回事,」翔太走了過來,把手機遞到敦也麵前,「你看這個。」

    「看甚麽?」敦也說著,接過手機,看著液晶屏幕上顯示的內容。上麵寫著「浪矢雜貨店隻限一晚的複活」,當他繼續看接下來那段文字時,終於知道翔太為甚麽這麽驚訝了。敦也也覺得自己體溫上升。

    那段文字的內容如下──

    致知道浪矢雜貨店的各位:

    九月十三日淩晨零點零分到黎明之間,浪矢雜貨店的谘商窗口複活。在此拜托曾經到雜貨店谘商,並得到回信的朋友,請問當時的回答對你的人生有甚麽意義?有沒有幫助?還是完全沒有幫助?很希望能夠了解各位坦率的意見,請各位像當年一樣,把信投進店鋪鐵卷門的投遞口。拜托各位了。

    「這是甚麽?」

    「不知道,但上麵寫著,九月十三日是老板去世三十三周年,所以想到用這種方式來悼念。主辦人是老板的後代。」

    「怎麽了?」幸平也走了過來,「怎麽回事?」

    翔太把手機交給幸平後說:「敦也,今天剛好是九月十三日。」

    敦也也發現了這件事。九月十三日半夜十二點到黎明之間──現在剛好是這段時間,自己闖進了這段時間。

    「這是甚麽?谘商窗口複活……」幸平眨著眼睛重複著。

    「剛才的奇妙現象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翔太說,「我猜一定是這樣。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所以現在和過去連結起來了。」

    敦也摸著臉。雖然搞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應該就是翔太說的那樣。

    他看著敞開的後門,內外一片漆黑。

    「隻要門開著,就無法和過去連結。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敦也,你說怎麽辦?」翔太問。

    「怎麽辦……」

    「也許我們妨礙了某些事的進行,照理說,那扇門應該一直關著才對。」

    幸平起身,默默走向後門,把門關上了。

    「啊喲,你在幹甚麽啊?」敦也說。

    幸平轉身對著他搖頭,「要關起來才對啊。」

    「為甚麽?門關起來的話,時間就靜止不走了,你打算一直留在這裏嗎?」敦也說完,突然浮現一個想法。他點點頭說:「好吧,那就把後門關起來,我們離開這裏,事情就解決了。我們也不會妨礙到任何人,對不對?」

    另外兩個人並沒有點頭,都露出愁眉不展的表情。

    「怎麽了?你們還有甚麽話要說嗎?」

    翔太終於開了口。

    「我打算繼續留在這裏,敦也,你想離開的話,你先走沒關係。可以在外麵等,也可以先逃走。」

    「我也要留下來。」幸平立刻說。

    敦也抓了抓頭,「你們留在這裏想幹甚麽?」

    「並不是特別想幹甚麽,」翔太回答,「隻是想看一下這棟神奇的房子最後會變成甚麽樣子。」

    「你了解狀況嗎?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外麵的一個小時,在這裏是好幾天,你們要不吃不喝,一直在這裏等嗎?這怎麽可能嘛。」

    翔太移開視線。可能他認為敦也說對了。

    「別管這裏的事了。」敦也說,但翔太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聽到鐵卷門晃動的聲音。敦也和翔太互看了一眼。

    幸平快步走向店鋪,敦也對著他的背影說:「又是風啦,被風吹得晃動而已。」

    不一會兒,幸平慢吞吞地走了回來。他的手上沒有東西。

    「我就說是風吧。」

    幸平沒有立刻回答,但走到敦也他們麵前時笑了起來,右手繞到身後。然後叫了一聲:「將!」右手拿著一個白色信封。他剛才把信藏在褲子後方的口袋裏。

    「敦也,把這個當成最後一個吧。」翔太指著信封,「等回答完這個人之後,我們就離開,我向你保證。」

    敦也歎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說:「先看看信上寫甚麽,有可能是我們沒辦法解決的煩惱。」

    幸平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封的角落。

    2

    浪矢雜貨店,您好,我有煩惱想要請教,所以寫了這封信。

    我今年春天從高商畢業,四月開始在東京一家公司上班。因為家庭因素,要趕快出社會工作,所以沒有上大學。

    但是,工作之後,我立刻開始失去了自信,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我們公司之所以會錄用高商畢業的女性職員,隻是為了讓我們做一些打雜的工作。我每天的工作隻是倒茶、影印和謄寫男職員字跡潦草的文件,都是一些任何人都可以做的簡單作業,中學生,不,隻要是字寫得好看一點的小學生也可以勝任,在工作時完全沒有充實感。雖然我有簿記二級的資格,但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公司覺得女人出來工作隻是為了找結婚對象,隻要找到適當的對象,就會立刻辭職結婚。既然隻是要做一些簡單的作業,所以根本不需要學曆,不斷有年輕女職員進公司,也方便男職員找老婆,公司也不必付太高的薪水。

    但是,我工作並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希望成為一個有經濟能力,獨立自主的女人,並沒有把工作當成是暫時的落腳處而已。

    正當我在猶豫未來該怎麽辦時,有一天,走在馬路上時被人搭訕,問我要不要去他們店裏上班。那是新宿的一家酒店。沒錯,那是在街頭找酒店小姐的星探。

    聽他介紹後,發現在酒店上班的待遇好得出奇,收入和我白天工作完全無法相比。由於待遇實在太好了,我甚至懷疑其中有詐。

    對方叫我可以去店裏玩,順便參觀一下。我鼓起勇氣去了那家店,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聽到酒店或是酒家女,往往會讓人覺得很不單純,但我隻看到一個華麗的大人世界。酒店小姐不光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已,而是努力思考如何讓客人滿意。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她們那麽厲害,但我覺得很值得挑戰。

    於是,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去酒店上班。我才十九歲,在店裏的時候,我謊稱自己二十歲。雖然這對體力是很大的考驗,招呼客人也比想象中更加困難,但每天都很充實,在金錢方麵終於也不再像以前那麽拮據了。

    兩個月後,我開始產生疑問。並不是對酒家女的工作,而是不知道是不是要繼續當粉領族,如果隻能做這些簡單的工作,我根本沒必要堅持下去,不如專心當酒家女,賺錢的效率更高。

    我目前還沒有告訴周圍的人,在酒店上班這件事,一旦我突然辭去白天的工作,可能會在各方麵引起不小的麻煩。

    但是,我認為終於找到了自己前進的方向,希望您可以給我良好的建議,如何才能得到眾人的理解,以四平八穩的方式辭去白天的工作?

    拜托您了。

    迷茫的汪汪

    看完信,敦也用力「哼」了一聲,「沒甚麽好談的,太不象話了,最後的谘商居然是這種內容。」

    「的確太離譜了,」翔太也撇著嘴,「無論在哪一個時代都有這種輕浮的女生,對色情行業充滿憧憬。」

    「我猜她一定是美女,」幸平露出開心的表情,「因為她走在路上就被挖角,而且才去酒店上班兩個月,就已經賺了不少。」

    「現在沒時間感歎這種事,翔太,趕快寫回信。」

    「要怎麽寫?」翔太拿著原子筆。

    「那還用問嗎?當然叫她別癡人說夢了。」

    翔太皺著眉頭,「對十九歲的年輕女孩說這種話,會不會太重了?」

    「遇到這種笨女人,當然要把話說得重一點。」

    「我知道,但可不可以稍微婉轉一點?」

    敦也咂著嘴說,「翔太,你太天真了。」

    「如果回信寫得太重,反而會招致反彈,敦也,你自己也一樣吧?」

    然後,翔太寫的回信內容如下。

    致迷茫的汪汪:

    來信收悉。

    恕我直言,趕快辭去酒店的工作,妳簡直是亂來。

    我知道酒家女的收入的確比粉領族好得多,而且也比較輕鬆。

    妳隻是想輕鬆得到奢侈的生活,所以會覺得這份工作很好。

    但是,隻有年輕的時候會覺得這份工作很好而已,妳現在還年輕,才工作兩個月,不了解這份工作真正辛苦的地方。客人的素質五花八門,以後也會遇到很多覬覦妳肉體的男人,遇到這些人,妳有辦法聰明應付嗎?還是說,妳打算和所有這些人上床?妳的身體會撐不住吧。

    專心當酒家女?妳可以做到幾歲?妳在信中說,妳想成為獨立自主的女人,但等妳老了之後,沒有人願意雇用妳。

    妳一直當酒家女,最後呢?想當酒店的媽媽桑?那我就沒話好說了,請妳加油。隻不過即使自己開了店,經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妳有朝一日也想要結婚生子,建立幸福的家庭吧?既然這樣,聽我奉勸一句,趕快辭掉酒店的工作。

    如果妳繼續當酒店小姐,妳想和怎樣的人結婚?客人嗎?去妳店裏的客人中,有幾個人是單身?

    請妳為父母想一下,他們把妳養育成人,讓妳去學校讀書,並不是為了讓妳去當酒家女。

    當一個在公司暫時落腳的粉領族也不錯啊。進公司後,沒做甚麽象樣的工作,就可以照樣領薪水,而且還有人獻殷懃,最後還可以和同事結婚,之後就不用再上班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還有甚麽不滿意呢?

    迷茫的汪汪,我想告訴妳,社會上還有很多大叔為找不到工作發愁,他們隻要能夠領到高中畢業的女職員一半的薪水,就很樂意做倒茶打雜的工作。

    我並不是故意寫這些內容讓妳看了不舒服,這都是為妳好。相信我,照我說的去做吧。

    浪矢雜貨店

    「對,要讓她認清現實。」敦也確認信的內容後,點了點頭。這個女人拿了父母的錢讀完高商,順利找到了工作,還想去當酒家女,忍不住想要教訓她一頓。

    翔太去把回信放進牛奶箱,回來之後,才關上後門,鐵卷門那裏就隱約傳來了動靜。「我去拿。」翔太直接走去店鋪。

    他很快就回來了,嘴角露出笑容,甩著手上的信說:「來了喔。」

    致浪矢雜貨店:

    謝謝您的迅速回複,我原本還擔心您不會回我的信,所以鬆了一口氣。

    但是,看了信之後,我知道自己失策了。浪矢先生,您似乎有很多誤會,我應該把情況說得更清楚。

    我想專心在酒店工作,並非隻是為了過好日子。我追求的是經濟能力,這是不需要依靠別人,也可以生存下去的武器。如果我隻是當一個在公司暫時落腳的粉領族,無法得到這種經濟能力。

    我並不想結婚,雖然生兒育女、當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也是一種幸福的方式,但我並不打算選擇這樣的人生。

    我對酒店這個行業的嚴峻略知一二,隻要觀察周圍那些前輩,就不難想象日後所麵臨的辛苦。我是在了解這些情況的基礎上,決心要走這條路。我希望日後自己開一家店。

    我對此很有自信。雖然我才做了兩個月,但已經有幾個願意捧我場的老主顧了,隻是我無法為這些客人好好服務,主要原因就在於我白天有工作。由於隻能在下班後去酒店上班,甚至無法和客人一起吃飯。這也是我想要辭去白天工作的原因之一。

    有一件事要聲明,我和客人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您所擔心的肉體關係,雖然客人並非沒有暗示,但我巧妙地閃躲了,我並不是小孩子。

    我的確對我的監護人感到愧疚,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擔心,但是,我想最終可以好好報答他們。

    您仍然認為我的想法是有勇無謀嗎?

    迷茫的汪汪

    「別再理她了。」敦也把信丟在一旁說,「甚麽我對此很有自信,想得太天真了。」

    幸平一臉不悅地接過信紙說:「對啊。」

    「但是,她寫的也沒有錯啊,」翔太說,「沒有學曆的女人想要在經濟上獨立,在特種行業撈錢最快,我覺得這種想法很正常啊。如今是笑貧不笑娼的時代,沒有錢萬萬不能。」

    「這種事,不用你告訴我,我當然也知道,」敦也說,「即使想法沒有錯,也未必能夠成功。」

    「你憑甚麽斷定她不能成功,這種事,誰知道呢?」翔太噘著嘴說。

    「因為這個世界上,失敗的人比成功的人多太多了。」敦也不加思索地回答,「雖然有不少紅牌小姐自己開店,但很多人半年後就經營不下去了。想要做生意沒那麽簡單,需要有資金,但也不是隻要有資金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這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隻是現在這麽寫而已,等到真的開始過這種生活,就不在意甚麽目標了,等到回過神時,一切已經為時太晚,錯過了婚期,而且年紀也太大,無法繼續當酒家女了。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她才十九歲,不必考慮這麽久以後的事──」

    「正因為她還年輕,所以才要說啊,」敦也提高了音量,「總之,回信給她,教她放棄這種愚蠢的念頭,趕快辭掉酒家女的工作,專心在公司找一個老公。」

    翔太注視著餐桌上的信紙,緩緩搖著頭。

    「我想要支持她,我覺得她並不是抱著輕率的態度寫這封信。」

    「這和輕不輕率沒有關係,而是要麵對現實。」

    「我認為她很麵對現實啊。」

    「哪裏?那要不要打賭?你賭她開酒店成功,我賭她在當酒店小姐後,愛上一個壞男人,最後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給周圍人添麻煩。」

    翔太倒吸了一口氣,隨即露出尷尬的表情低下頭。

    凝重的沉默籠罩室內,敦也也低下了頭。

    「聽我說,」開口的是幸平,「要不要確認一下?」

    「確認甚麽?」敦也問。

    「向她問清楚更詳細的情況啊。我覺得你們兩個人的意見都沒錯,所以,先問一下她,到底有多認真,然後我們再來考慮要怎麽回她。」

    「她當然會回答自己很認真,因為她認為是這樣。」敦也說。

    「不妨問她更具體的事,」翔太抬起頭,「比方說,她希望經濟怎樣獨立,為甚麽不喜歡結婚得到幸福這個選擇。她說以後想要自己開店,問她有甚麽計劃。就像敦也說的,開店做生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問她這些問題,如果她無法回答清楚,我就會覺得她的夢想不切實,也會叫她辭去酒店的工作。你們覺得如何?」

    敦也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

    「雖然光問也沒有用,但就這麽辦吧。」

    「好。」翔太拿起原子筆。

    翔太在寫信時不時陷入思考,敦也看著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他剛才說,當酒家女久了,會愛上壞男人,最後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給周圍人添麻煩──其實他說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正因為翔太他們知道他的身世,所以才閉口不說話。

    敦也的母親在二十二歲時生下他,父親是在同一家店上班的酒保,年紀比母親小,但是,在他出生之前,那個男人就失蹤了。

    敦也的母親生下孩子後,繼續在酒店上班。因為可能沒有其他可以做的工作。

    在敦也懂事時,母親身旁就有男人,但敦也不認為他是自己的父親。不久之後,那個男人也不見蹤影。隔了一陣子,又有別的男人住進家裏。母親給男人錢,男人不工作。然後,那個男人也消失了,接著,又是另一個男人上門。這種事一次又一次上演,最後,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常常莫名其妙地對敦也動粗。不,男人可能有自己的理由,隻是敦也不得而知,甚至曾經在他小學一年級時,因為不喜歡他的臉而毆打他。母親沒有保護他,覺得兒子惹男人生氣,是兒子的錯。

    敦也的身上總是有瘀青,他小心翼翼地不被別人發現。因為他知道,一旦被學校的人發現,就會把事情鬧大,下場會更慘。

    在敦也讀二年級時,那個男人因為賭博遭到逮捕。幾名刑警來到家中搜索,其中一名刑警發現身穿背心的敦也身上有瘀青,問了母親原因,母親說了很不合常理的謊,謊言立刻被拆穿了。

    警察通知了兒童福利所,兒童福利所的職員很快就趕到了。

    母親對職員說,可以自己帶小孩子。敦也至今仍然不知道,她當初為甚麽會這麽回答。因為之前曾經多次聽她在電話中說,她最討厭帶孩子,早知道就不應該生下這個孩子。

    職員離開了。敦也開始和母親兩個人一起生活,他覺得這樣終於可以擺脫暴力的陰影了。

    他的確沒有再遭到毆打,但並不代表他開始過正常的生活。母親比以前更少回家,隻不過她離家時,既沒有為他準備三餐,也沒有留下錢,學校的營養午餐成為他三餐的唯一來源。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有告訴別人自己麵臨的困境。他也不知道為甚麽,也許是不喜歡被人同情。

    季節變換,進入了冬天。聖誕節時,敦也始終都是一個人。學校開始放寒假,但母親連續兩周沒有回家,冰箱裏空無一物。

    十二月二十八日,敦也因為饑餓難忍,偷了路邊攤的串烤被抓。從寒假到那一天為止,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所以完全沒有任何記憶,甚至不記得自己偷了東西。他之所以一下子就被抓,是因為他在逃跑途中因為貧血而昏倒了。

    三個月後,敦也被送到孤兒院丸光園。

    3

    致迷茫的汪汪:

    第二封信已收到。

    我已經了解妳並不光是為了過好日子而去酒店上班。

    妳打算以後自己開店的夢想也很了不起。

    但是,我仍然懷疑妳隻是因為去酒店上班後,被紙醉金迷的世界迷惑了。

    比方說,妳打算如何籌措開店的資金?

    妳打算花多少時間存夠這筆錢?有沒有具體的計劃?

    之後,又打算如何經營?開一家店需要雇用很多人,妳要去哪裏學習有關經營的知識呢?

    還是妳認為隻要在酒店混幾年,就自然會了解經營之道?

    妳有自信這些計劃會成功嗎?有的話,是有甚麽根據呢?

    妳希望在經濟上獨立自主的想法很了不起,但是,妳不認為和有經濟能力的對象結婚,邁向安定的生活,也是很出色的生活方式嗎?即使不外出工作,在家裏當先生的賢內助,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不也是很獨立嗎?

    妳在信中說,想要報答父母,但並不是給他們錢才算是報恩。隻要妳幸福,妳父母就會感到滿足,就會覺得妳已經回報了他們的養育之恩。

    雖然妳在信中說,如果不同意妳的觀點,就不必理會妳的來信,但我當然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才寫了這封信,希望可以聽到妳坦誠的回答。

    浪矢雜貨店

    「寫得不錯嘛。」敦也把信紙還給翔太時說。

    「接下來就看對方怎麽響應了,不知道她對未來有沒有明確的計劃。」

    敦也聽了翔太的話,搖了搖頭說:「我認為不可能。」

    「為甚麽?不要妄下結論。」

    「即使她有所謂的計劃,也絕對是癡人說夢的計劃,說甚麽要請喜歡自己的藝人或職棒選手援助自己之類的。」

    「啊,這樣的話,搞不好真的會成功。」幸平立刻回答。

    「白癡,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嘛。」

    「總之,我放到牛奶箱。」翔太把信紙裝進信封,站了起來。

    翔太打開後門,走了出去,聽到他打開牛奶箱蓋子的聲音。接著,又是啪地一聲關上的聲音。今晚到底要聽幾次這種聲音。敦也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翔太走了回來,順手關上了後門。店鋪的鐵卷門立刻傳來晃動的聲音,幸平說:「我去拿。」快步走了過去。

    敦也看著翔太,兩人視線交會。

    「不知道會寫甚麽。」敦也說。「不知道。」翔太聳了聳肩。

    幸平走了回來,手上拿著信封,「我可以先看嗎?」

    「請便。」敦也和翔太同時回答。

    幸平開始看信,一開始臉上帶著笑容,隨即神色緊張起來。看到他開始咬大拇指的指甲,敦也和翔太忍不住互看了一眼。因為那是幸平慌亂時慣有的動作。

    回信寫了好幾張信紙,敦也來不及等幸平全部看完,就把他先看完的信紙拿了過來。

    致浪矢雜貨店:

    看了您第二封回信,再度感到後悔。

    老實說,看到您懷疑我對紙醉金迷的世界迷惑,我很生氣,覺得天下哪有人會因為好玩去想這種事。

    但是,冷靜之後,就覺得您說的話有道理。因為一個十九歲的女生說要自己做生意,別人的確難以相信。

    所以,我反省自己不該遮遮掩掩,有所隱瞞,決定趁這個機會,把所有的事都說清楚。

    我再三提到,我希望成為一個在經濟上獨立自主的人,而且,在經濟上必須很富足。說白了,我想要賺很多錢,但這並不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欲望。

    我從小失去父母,在小學畢業之前的六年期間都住在一家名叫丸光園的孤兒院。

    但是,我很幸福,在小學畢業那一年,被接去親戚家,也是托他們的福,我才能讀高商。我在孤兒院內看過好幾個人受到父母的虐待,也有人的親戚為了補助金把他接回家,卻不給他吃象樣的食物。相較之下,我真的很幸運。

    正因為這樣,我覺得我必須報答我的親戚,但是,我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因為照顧我的親戚年事已高,目前沒有工作,隻能靠所剩不多的存款勉強維生。隻有我能夠幫助他們,但如果隻是在公司倒茶、影印,根本沒有能力幫助他們。

    我有開店的計劃,除了存錢以外,還有一位值得依靠的朋友會向我提供意見。他是店裏的客人,曾經協助別人開了好幾家餐廳,自己也開店。他說等我開店時,他會在各方麵提供協助。

    浪矢先生,我猜想您會對這件事產生疑問,不了解他為甚麽對我這麽好。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他希望我當他的情婦,如果我願意,他每個月都會給我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金額。我很認真地在考慮這件事,因為我並不討厭他。

    以上就是針對您所提出的問題做出的回答,我相信您可以因此了解,我並不是基於輕率的心情去酒店上班。還是說,您仍然無法從我的信中感受到我認真的態度嗎?覺得隻是小女孩在癡人說夢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希望您告訴我,到底哪裏有問題。

    請多關照。

    迷茫的汪汪

    4

    「我去車站一下。」晴美對著正在廚房忙碌的秀代說,廚房內飄來柴魚片的香味。

    「好。」姨婆轉身點了點頭,她正把湯汁裝進小碟子裏嚐味道。

    走出家門,晴美騎上停在門旁的腳踏車。

    她緩緩踩著踏板。今年夏天,這是她第三次一大清早出門,也許秀代有點納悶,但之所以沒有多問,應該是相信晴美。事實上,晴美也沒有做甚麽壞事。

    她用和平時相同的速度,騎在熟悉的路上,不一會兒,就看到目的地了。

    不知道是否昨晚下了雨的關係,浪矢雜貨店周圍有點霧茫茫的。晴美確認四下無人後,走進店鋪旁邊的防火巷。第一次走進去時,忍不住心跳加速,如今已經習慣了。

    店鋪後方有一道後門,門旁有一個老舊的牛奶箱。她深呼吸後,把手伸向蓋子。打開一看,發現和之前一樣,裏麵放了一封信。

    她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從防火巷內走出來後,她再度騎上腳踏車回家了。不知道第三封答複信上寫了甚麽。她用力踩著踏板,希望趕快看到回信的內容。

    ※※※

    武藤晴美在八月第二個周六回家探親。白天上班的公司和晚上工作的新宿酒店的中元節假期剛好相同,如果沒有剛好湊在一起,她恐怕就沒辦法回家了。白天的工作很難在中元節前後申請到休假,雖然酒店比較不嚴格,隻要事先請假就沒問題,但晴美不想休息。因為能賺錢的時候就多賺一點。

    雖說是探親,但其實這並不是她的老家。門旁的門牌上寫著「田村」的名字。

    晴美的父母在她五歲時車禍身亡。對向車道的卡車衝過分隔島撞了過來,照理說,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車禍。當時,她正在幼兒園排練校慶的表演,所以,至今無法回想起得知父母身亡時的情景。她應該感到極度悲傷,但那段記憶完全消失,就連她有將近半年無法開口說話這件事,也是在事後才聽說的。

    雖然晴美家並不是沒有親戚,但平時幾乎沒有來往,當然也沒有人願意收留晴美。當時,田村夫婦向她伸出了溫暖的手。

    田村秀代是晴美外婆的姊姊,也就是她的姨婆。晴美的外公死在戰場上,外婆也在戰後不久病故了,秀代把她當作自己的孫女般疼愛。因為晴美沒有其他可以投靠的親戚,所以覺得簡直是天助。姨公也很親切,是個好人。

    但是,幸福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太久。田村夫婦有一個獨生女,她帶著丈夫和孩子一起住回娘家。事後才聽說,她丈夫因為做生意失敗,欠了很多債,所以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即將上小學時,晴美被送去了孤兒院。我們很快就會來接妳──臨別的那一天,姨婆這麽對她說。

    這個約定在六年後實現了。因為姨婆的女兒一家終於搬走了。當她再度把晴美接回家時,對著神桌說:「從多種意義上來說,我終於卸下了重擔,終於對得起妹妹了。」

    田村家斜對麵住了一戶名叫北澤的鄰居,北澤家的女兒靜子比晴美大三歲。晴美剛到田村家時,曾經和靜子玩過幾次,當晴美上中學時,靜子已經是高中生了。晴美發現久違的靜子看起來比自己成熟很多。

    靜子再度見到晴美時欣喜萬分,眼中泛著淚光說,之前真的很擔心她。

    那天之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靜子把晴美當成妹妹般疼愛,晴美也把她當成姊姊般崇拜。由於住得很近,隨時都可以見麵。這次回家探視,能夠見到靜子也是晴美最大的期待之一。

    靜子目前是體育大學的四年級學生,她從高中開始就是擊劍選手,有機會參加奧運。平時每天都從家裏去學校上課,但被指定為種子選手後,就經常忙於參加訓練,也不時遠征國外,經常長時間不在家。

    今年夏天,靜子很悠閑地住在家裏。她之前以參加莫斯科奧運為目標,但因為日本政府抵製,晴美原本擔心她會很受打擊,沒想到自己太多慮了。難得見到靜子,發現她的表情很開朗,也沒有避談奧運的事。聽她說,她沒有參加選拔賽,當時就把這件事完全放下了。

    「那些原本要代表日本參加的選手太可憐了。」個性善良的她隻有在說這句話時,聲音格外低沉。

    晴美和靜子有兩年沒見麵了,靜子原本苗條的身體變得很結實,一看就知道是運動員的身材。她的肩膀很寬,手臂上的肌肉比那些瘦巴巴的男人更結實。晴美覺得以奧運為目標的人肉體果然與眾不同。

    「我媽媽經常說,隻要我在家,就覺得家裏很擠。」靜子說著,忍不住皺起鼻子。這是她的習慣動作。

    她們去附近看盆舞回家時,晴美從靜子口中得知了浪矢雜貨店的事。在談論未來的夢想和結婚的話題時,晴美問她:「如果要在擊劍和男朋友之間做出選擇,妳會怎麽選?」原本想要用這個問題讓她為難。

    沒想到靜子停下腳步,直視著晴美。她眼中的真誠讓晴美感到驚訝,然後,她靜靜地開始流淚。

    「妳怎麽了?我說錯話了嗎?對不起,如果讓妳不舒服,我向妳道歉。」晴美不知所措,慌忙向她道歉。

    靜子搖搖頭,用浴衣的袖子擦著眼淚,恢複了笑容。

    「沒事,對不起,嚇到妳了。沒事,我真的沒事。」她拚命搖頭後,再度邁開步伐。

    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覺得回家的路很遙遠。

    靜子在中途再度停下腳步。

    「晴美,妳可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一個地方?好啊,要去哪裏?」

    「跟我來就知道了,別擔心,不會太遠。」

    靜子帶她去了一家老舊的店,廣告牌上寫著「浪矢雜貨店」。鐵卷門拉了下來,不知道是打烊了,還是已經歇業了。

    「妳知道這家店嗎?」靜子問。

    「浪矢……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

    「消煩解憂的浪矢雜貨店。」靜子好像在唱歌般說道。

    「啊!」晴美驚叫起來,「這句話我聽過,以前聽同學說過,原來那家雜貨店在這裏。」

    晴美在讀中學時,曾經聽過這個傳聞,但她從來沒來過這裏。

    「這家店現在已經歇業了,但仍然為人谘商煩惱。」

    「真的嗎?」

    靜子點點頭。

    「因為我最近才上門求助過。」

    晴美張大眼睛,「不會吧……」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別人,但我可以告訴妳。因為妳剛才看到我流淚了。」靜子說著,再度紅了眼眶。

    靜子的話令晴美感到震撼不已。靜子愛上擊劍的教練,打算和他結婚這件事固然令她驚訝不已,但最震驚的是,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人世,但當時靜子在了解這些事的情況下,仍然努力成為奧運選手。

    換成是我,一定無法做到。晴美說。

    「如果我喜歡的人得了不治之症,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持續訓練。」

    「那是因為妳不了解我們的情況。」靜子用平靜的語氣和表情說道,「我猜想他自己也知道來日不多了,所以,決定用所剩不多的時間為我祈禱,祈禱我的夢想,和他的夢想能夠實現。在了解這一點之後,我就擺脫了所有的猶豫。」

    靜子說,是浪矢雜貨店消除了她的猶豫。

    「我覺得老板很厲害,說話毫不含糊,也不會掩飾,我被罵得體無完膚,但也多虧了他,讓我清醒了,也知道之前是在自我欺騙,所以,我才能夠毫不猶豫地投入擊劍訓練。」

    「是喔……」晴美看著浪矢雜貨店老舊的鐵卷門,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因為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有人住在裏麵。

    「我也這麽覺得,」靜子說,「我沒騙妳,可能沒有人住在這裏,但我想有人會在半夜的時候來收信,寫完回信之後,再放進牛奶箱裏。」

    「是喔。」

    為甚麽要這麽麻煩?晴美忍不住想,但既然靜子這麽說,應該不會有錯。

    那天晚上之後,她就一直想著浪矢雜貨店的事,原因很簡單,因為晴美內心有一個無法向他人啟齒的重大煩惱。

    簡單地說,就是關於錢的事。

    雖然姨婆沒有說,但田村家的經濟狀況很差,如同一艘即將沉沒的船。如今拚命用水桶把船艙裏的水舀出去,才勉強浮在水麵上,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持續太久。

    田村家原本經濟狀況很好,在附近一帶擁有大片土地,但這幾年賣了不少土地。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清償女婿欠下的大筆債務。正因為幫女婿還清了債務,女兒一家才又搬走,姨婆又把晴美接了回來。

    田村家的問題並非僅此而已,去年年底,姨公因為腦中風昏倒,留下的後遺症導致他右半邊身體無法自由活動。

    在這種情況下,晴美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田村家的經濟,所以去東京工作。

    但是,她的薪水幾乎都用來支付自己的生活費,根本沒有餘力援助田村家。

    正當她為此一籌莫展時,遇到別人找她去酒店上班。反過來說,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想要嚐試。因為她內心對酒家女的工作有意見。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她認為隻有自己辭去白天的工作,專心在酒店工作,才是回報田村家的唯一方法。

    谘商這種煩惱會不會太亂來了?浪矢雜貨店會不會覺得很困擾──晴美坐在中學時使用的書桌前思考。

    話說回來,靜子的煩惱也很不同尋常,但浪矢雜貨店還是漂亮地解決了她的問題,所以,或許也會向自己提供理想的回答。

    即使在這裏煩惱也沒有用,先寫信再說──於是,晴美決定提筆寫谘商煩惱的信。

    她準備把信放進浪矢雜貨店的信件投遞口時,仍然感到一絲不安。真的可以收到回信嗎?聽靜子說,她去年收到了回信,也許現在雜貨店內空無一人,自己寫的信就會被丟在廢棄屋內。

    算了,沒關係。她鼓起勇氣,把信丟了進去。自己並沒有在信上留名字,即使被其他人看到,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但是,當她第二天早上再度來到浪矢雜貨店,發現牛奶箱裏放了一封信。雖然如果沒有回信,她會很傷腦筋,但實際拿到信時,還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看了信之後,她終於恍然大悟。靜子說得沒錯,回信內容直截了當,完全沒有任何修飾。既沒有顧慮,也毫不客氣,甚至覺得言詞充滿挑釁,好像故意要惹人生氣。

    「這就是浪矢雜貨店的做法,這樣才能激發谘商者內心真實的想法,讓谘商者自己找到正確的路。」靜子曾經這麽說。

    即使如此,也未免太失禮了。晴美經過苦思想出來的方法,對方居然認定她隻是被酒店紙醉金迷的生活迷惑了。

    她立刻寫信反駁。她在信中說,想要辭去白天的工作,專心當酒家女,並不光是為了想要過好日子,而是夢想日後可以自己開店。

    浪矢雜貨店的回信讓晴美更加心浮氣躁,因為信中質疑她對這件事的認真態度,甚至搞不清楚狀況地說甚麽結婚生子,建立幸福的家庭,也是回報養育之恩的理想方法。

    晴美轉念一想,認為也許問題在自己身上。因為自己隱瞞了重要的事,所以才會讓對方產生誤會。

    於是,她在第三封信中在某種程度上寫了自己的實際情況,明確告訴對方自己生長的環境,以及恩人家庭麵臨的困境,同時,還談到了自己今後的計劃。

    浪矢雜貨店到底會怎樣回答?她帶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把信投入了投遞口。

    回到家時,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晴美坐在放在和室的矮桌前開始吃早餐。姨公躺在隔壁房間,秀代用湯匙喂他吃粥,並用喂水器喂他喝茶。晴美看了,再度感到焦躁,覺得自己一定要做些甚麽幫助他們。

    吃完早餐,她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口袋裏拿出回信,坐在椅子上。她攤開信紙,發現和之前一樣,信紙上出現了密密麻麻不太漂亮的字。

    沒想到信上的內容和之前完全不同。

    致迷茫的汪汪:

    收到妳第三封信了,也充分了解妳麵臨的為難狀況,以及認真想要報恩的心情。在此基礎上,想要請教妳幾個問題。

    ‧希望妳當他情婦的人真的值得相信嗎?妳說他曾經協助別人開餐廳,請問妳是否具體聽他談過是怎樣的餐廳,他提供了哪些協助?如果他願意帶妳去參觀他協助開業的餐廳,不妨在餐廳營業時間以外時,去和餐廳的工作人員談一下。

    ‧當妳開店時,他一定會協助妳嗎?有甚麽保證呢?即使你們之間的關係被他太太發現,他仍然會遵守這個約定嗎?

    ‧妳打算一直和他維持這種關係嗎?當妳有喜歡的人時怎麽辦呢?

    ‧妳說為了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想要繼續在酒店上班,有朝一日,希望自己開店,但如果有其他方法可以賺錢,妳願意考慮嗎?還是說,有非要在酒店上班不可的原因?

    ‧如果除了在酒店上班以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讓妳獲得充分的經濟實力,浪矢雜貨店也會教妳這種方法,妳願意全麵遵從指示嗎?這些指示中可能會包括「辭去酒店的工作」、「不要去當男人的情婦」之類的內容。

    請妳再度回信時,針對以上的問題進行回答,妳的回答將有助於完成妳的夢想。

    即使妳看了這些內容,恐怕也無法相信吧?但是,這絕對不是在欺騙妳,況且,即使在這種事上騙妳,也無法得到任何好處,請妳務必相信。

    但是,有一個注意事項。

    和妳之間的書信往來隻到九月十三日為止,之後就無法再聯絡了。

    請妳務必想清楚。

    5

    送走第三桌客人後,晴美被真彌帶進員工專用的廁所。真彌比晴美大四歲。

    一走進廁所,真彌立刻抓住晴美的頭發。

    「妳別以為自己年輕就自以為了不起。」

    晴美痛得皺起眉頭,忍不住問她:「這話是甚麽意思?」

    「妳還問我是甚麽意思?妳別老是向客人拋媚眼。」真彌擦著鮮紅色口紅的嘴唇氣歪了。

    「沒有啊,我對誰拋媚眼?」

    「妳少裝胡塗,妳剛才不是和佐藤大叔裝得很熟嗎?他是我從之前那家店帶來的客人。」

    佐藤?我對那個胖子拋媚眼?──開甚麽玩笑?

    「他找我說話,我隻是回答他的話而已。」

    「別說謊了,我看到妳在他麵前搔首弄姿。」

    「我們是酒店小姐,當然要對客人和顏悅色。」

    「妳少囉嗦,」真彌鬆開她的頭發,用力向她的胸口推了一把。晴美的背撞到了牆壁,「妳給我記住,下次妳再敢這樣,我不會饒妳。」

    真彌哼了一聲,走出了廁所。

    晴美看著鏡子,發現頭發被扯亂了。她用手撥了撥頭發,努力讓僵硬的表情恢複原狀。她不能因為這種事就感到挫折。

    走出廁所,立刻被叫去招呼另一桌客人,三個客人看起來都是有錢人。

    「喔,又有年輕的小姐來坐台了。」一個禿頭男人抬頭看著晴美,好色地笑了起來。

    「我叫晴美,請多指教。」晴美注視著男人,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比她先到的前輩擠出假笑,用冷漠的視線看著她。這個女人之前也曾經找晴美的麻煩,叫她別太囂張,但晴美根本不理她。既然做這份工作,如果無法討客人歡心,就失去了意義。

    不一會兒,富岡信二獨自走進店裏。他穿了一身灰色西裝,係著紅色領帶,腹部沒有凸出的他看起來不像已經有四十六歲的年紀了。

    他理所當然地點了晴美去坐台。

    「赤阪有一家漂亮的酒吧。」富岡喝了一口兌水酒,壓低嗓門說道,「那家店營業到早上五點,有世界各地的葡萄酒,最近進了一批很棒的魚子醬,叫我一定要去捧場。等一下妳下班之後要不要去?」

    晴美很想去看看,但還是把雙手合什放在臉前。

    「對不起,我明天上班會遲到。」

    富岡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教妳趕快辭職。妳說妳在甚麽公司上班?」

    「文具製造廠。」

    「妳在那裏幹甚麽?隻不過是內勤工作吧?」

    嗯。晴美點頭,但其實隻是打雜而已。

    「不要被那麽低廉的薪水綁住,歲月不等人,為了妳的夢想,必須有效地運用時間。」

    「嗯。」晴美再度點頭,看著富岡。「對了,你之前說,要帶我去銀座的餐廳酒吧,那家店開張的時候,你不是幫了很多忙嗎?」

    「喔,妳是說那家店。好啊,隨時都可以去。妳甚麽時候方便?」富岡探出身體問。

    「如果可以,我想在營業時間以外的時候去看看。」

    「營業時間以外?」

    「對,我想聽聽工作人員的意見,也想看看廚房之類的。」

    富岡立刻麵有難色,「這個好像有點……」

    「不行嗎?」

    「我向來把工作和私生活分開,如果因為和我很熟,就隨便帶外人去廚房,他們可能會不高興吧。」

    「喔……也對。我知道了,對不起,我太強人所難了。」晴美低頭向他道歉。

    「如果去那家店作客,當然完全沒有問題,最近找時間去吧。」

    那天晚上,晴美在淩晨三點多回到位在高圓寺的公寓。富岡用出租車送她回家。

    「我不會主動要求進妳家門。」富岡在車上說了好幾次這句話,「妳好好考慮一下那件事。」

    他指的是當他情婦那件事,晴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一回到家,她先喝了一杯水。她每周去酒店上班四天,下班後回家差不多都是這個時間,所以,她隻能每周去澡堂洗三次澡。

    卸完妝,洗完臉後,她翻開記事本,確認了明天的行程。明天一大早要開會,必須提前三十分鍾到公司做泡茶之類的準備工作,最多隻能睡四個小時。

    她把記事本放回皮包,順便拿出一封信。打開信紙,歎了一口氣。這封信她看了很多次,已經完全記住了內容,但她仍然會每天拿出來看一次。這是浪矢雜貨店寫給她的第三封回信。

    希望妳當他情婦的人,真的值得信賴嗎?

    這也是晴美內心的疑問。雖然她很懷疑,卻努力不去想這件事。因為如果富岡說謊,自己的夢想就不可能實現。

    但是,冷靜思考後,就發現浪矢雜貨店的疑問一針見血。即使晴美成為富岡的情婦,如果被他太太發現,他仍然會繼續援助晴美嗎?誰都會認為不太可能。

    而且,富岡今晚的態度也啟人疑竇。他說工作和生活分開的主張並沒有問題,但當初是他主動提出,要帶晴美去那家店,看看他的工作成就。

    也許他真的不太可靠。晴美漸漸開始這麽認為,但果真如此的話,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她再度低頭看著那封信,上麵寫著,「如果除了在酒店上班以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讓妳獲得充分的經濟實力,浪矢雜貨店也會教妳這種方法,妳願意全麵遵從指示嗎?」然後又接著寫著,「妳的回答將有助於完成妳的夢想」。

    這些話到底是甚麽意思?晴美無法不感到驚訝,因為這些話簡直就像出自詐騙集團之口,如果在平時,她絕對不會理會這種內容。

    但是,寫這封信的不是別人,而是浪矢雜貨店,是解決了靜子煩惱的浪矢雜貨店。不,不僅如此,在之前的書信往來過程中,晴美開始相信對方。因為信的內容毫不含糊,也不會取悅自己,每次都直截了當表達意見的態度雖然有點笨拙,卻也可以同時感受到真誠。

    信中寫得沒錯,即使浪矢雜貨店欺騙晴美,也無法得到任何好處,但晴美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接受信上所寫的內容。如果有甚麽百分之百成功的方法,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人辛苦了,況且,浪矢雜貨店的老板如果知道這種方法,他自己應該是超級有錢人。

    中元節假期後,晴美沒有寫回信,就回到了東京,再度恢複了白天在公司上班,夜晚在酒店兼差的生活。老實說,她每天都感到體力不堪負荷,每隔三天,就很想趕快辭去白天的工作。

    還有另一件讓她在意的事。晴美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桌曆。今天是九月十日,星期三。

    信上說,書信往來隻到九月十三日為止,之後就無法再聯絡了。十三日是這個星期六。為甚麽到那一天為止?難道煩惱谘商隻到那一天為止嗎?

    她覺得值得一試,首先向對方了解一下詳細的情況,然後再決定要不要付諸行動。即使和對方約定,也未必真的要去做,即使晴美不遵守約定,繼續在酒店上班,對方也不可能知道。

    她在睡覺前照了鏡子,發現嘴唇旁長了一顆青春痘。這陣子睡眠不足,她很希望早日辭去白天的工作,以後就可以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

    十二日星期天,公司下班後,晴美就去了田村家。她向新宿的酒店請了假。

    看到晴美在中元節結束後不到一個月再度回家,姨婆和姨公感到很意外,但當然也很高興。上次沒時間和姨公好好聊天,所以在晚餐時,晴美向他報告了近況。當然,她並沒有向姨婆和姨公提起她在酒店上班的事。

    「妳的房租、水電費都沒問題嗎?如果不夠的話,盡……盡管開口,不要客氣。」姨公費力地對她說。家裏的經濟都由秀代掌管,他並不了解田村家目前實際的經濟狀況。

    「別擔心,隻要省著點用就夠了,而且,我工作很忙,沒時間玩,也沒機會用錢。」晴美很輕鬆地回答。她的確沒時間玩。

    晚餐後,她去浴室泡澡。隔著裝了紗窗的窗戶,眺望著夜空。圓月懸在天上,明天也是一個好天氣。

    不知道會收到怎樣的回信。

    回田村家之前,她去了浪矢雜貨店。她在投入投遞口的信中說,自己並不是想在酒店上班,如果有其他方法可以實現夢想,自己就不會去當別人的情婦,也可以辭去酒店的工作,願意完全相信浪矢雜貨店的建議。

    明天是十三日。無論對方在回信中寫甚麽,都將是最後一封信。她打算看了信之後,再思考今後的事。

    翌日早晨,她不到七點就醒了。不,其實是她昏昏沉沉了一整晚都無法熟睡,最後生氣地起床了。

    姨婆已經起床,正在準備早餐。和室那裏傳來隱約的異味,可能姨婆剛才協助姨公上了廁所。姨公現在已經無法自行上廁所了。

    我去呼吸一下早晨的空氣。晴美說完,走出家門,騎上腳踏車,騎向和中元節時相同的路線。

    不一會兒,她就來到浪矢雜貨店前。籠罩著老舊氣氛的商店似乎在靜靜等待晴美的到來。她走進了防火巷。

    她打開後門旁的牛奶箱,裏麵有一封信。期待和不安,猜疑和好奇同時湧上心頭,她還無法整理好這些情緒,就伸出了手。

    她來不及等到回家才看信,經過附近的公園,立刻煞車停了下來,確認四下無人後,坐在腳踏車上拿出了信紙。

    致迷茫的汪汪:

    收到了妳的來信,看到妳願意相信浪矢雜貨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當然,目前無從得知妳寫的內容是否出自真心,也可能隻是想要知道答案,所以才這麽寫,但即使懷疑也沒有用,所以說姑且抱著相信妳的態度寫這封回信。

    到底該如何實現夢想?

    妳必須學習,然後要存錢。

    在接下來的五年內,妳要徹底鑽研經濟方麵的知識,具體來說,就是證券交易和買賣不動產方麵的知識。為了學習這些知識,妳或許不得不辭去白天的工作,但可以繼續在酒店上班。

    存錢是為了購買不動產。盡可能要在東京都心挑選,無論土地、公寓或獨棟的房子都無妨,即使是中古屋或是小房子也沒有問題。無論如何,都要在一九八五年之前購買,但房子並不是買了自住。

    一九八六年之後,日本將進入空前的經濟榮景,所有不動產都會升值。隻要升值,就要立刻脫手,然後再買更貴的房子。新買的房子也會漲價。然後,把炒房賺的錢投入股市。為此,妳必須學習證券交易的相關知識。一九八六年至八九年期間,無論買哪一支股票,都不可能賠錢。

    高爾夫的會員證也是理想的投資目標,越早買越好。

    但是……

    這些投資隻能在一九八八年到八九年之前賺錢,一旦進入一九九○年之後,狀況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因此,即使這些投資還在漲,都要馬上獲利了結。那種狀況就像是打樸克牌時的抽鬼牌,將決定妳是成功者還是失敗者。請妳務必要相信,並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

    之後,日本經濟會持續走下坡,沒有投資賺錢的機會,所以,不要再對投資抱任何希望,之後,妳要靠自己經營事業,腳踏實地賺錢。

    妳一定很不解,我為甚麽能夠斷言幾年後發生的事?為甚麽能夠預言日本經濟的發展?

    很遺憾,我無法向妳說明這個問題。即使說了,妳恐怕也不會相信,所以,不妨當作是很神準的算命。

    順便再預言一下更加之後的事。

    雖然日本經濟將會持續惡化,但並不是從此沒有了夢想和希望。九○年代是新事業的創業時代。

    計算機將會普及,一定會進入家家有計算機,不,是人人有計算機的時代。世界各地的人將利用計算機鏈接在一起,共享各種信息。而且,人們會擁有可以攜帶的電話,那種電話也可以鏈接計算機的網絡。

    所以,早一步開始做利用網絡的生意,是成功的條件。比方說,可以利用網絡宣傳公司、商店和商品,也可以用於銷售商品。網絡的世界蘊藏著無數可能性。

    相不相信是妳的自由,但希望妳不要忘記我之前寫的,我騙妳得不到任何好處。我認真思考了對妳人生而言最好的方法,然後寫在這封信上。

    很希望多幫妳的忙,隻是沒有時間了。這將是最後一封信,也無法再收到妳的回信了。

    相不相信完全取決於妳,但請妳相信。我也會真心祈禱妳會相信。

    浪矢雜貨店

    晴美看完信後啞然失色,因為信中所寫的內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這封信的內容完全是預言,而且是充滿確信的預言。

    目前是一九八○年,日本的經濟並不理想,仍然受到石油危機衝擊的影響,大學生畢業後,也不容易找到工作。

    信中居然說,幾年後,日本將迎接空前的繁榮。

    晴美難以相信,覺得對方在騙她。

    然而,正如信上所寫的,即使寫這些內容欺騙晴美,浪矢雜貨店也無法得到任何好處。

    但是,信上所寫的內容是真的嗎?如果真有其事,為甚麽浪矢雜貨店能夠預測這些事?

    信中不光預測了日本經濟,還預測了未來的科學技術。不,如果是預測,不會說得那麽斬釘截鐵,那種語氣,似乎在談論已經發生的事。

    計算機、網絡、可以攜帶的電話──晴美完全搞不懂是怎麽一回事。距離二十一世紀還有二十年,即使有各種夢幻技術出現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但這封信上所寫的內容,對晴美來說,簡直就像是科幻電影或是卡通才會出現的事。

    晴美煩惱了一整天,晚上坐在書桌前,攤開信紙開始寫信。當然是寫給浪矢雜貨店。現在還是十三日,或許還有機會趕在半夜十二點之前把信寄出去。

    她在信中說,希望了解這些預言的根據。即使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也無妨,希望可以了解究竟。她要在了解這件事的基礎上決定今後前進的方向。

    她在晚上十一點左右悄悄溜出家門,騎腳踏車來到浪矢雜貨店。

    來到雜貨店前時,晴美確認了時間,晚上十一點零五分。沒問題,還來得及。她這麽想著,打算走向雜貨店。

    但是,她在下一剎那停下了腳步。

    當她看到浪矢雜貨店的房子時,知道一切已經結束了。

    之前籠罩著那家店的奇妙空氣消失了,隻有一家已經歇業的平凡雜貨店出現在眼前。她無法解釋為甚麽會有這種感覺,但她深信這一點。

    晴美沒有把信投進投遞口,騎上腳踏車回家了。

    大約四個月後,她知道自己當時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晴美在新年假期時回家探親,在元旦那天就去附近的神社參拜。靜子已經找到了工作,春天之後,將進入一家大型超市工作。那家公司當然沒有擊劍社,所以,靜子以後也無法再參加這項運動。

    「真可惜。」晴美說,靜子笑著搖頭。

    「我已經放下擊劍這件事了。之前以莫斯科奧運為目標努力時,就已經了卻心願了,我相信在天堂的他也會諒解的。」說著,她看著天空,「接下來,我要考慮下一步。除了努力工作以外,還要找一個好對象。」

    「好對象?」

    「對,我要結婚,生一個健康的孩子。」靜子調皮地笑了笑,皺起鼻子。她的表情中已經看不到一年前,失去男朋友時的悲傷。晴美不由得感到佩服,覺得她很堅強。

    從神社回來的途中,靜子突然想起甚麽似地說:

    「妳還記得我夏天時告訴妳的事嗎?說有一家神奇的雜貨店專門為人消煩解憂?」

    「記得啊,是不是浪矢雜貨店?」晴美緊張地回答,她並沒有告訴靜子,自己也寫了谘商的信。

    「那家店徹底歇業了,聽說老板爺爺死了。因為我遇到有人在那家店前拍照,所以就問了一下,才知道拍照的人是老板的兒子。」

    「是嗎?甚麽時候?」

    「我記得是十月遇到老板的兒子,當時,他告訴我,是上個月去世的。」

    晴美倒吸了一口氣,「所以,老板是在九月的時候……」

    「是啊。」

    「九月幾日?」

    「我沒問得這麽詳細,怎麽了?」

    「沒事……隻是隨口問問。」

    「老板身體不好,所以一直沒有開店營業,但是,仍然繼續為人谘商,為人消煩解憂。我可能是最後一個谘商者,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感動。」靜子深有感慨地說。

    不對,我才是最後一個人──晴美好不容易才忍住沒這麽說,而且猜測老板應該是在九月十三日去世的。老板知道自己隻能活到十三日,所以才會在信上說,書信往來隻能到那一天為止。

    果真如此的話,代表老板有驚人的預知能力,連自己的死期都可以預測。

    雖然覺得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想象,搞不好他真的有這種能力。

    也許那封信上所寫的內容是真的。

    6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

    晴美在掛著油畫的房間內簽約。那是一份不動產的買賣合約,這幾年,她曾經簽過很多次類似的合約,對她來說,處理價值數千萬的資金根本是小事一樁,而且,這次的房子金額並不高,但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因為她對這棟房子的感情和之前經手的不動產完全不同。

    「如果對以上的內容沒有異議,就請在這份合約上簽名、蓋章。」房屋中介公司的男人身穿一套至少二十萬的登喜路西裝,一張古銅色的臉應該是在日曬沙龍曬出來的,他看著晴美說道。

    晴美正坐在自家公司主要往來銀行的新宿分行內的某個房間內,除了房屋中介的登喜路男人以外,還有賣房子的屋主田村秀代、小塚公子,以及公子的丈夫繁和。公子去年剛滿五十歲,頭發已經花白了。

    晴美依次看著賣主的臉。秀代和公子低著頭,繁和一臉不悅地把頭轉到一旁。這個男人太沒出息了。晴美忍不住心想。如果他不滿意,可以用力瞪自己啊。

    晴美從皮包裏拿出筆說:「沒有問題。」然後簽了名、蓋了章。

    「謝謝,合約已經簽完,代表這筆交易完成了。」登喜路男人高聲說道,收起了合約。雖然交易金額並不高,但他還是可以抽一定比例的手續費,令他心滿意足。

    雙方接過合約後,繁和最先站了起來,但公子仍然低頭坐著。晴美向她伸出右手,公子驚訝地抬起頭。

    「我們來握手慶祝簽完合約。」晴美說。

    「喔,好。」公子握住晴美的手,「呃……對不起。」

    「為甚麽要道歉?」晴美對她露出微笑,「這樣不是很好嗎?對雙方都有好處。」

    「雖然……是這樣。」公子不敢正視晴美。

    「喂,」繁和說,「妳在幹甚麽?要走了。」

    「嗯。」公子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的母親,露出遲疑的表情。

    「我會送姨媽回家。」晴美說,秀代雖然是她的姨婆,但她之前就這麽叫她,「交給我吧。」

    「是嗎?那就麻煩妳了,媽媽,這樣可以嗎?」

    「我無所謂。」秀代小聲地回答。

    「好,晴美,那就麻煩妳了。」

    晴美還來不及回答,繁和就走出了房間。公子滿臉歉意地鞠了一躬後,跟著丈夫走了出去。

    離開銀行後,晴美請秀代坐上停在附近停車場的BMW,前往她的家中。正確地說,那裏已經不是「秀代的家」了,在剛才簽約後,田村家的房子已經屬於晴美了。

    今年春天,姨公去世了。他因為衰老而死,最後連大小便都失禁,常常尿在床上。秀代照顧他多年的生活也在那一刻終於畫上了句點。

    得知姨公來日不多時,晴美就一直掛念一件事。就是關於遺產的問題。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他們的房子問題。雖然他們家以前很有錢,但如今幾乎沒剩下任何財產。

    這兩、三年,不動產的價格持續攀升。雖然他們的房子離東京大約兩個小時,交通並不方便,但還是具有相當的資產價值。他們的女兒、女婿,尤其是繁和不可能不打這棟房子的主意。他仍然在做一些搞不清楚內容的生意,但從來沒聽說他們成功過。

    果然不出所料,在姨公去世滿四十九天之後,公子聯絡秀代,說想要談談遺產繼承的問題。

    公子提議,由於房子是唯一的財產,由秀代和公子各繼承一半,但房子不可能分割,所以把房子過戶給公子,由專家評估房子的價格後,公子將一半的現金付給秀代。當然,秀代日後可以繼續住在那裏,但要付房租。公子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要給秀代的錢,剛好可以抵銷房租。

    這種方法在法律上行得通,聽起來也很公平,但晴美從秀代口中得知這件事時,就覺得其中有問題。按照公子的提議,房子要過戶給她,而且她不必付秀代一毛錢。之後,公子隨時可以賣掉房子,雖然房子還有人居住,但那是自己的母親,要趕走並不容易。一旦公子要趕走秀代,就必須向秀代支付原本用來抵銷房租的金額,但她算準了日子一久,根本沒辦法告她。

    晴美覺得公子是秀代的親生女兒,不至於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八成是繁和在背後搞鬼。

    於是,晴美向秀代提議,那棟房子由她們母女共同繼承後,再由晴美向她們母女買下房子。她們母女可以各收下一半的現金,她當然會讓秀代繼續住在那棟房子。

    當秀代向公子提議這件事時,繁和果然出麵幹涉,質疑為甚麽不接受他們的提議。秀代回答說:

    「我認為由晴美買下這棟房子是最理想的解決方式,就請你們成全我的任性。」

    這麽一來,繁和也就不便再說甚麽。其實,他原本就沒有資格幹預這件事。

    晴美把秀代送回田村家後,也一起住了下來,但她明天一早就要出門。雖然公司周六休息,但她明天有一項很大的工作,要在繞行東京灣的觀光遊覽船上主辦一場派對。明天是聖誕夜,兩百張票在轉眼之間就銷售一空。

    她躺在被子中,看著天花板上熟悉的汙漬,不由得感慨萬千。她仍然無法相信這棟房子已經屬於自己,和她當初購買自住的公寓,是不同的感覺。

    當然,她不會賣掉這棟房子。雖然秀代以後會離開人世,但她打算用某種方式把這棟房子留作紀念,也可以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令人感到害怕,好像有某種力量在庇護她。

    一切都始於那封信──

    閉上雙眼,那些富有個性的文字浮現在眼前。那是來自浪矢雜貨店的奇妙信件。

    雖然信上寫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內容,但晴美在煩惱多日後,決定按照信上的指示去做。一方麵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好方法。冷靜思考後,她就發現依靠富岡的確太危險,而且,學習有關經濟的知識,也會對未來有幫助。

    她辭去了白天的工作,去專科學校上課。隻要一有時間,她就研究股票和不動產,也考取了幾張證照。

    同時,她比之前更熱心投入酒店的工作,但為自己設定了期限,最多不超過七年。由於設定了期限,所以她更加全心投入。隻要努力,就可以有所收獲,這正是在酒店上班的有趣之處。漸漸地,有越來越多的老主顧願意捧她的場,在店裏也創下了頂尖的業績。她拒絕成為富岡的情婦後,富岡不再來找她,但她很快就彌補了因此減少的業績。事後才知道,富岡說自己曾經協助多家餐廳開業根本是吹牛,別人隻是稍微聽取了他的意見而已。

    一九八五年七月,晴美第一次出擊。幾年下來,她的存款超過三千萬圓,她用這筆存款買了一間公寓。那是位在田穀的中古屋,她認定這間房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下跌。

    兩個月後,世界經濟開始陷入動蕩的局勢。五大工業國家在美國簽署了廣場協議後,立刻出現了日圓升值、美元貶值的情況。晴美感到不寒而栗。日本經濟完全靠出口產業支撐,一旦日圓繼續升值,很可能導致經濟景氣下滑。

    那時候,晴美已經開始投資股票,一旦景氣低迷,股價就會下跌。

    怎麽會這樣?她忍不住後悔,浪矢雜貨店的預言和眼前的情況完全相反。

    但是,事態並沒有向不好的方向發展。政府擔心景氣持續惡化,打出了低利率政策,並宣布將投資公共事業。

    一九八六年初夏,晴美接到一通電話。是當初她購買中古屋時的房屋中介公司打來的,房仲說,她似乎並沒有搬進去住,不知道目前房子的情況怎麽樣。晴美顧左右而言他,對方試探說,如果晴美有意轉賣,他可以接手。

    晴美立刻知道公寓的資產價值上升了。

    她對房仲說,目前不打算出售,掛上電話後,立刻去了銀行,確認位在四穀的房子可以貸到多少款項。幾天後,負責窗口算出來的數字令她大吃一驚,因為那筆金額是她當初購買價格的一點五倍。

    她立刻申請了貸款,同時尋找其他房子。她在早稻田找到一棟價格適中的房子,用向銀行借的錢買下了房子。不久之後,那間公寓的價格也上升,上升的速度之快,完全不必在意利息的問題。

    於是,她又用那棟房子做為抵押進行貸款,銀行的窗口建議她成立公司。因為成立公司後,更有利於資金的調度。於是,她成立了「汪汪事務所」。

    晴美深信,浪矢雜貨店的預言完全正確。

    在一九八七年秋天之前,晴美不斷購買公寓,然後伺機出售。有些房子在短短一年之間,價格就漲了三倍。股價也不斷上升,她的資產在轉眼之間大幅增加。她辭去了酒店的工作,利用在酒店上班期間建立的人脈,開始做公關業務,提供點子,安排模特兒參加派對,協助舉辦各種活動。由於經濟繁榮,各地幾乎每天都有各種熱鬧的派對,她根本不愁沒生意。

    一九八八年後,她著手處理手上的房子和高爾夫會員證。因為她發現價格已經原地踏步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景氣仍然不錯,但還是小心為妙。晴美相信了浪矢雜貨店的預言,也相信會發生「抽鬼牌」的情況。隻要仔細想一下就知道,眼前的榮景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一九八八年隻剩下幾天就要結束了。不知道明年會是怎樣的一年?晴美茫然地想著這件事入睡了。

    7

    在船上舉辦的聖誕派對獲得空前的成功。晴美和工作人員一起慶祝到天亮,不知道喝掉幾瓶香檳王 Dom Perignon 的粉紅香檳。當她第二天早晨,在位於青山的家中醒來時,感到輕微的頭痛。

    她下了床,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新聞。不知道哪裏的房子發生了火災,她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看到出現在屏幕上的文字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為屏幕上出現了「在火災中半毀的孤兒院丸光園」這幾個字。

    她慌忙豎起耳朵,但那則新聞已經結束了。她慌忙切換到其他頻道,但其他台並沒有在報新聞。

    她慌忙換衣服準備去拿報紙。這棟公寓有自動門禁係統,安全性很高,但必須親自去一樓信箱拿郵件和報紙。

    由於是星期天,報紙很厚,而且還夾了大量廣告,大部份都是不動產相關的廣告。

    她翻遍每一頁,都沒有找到丸光園火災的相關新聞。也許因為不是在東京都發生的,所以東京版的報紙上沒有刊登。

    她猜想當地的報紙可能會報導,於是立刻打電話給秀代。她猜對了,聽秀代說,報紙的社會版刊登了這則消息。

    二十四日晚上發生了火災,造成一人死亡,十人輕重傷。在火災中喪生的並不是孤兒院的人,而是來聖誕晚會演奏的業餘音樂人。

    她很想立刻趕去了解情況,但目前不了解現場的狀況,擔心現場一片混亂,外人前往反而會造成院方的困擾。

    她在小學畢業的同時離開了丸光園,但之後曾經多次拜訪。升上高中和找到工作時,都曾經回孤兒院向師長報告,隻是在酒店上班之後,就沒有再去過。因為她擔心工作人員會察覺她身上有酒店的味道。

    第二天,秀代打電話到晴美的辦公室,說早報上刊登了丸光園的後續消息。根據報導,目前所有的職員和院童都暫時安置在附近小學的體育館避難。

    如今已經十二月,天氣這麽寒冷,居然要在體育館生活──光是想象一下,就感到不寒而栗。

    她提早完成工作後,開著BMW前往現場。她想到可能有不少院童身體不適,於是中途去了藥局,買了一整箱暖暖包、感冒藥和胃藥。藥局旁剛好是超市,她又想到孤兒院的食堂應該暫時無法使用,職員會很傷腦筋,於是又買了大量快餐食品。

    把所有東西搬上車後,她再度開著BMW上路。汽車廣播中傳來南方之星的〈大家的歌〉。這首歌很歡樂,但晴美的心情無法歡樂起來。原本以為今年好事連連,沒想到在一年即將結束時,發生了這種事。

    她開了兩個小時左右,終於來到了孤兒院。晴美記憶中的白色建築物已經變得漆黑,消防隊和警方正在調查火災,所以無法靠近,但在遠處也可以聞到燒焦的味道。

    職員和院童暫時落腳的體育館位在離孤兒院一公裏的地方,院長皆月良和看到晴美時十分驚訝,也感動不已。

    「謝謝妳千裏迢迢地趕來,沒想到妳會來看我們。妳真的長大了,應該說,妳越來越優秀了。」皆月一次又一次地低頭看著晴美遞給他的名片。

    不知道是否因為發生火災傷了不少神的關係,皆月比晴美最後一次看到時瘦了許多。他已經年過七十,以前發量很豐富的白發也變稀疏了。

    皆月欣然接受了晴美送的暖暖包和食物。他們果然為三餐傷透了腦筋。

    「如果還有其他問題,請隨時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忙。」

    「謝謝,有妳這句話就放心多了。」皆月紅了眼眶。

    「真的不要客氣,我希望藉由這次機會可以回報丸光園對我的養育之恩。」

    皆月頻頻向她道謝。

    晴美準備離開時,遇到了熟人。那個人是以前和她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藤川博。他比晴美大四歲,中學畢業後,離開了孤兒院。晴美當作護身符隨身攜帶的木雕小狗就是他雕刻的,那隻小狗也是「汪汪」這個名字的由來。

    藤川已經成為木雕師,他和晴美一樣,得知了火災的事立刻趕來。他和以前一樣沉默寡言。

    應該還有不少以前曾經在這裏長大的人為這次火災感到擔心。和藤川博道別後,晴美這麽想道。

    ※※※

    新年剛過,就傳來天皇駕崩的消息。「平成」成為新的年號。娛樂節目暫時從電視上消失了,新年的相撲比賽也延後一天開賽,生活中出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

    當一切終於漸漸平靜後,晴美再度前往丸光園。體育館旁搭建了一個簡單的辦公室,她在那裏見到了皆月。雖然院童仍然在體育館生活,但已經著手建造臨時宿舍。當臨時宿舍完成後,院童會搬去那裏,再把丸光園拆掉重建。

    火災的原因很快就查到了。消防隊和警方認為食堂太老舊了,瓦斯管線漏瓦斯;由於空氣幹燥,靜電引發了火災。

    「之前就應該重建的。」皆月說明原因後,露出痛苦的表情說道。

    皆月對有人不幸在火災中喪生感到難過不已。那位葬身火窟的業餘音樂人為了救一名少年,沒有及時逃出。

    「雖然那位先生很可憐,但沒有造成任何院童的生命危險,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晴美安慰著院長。「是啊。」皆月點點頭。

    「因為是晚上,大部份孩子都睡了,隻要稍有閃失,恐怕就會釀成重大的慘劇。所以,職員們都在說,可能是前院長在保護我們。」

    「我記得之前的院長是一位女性。」

    晴美隱約記得前院長是一位表情溫和、個子矮小的老婦人,但不記得甚麽時候換成了皆月。

    「她是我姊姊,丸光園是我姊姊成立的。」

    晴美看著皆月滿是皺紋的臉,「原來是這樣。」

    「妳不知道嗎?這也難怪,妳來這裏時,年紀還很小。」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為甚麽你姊姊會想成立這家孤兒院?」

    「說來話長,總之,就是回饋吧。」

    「回饋?」

    「雖然這麽聽起來像自誇,其實我家的祖先是地主,有不少財產。父母過世之後,由我和姊姊繼承了這些財產。我投資成立了公司,姊姊決定要協助那些不幸的孩子,所以成立了丸光園。她之前是學校的老師,為了戰爭使很多孩子變成了孤兒深感苦惱。」

    「院長,你姊姊是甚麽時候過世的?」

    「十九年前,不,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她天生心髒不好,最後在大家的陪伴下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晴美輕輕搖著頭,「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

    「這不能怪妳,因為她臨終時吩咐,不要告訴院童,隻說她因為生病在療養。我把公司交給兒子,接手了這家孤兒院。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頭銜都是代理院長。」

    「你剛才說,你姊姊保護了大家,這是怎麽回事?」

    「她在斷氣時曾經小聲地說,不用擔心,我會在天上為大家的幸福祈禱。所以,這次就有人想起了這句話。」

    皆月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又補充說:「雖然有點牽強附會。」

    「原來是這樣,太感人了。」

    「謝謝。」

    「你姊姊的家人呢?」

    皆月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我姊姊沒有結婚,一輩子都單身,她把人生都奉獻給教育了。」

    「是嗎?她真了不起。」

    「不,聽到別人說她了不起,她在那個世界也會起雞皮疙瘩吧,因為她覺得隻是按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對了,妳怎麽樣?有沒有結婚的打算?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院長話鋒一轉,突然問晴美,晴美慌了手腳,搖著手說:「沒有,我沒有男朋友。」

    「是嗎?女人把工作當作人生的意義,很可能會耽誤結婚。經營公司固然很好,但希望妳趕快找到另一半。」

    「我和你姊姊一樣,隻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皆月笑了起來。

    「妳真堅強,但是,我姊姊不結婚,不光是因為專注於工作的關係。不瞞妳說,她年輕時曾經想嫁給一個男人,而且兩個人打算私奔。」

    「真的嗎?」

    似乎是有趣的故事,晴美忍不住探出身體。

    「對方比我姊姊大十歲,在附近一家小工廠上班。因為幫我姊姊修腳踏車,兩個人就認識了。之後,他們好像在工廠午休的時候偷偷約會,因為在那個時代,年輕男女走在一起就會引起很多議論。」

    「因為你父母不同意,所以他們才打算私奔嗎?」

    皆月點點頭。

    「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我姊姊當時還在讀女子學校,但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另一個原因才是重大的問題。我剛才也說了,我們家境富裕,一旦有了錢,就想要有名聲。父親很希望姊姊嫁入名門,當然不可能同意她嫁給沒沒無聞的機械工。」

    晴美收起下巴,露出嚴肅的表情。這是六十年前的事,想必當時這種情況並不稀奇。

    「他們的私奔成功了嗎?」

    「當然失敗了。姊姊打算在學校放學後去神社,在那裏換衣服後去車站。」

    「換衣服?」

    「我家有幾個女傭,其中有一個人和姊姊的年紀相近,她們也是好朋友。姊姊拜托她把衣服帶去神社。那是女傭的衣服,因為穿大小姐的衣服私奔太引人注目了。機械工也變了裝,在車站等她。如果順利會合,就要搭火車離開。他們的計劃很周詳。」

    「可惜沒有成功。」

    「當姊姊去神社時,發現等在那裏的並不是和她很好的女傭,而是父親派去的幾個男人。雖然那個女傭答應了,但心裏很害怕,找年長的女傭商量,結果這件事就曝光了。」

    晴美能夠理解那個年輕女傭的心情,考慮到當時的時代,真的無法責怪她。

    「對方那個男人……那個機械工呢?」

    「我父親派人送信去了車站。我姊姊在信中說,希望他忘了自己。」

    「那是你父親找別人寫的吧?」

    「不,是我姊姊親自寫的。因為我父親說,隻要她寫那封信,就會放過那個男人,姊姊隻能聽我父親的話。我父親在警界的人脈也很廣,隻要他不高興,完全可以把那個男人關進大牢。」

    「那個男人看了信之後呢?」

    皆月偏著頭。

    「不太清楚,隻知道他離開了。他原本就不是當地人,有人說他回老家了。至於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之後見過他一次。」

    「是嗎?」

    「差不多三年後,我當時還是學生,有一天走出家門不久,就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我。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我麵前,當時他們打算私奔時,我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所以並不知道他是誰。他遞給我一封信,叫我轉交給皆月曉子小姐──啊,曉子是我姊姊的名字。拂曉的曉,兒子的子。」

    「對方知道你是她弟弟嗎?」

    「可能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或許我走出家門時,他就跟蹤了我。看到我露出遲疑的表情,他說,如果我有疑惑,可以先看信的內容,也可以把信給我父母看,總之,隻要最後讓曉子看到這封信就好。於是,我收下了信。說句心裏話,我很想看信上到底寫甚麽。」

    「結果你看了嗎?」

    「當然看了啊,因為信封並沒有封起來,我在上學的路上就看了。」

    「上麵寫甚麽?」

    「那個嘛,」皆月閉上嘴,注視著晴美,想了一下之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與其由我來說明,不如自己看吧。」

    「啊?自己看……」

    「妳等一下。」

    皆月打開堆在旁邊的其中一個紙箱,在裏麵翻找著。箱子旁用麥克筆寫著「院長室」幾個字。

    「因為院長室和食堂離得很遠,幾乎沒有燒到,所以就把東西都搬來了,我打算趁這個機會整理一下。我姊姊留下不少遺物,喔,找到了,就是這個。」

    皆月拿出一個四方形的鐵罐,當著晴美的麵打開蓋子。

    鐵罐裏放了好幾本筆記本,也有照片。皆月從裏麵拿出一封信,放在晴美麵前。信封上寫著「皆月曉子小姐收」幾個字。

    「妳可以自己看。」皆月說。

    「我真的可以看嗎?」

    「沒問題,他寫的時候,就覺得可以給所有人看。」

    「那我來拜讀一下。」

    信封內裝著折起的白色信紙。攤開一看,上麵用鋼筆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字體流暢優美,和機械工職業給人的印象有很大的差距。

    皆月曉子敬啟:

    簡單地說,請原諒我突然用這種方式轉交這封信,因為如果用郵寄的方式,我擔心會在拆開之前,就被丟掉。

    曉子,妳好嗎?我是三年前在楠木機械工作的浪矢,也許妳已經忘了這個名字,但希望妳可以看完這封信。

    這次提筆寫這封信,是為了向妳道歉。至今為止,我曾經多次試著寫道歉信,但因為生性懦弱,所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曉子,之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對自己幹的蠢事深感後悔。我竟然擾亂了當時還是學生的妳的感情,而且還差一點讓妳和家人分離。現在回想起來,這些行為實在太惡劣了,我沒有任何話可以為自己辯解。

    當時,妳懸崖勒馬的決定完全正確,或許是妳父母說服了妳,果真如此的話,我必須向妳的父母道歉,因為我差一點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目前在老家務農,沒有一天不想到妳。雖然和妳相處的日子很短暫,但這是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同時,我也沒有一天不在心裏向妳道歉。想到當時的事可能在妳內心留下了傷痕,就無法安然入睡。

    曉子,希望妳可以幸福。這是我發自內心的唯一心願。我祈禱妳可以遇到一個理想的對象。

    浪矢雄治 敬上

    晴美抬起頭,和皆月四目相接。「怎麽樣?」他問。

    「那個男人太善良了。」

    聽到她的感想,皆月用力點頭。

    「我也這麽認為。在私奔失敗時,他一定有很多想法,應該痛恨我的父母,也對姊姊的背叛感到傷心。但是,經過三年的時間,當他回想往事時,覺得還是那樣比較好,而且知道如果沒有好好道歉,一定會在我姊姊內心留下創傷。因為我姊姊絕對會為自己背叛了男朋友感到自責,所以,他才寫了那封信。正因為了解他的這份心意,我才把信轉交給姊姊。當然,我沒有告訴父母。」

    晴美把信紙放回信封。

    「你姊姊一直把信留在身邊。」

    「是啊,姊姊死後,我在她的辦公桌內發現這封信時真的感動不已。我覺得是因為那個男人的關係,我姊姊才會一輩子單身。我姊姊無法再愛其他的男人,她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丸光園了。妳知道她為甚麽會在這裏開孤兒院嗎?這裏和我家並沒有任何淵源,雖然姊姊直到最後都沒有明說,但我猜想是因為那個男人的老家就在這一帶的關係。我姊姊並不知道他老家的確切地址,可能以前在聊天時,推測應該在這一帶。」

    晴美輕輕搖頭,感歎地吐了一口氣。雖然他們無法在一起很值得同情,但能夠如此深愛一個男人,也令人感到羨慕。

    「姊姊在臨終前說,會在天上為大家的幸福祈禱,我相信寫這封信的男人,也在某個地方默默守護她。當然,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皆月一臉嚴肅地說。

    「是啊。」晴美嘴上附和著,但心裏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那個男人的名字。浪矢雄治,浪矢雄治。

    晴美雖然和浪矢雜貨店書信往來,但並不知道雜貨店老板的名字。隻是從靜子口中得知,在一九八○年時,就已經是高齡的老人了,很可能和皆月提到的這個人屬於相同的年代。

    「怎麽了?」皆月問她。

    「啊,不,沒事。」晴美舉起手在臉前搖了搖。

    「總而言之,這是我姊姊努力多年的孤兒院,我不能讓它就這樣結束,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重建。」皆月總結道。

    「加油,我會支持你。」說完,她把手上的信封交還給皆月,這時,她看到「皆月曉子小姐敬啟」幾個字,再度感受到對方的決心,但筆跡和晴美收到的浪矢雜貨店的回信上的字完全不同。

    果然隻是巧合而已。晴美決定不去多想這件事。

    8

    醒來之後,晴美打了一個大噴嚏。她忍不住抖了一下,把毛巾被拉到了肩膀。冷氣開得太強了。昨晚很熱,所以回家後把溫度設定得比較低,睡前忘了把溫度調回來。看到一半的文庫本書籍丟在枕邊,台燈也沒有關。

    鬧鍾顯示還不到早上七點。她設定鬧鍾在七點響,但很少會聽到鬧鍾聲。因為她幾乎每天都在七點之前就醒了,順手會關掉鬧鍾。

    她伸手關了鬧鍾,順勢下了床。夏日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今天恐怕又是一個大熱天。

    上完廁所,她走進盥洗室,站在大鏡子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不知道為甚麽,自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歲時的心情,但鏡子中映照的當然是五十一歲女人的臉。

    晴美看著鏡子,忍不住偏著頭,思考著為甚麽會有這樣的心情,隨即發現應該是剛才做夢的關係。雖然不記得夢境的細節,但隱約知道是年輕時的夢,丸光園的皆月院長也出現在夢中。

    她知道自己會做這個夢的原因,所以並沒有太意外,反而很後悔沒有記清楚夢境的內容。

    她注視著自己的臉,點了點頭。雖然皮膚有點鬆弛,也有點皺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證明自己很努力生活,完全不必感到難為情。

    洗完臉,她一邊化妝,一邊用平板計算機確認各種信息,順便吃了昨晚買的三明治和蔬菜汁當作早餐。最後一次下廚是甚麽時候?最近晚餐幾乎都是約了人一起吃飯。

    換好衣服後,在和平時相同的時間走出家門,坐上小巧靈活的國產油電混合動力車。她已經厭倦了除了體積大以外沒有任何優點的高級進口車。她自己開著車,抵達六本木時,才剛過八點半。

    她把車子停進十層樓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走向大廳,準備進公司時,有人叫住了她。

    「董事長,武藤董事長。」不知道哪裏傳來男人的叫聲。

    她環顧四周,看到穿著灰色 polo 衫的肥胖男子邁著一雙短腿跑了過來。她覺得對方很麵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武藤董事長,拜托妳,可不可以請妳重新考慮甜點館的事?」

    「甜點?喔……」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日式饅頭店的老板。

    「再給我們一個月,可不可以再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會設法把店做起來。」老板深深地鞠躬,他頭上稀疏的頭發緊貼著頭皮,令晴美聯想到他店裏的栗子小饅頭。

    「你忘了嗎?隻要連續兩個月在顧客票選中得到最後一名,就必須撤店──合約上寫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我雖然清楚,但還是想拜托妳,可不可以再寬限我們一個月的時間?」

    「不行,接替你們的店鋪已經決定了。」晴美邁開步伐。

    「可不可以請妳設法通融,」日式饅頭店老板仍然沒有輕言放棄,「一定會做出成績,我有自信,請務必給我們一次機會。如果現在撤店,我們店就完蛋了,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警衛聽到吵鬧聲趕了過來。「怎麽了?」

    「他是外人,麻煩你請他離開。」

    警衛立刻正色回答:「是。」

    「不,等一下,我不是外人,我是合作廠商。啊,董事長,武藤董事長。」

    晴美聽著日式饅頭店老板的尖叫,走向了電梯廳。

    這棟大樓的五樓和六樓是「汪汪株式會社」的辦公室,九年前,公司從新宿搬來這裏。

    董事長室位在六樓。她進辦公室後,用計算機再度確認和整理了數據,幾乎快塞爆信箱的郵件幾乎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信,讓她感到很生氣。雖然公司的係統會過濾垃圾信,但隻要不是垃圾信,無論內容再空洞的郵件,都可以寄進她的信箱。

    她才回了幾封信,就已經九點多了。她拿起內線電話,按了幾個鍵,電話立刻接通了。

    「早安。」電話中傳來專務董事外島的聲音。

    「你可以來一下嗎?」

    「好。」

    外島在一分鍾後出現了。他穿著短袖襯衫。辦公室的冷氣和去年一樣,都設定在比較高的溫度。

    晴美把剛才在停車場發生的事告訴了外島,他苦笑著說:

    「那個老爹嗎?我聽窗口說,老爹找他哭訴了半天,沒想到他會直接找您,真是太驚訝了。」

    「甚麽意思?我不是說過,要好好向他說明,讓他接受嗎?」

    「是啊,但日式饅頭店可能不甘心。因為聽說總店那裏的客人也越來越少,經營狀況每況愈下。」

    「他固然有他的難處,但我們也要做生意。」

    「您說得對,不必放在心上。」外島用冷淡的語氣說道。

    兩年前,在海灣旁的大型購物中心重新裝潢時,晴美的公司受到委托,希望可以更有效利用購物中心內的活動會場。原本會場打算用來舉辦小型演唱會,並沒有得到有效運用。

    晴美的公司立刻著手調查和分析,最後決定規劃一個甜點聖地,將購物中心內的甜點商店和咖啡店都集中在一起,同時,還聯絡了日本各地的甜點店,吸引他們來展店。於是,完成了「甜點館」,隨時都有三十多家廠商進駐。

    在電視台和女性雜誌爭相報導後,這個企劃獲得空前的成功,同時拉抬了獲得好評的所有店家總店的生意。

    但是,千萬不能大意。如果一直做相同的事,顧客很快就膩了,重要的是,如何增加回頭客。為此,必須定期更換店家。於是,就引進了顧客投票的方式。由所有來購物中心的顧客進行評比,並把結果告訴不受歡迎的店家,有時候甚至要求店家撤店。所以,這些店家每個月都很拚,因為其他店都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剛才那家日式饅頭店的總店就在本地,在執行這個計劃時,認為「必須重視本地的店家」,所以邀了日式饅頭店來展店,日式饅頭店也欣然同意,但光靠該店最紅的栗子小饅頭很難吸引大眾,在這一陣子的票選中,連續多次敬陪末座。這種狀況繼續維持下去,很難對其他店家交代。做生意的難處,就是很難講人情。

    「3D動畫的事怎麽樣了?」晴美問,「可以用嗎?」

    外島皺了皺眉頭。

    「我看了樣本,技術上還差一截,智能型手機的屏幕畫麵很小,所以看起來很不方便。聽說下次要製作改良版,到時候再請您過目。」

    「那就這麽辦,我隻是有點好奇。」晴美露出微笑,「謝謝,我沒事了,你有甚麽事嗎?」

    「沒有,重要的事我都寫在電子郵件上了,隻是有一件事讓我有點在意。」外島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晴美,「就是那家孤兒院的事。」

    「那是我私人的事,和公司沒有關係。」

    「我是公司內部的人,所以很清楚這一點,但公司外麵的人往往不這麽認為。」

    「發生甚麽事了?」

    外島撇了撇嘴說,「似乎接到了詢問的電話,問我們公司打算把丸光園怎麽樣。」

    晴美皺著眉頭,抓了抓瀏海,「真傷腦筋,為甚麽會這樣?」

    「因為您太引人注目了,即使想低調地做事,也會被人用放大鏡檢視,請您記得這件事。」

    「這是在諷刺嗎?」

    「不是諷刺,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外島若無其事地說。

    「我知道了,你走吧。」

    「那我先告退了。」外島走出辦公室。

    晴美起身站在窗邊。六樓並不算太高,當初其實有更高的樓層,但晴美還是選擇了這一層,因為她不想讓自己太狂妄。站在這裏往外看,還是可以深刻體會到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成果。

    她突然回想起這二十多年來的事,再度體會到做生意時,把握時機非常重要,有時候天堂和地獄之間隻有一步之差。

    一九九○年三月,為了抑製不動產價格的飆漲,大藏省對銀行進行行政指導,要求限製融資,也就是所謂的總量管製。因為地價已經漲得離譜,需要政府出麵幹預,普通上班族已經不敢奢望擁有自己的房子了。

    晴美很懷疑這種措施是否能夠成功抑製地價,媒體也認為隻是杯水車薪,事實上,地價並沒有因此急速下降。

    然而,總量管製措施就像拳擊手腹部中拳般,對日本經濟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日經指數開始下降,八月時,伊拉克侵略科威特,原油價格上升,加速了景氣退縮。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地價開始下跌。

    然而,現實並沒有喚醒民眾對土地神話的迷思。大部份人都相信眼前的現象隻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恢複。直到一九九二年年底,他們才終於認識到當年的榮景不會再回來了。

    晴美一直認為浪矢雜貨店的那封信是預言信,所以,清楚地認識到靠不動產交易賺錢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她投資的房子都在一九八九年之前脫手,也賣了股票和高爾夫會員證。她是「抽鬼牌」的贏家,在泡沫經濟的巔峰時期賺了好幾億。

    當世人終於清醒時,晴美又開創了新的事業。浪矢雜貨店曾經預言,在未來的世界,計算機和手機將充實信息網。手機的上市,和計算機普及到家庭都似乎證實了這個預言,既然這樣,就必須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她在接觸計算機通訊時,預料到計算機將開拓未來的夢想世界。於是,她積極鑽研,搜集各種信息。

    網絡開始普及的一九九五年,晴美雇用了幾名資訊工程係畢業的學生,給他們每人一台計算機,請他們一整天都坐在計算機前,研究網絡世界所隱藏的商機。

    第二年,「汪汪事務所」推出的第一項網絡相關業務,就是代客製作網頁。最初用來宣傳自家公司,報章媒體報導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不斷接到企業和個人有關製作網頁的洽詢電話。當時還不是人人都可以上網的時代,但在不景氣中,對廣告媒體抱有很大的期待,不斷接到製作網頁的業務。

    在之後的數年內,「汪汪事務所」的營收不斷創下新高,利用網絡的廣告業務、銷售業務和遊戲業務都蒸蒸日上。

    二○○○年,晴美思考新業務時,一家熟悉的餐廳老板因為業績不佳,經營陷入瓶頸,找她谘商餐廳經營的問題,於是,她在公司內部設立了顧問部門。

    晴美具有中小企業診斷士的國家級證照,她在顧問部門安排了專任的工作人員,檢討了那家餐廳的情況,發現光靠宣傳無法改善,必須有明確的經營概念,並在此基礎上,改善菜式的種類和餐廳的內部裝潢。

    那家餐廳根據晴美的建議重新改善後大獲成功,重新開幕後三個月,就搖身一變,成為一家很難預約的餐廳。

    晴美深信顧問業務可以賺錢,但一定要專精,如果隻是分析經營不善的原因,誰都可以做到。必須有根源性的對策,做出成績後,這項業務才能長期持續。晴美招募了優秀的人才,不時積極協助客戶開發商品,也會無情地建議客戶裁員。

    以電子商務部門和顧問部門為兩大支柱的「汪汪株式會社」持續成長,當她驀然回首時,發現已經成長為一家出色的公司。很多人都說:「武藤董事長有先見之明」,這句話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沒有浪矢雜貨店的那封信,應該不可能這麽順利,她知道自己並不光是靠自己的力量獲得成功,所以,她一直希望可以用甚麽方式回報。

    說到回報,當然不能忘了丸光園。

    今年,她聽到丸光園經營不善的消息。她著手調查後,發現確有其事。皆月院長在二○○三年去世,他的長子在經營運輸業的同時,著手管理丸光園,但由於本業運輸業的經營出現了嚴重的赤字,根本無法繼續支持丸光園的營運。

    晴美立刻聯絡了丸光園,得知目前的院長雖然是皆月前院長的長子,但經營的主導權掌握在名叫苅穀的副院長手上。晴美告訴他,隻要自己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對方盡管開口,她也願意出資。

    對方的態度很不幹脆,竟然說甚麽「不希望借助他人之手」這種完全缺乏危機感的話。

    晴美覺得和副院長聊不出結果,直接去了皆月家,問皆月前院長的長子,是否可以把丸光園交給自己負責,但結果也差不多,皆月前院長的長子說,孤兒院都交給苅穀先生處理。

    晴美調查了丸光園,發現這幾年下來,正規職員的人數減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奇妙頭銜的臨時職員,而且,這些人並沒有實際在丸光園工作。

    晴美立刻察覺到,他們趁皆月院長去世之後,利用孤兒院做不法勾當,八成是不當申請補助款。主謀應該是苅穀,正因為不想讓這件事曝光,所以才拒絕晴美參與經營。

    晴美越想越覺得不能坐視這種情況發生,一定要想辦法解決問題。她覺得隻有自己能夠拯救丸光園。

    9

    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晴美掌握了這個消息。她用新買的智能型手機搜尋各種關鍵詞時,偶然發現了「浪矢雜貨店隻限一晚複活」的文章。

    浪矢雜貨店──對晴美來說,是難以忘記,不,應該說是不可以忘記的名字。她立刻詳細調查,找到了正式公布這個消息的網站。該網站寫著,今年九月十三日是浪矢雜貨店老板去世三十三周年,請以前曾經谘商的人寫信告知,老板提供的回答是否對之後的人生有所幫助,隻要在十三日的零點到天亮之前,把信投入雜貨店鐵卷門上的郵件投遞口就好。

    晴美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沒想到在這個時代,還會看到那家店名。隻複活一晚是怎麽回事?那個網站的站主自稱是老板的後代,隻說是三十三周年的悼念活動,並沒有說明詳細的情況。

    她忍不住懷疑是否有人惡作劇,但如果是惡作劇,難以了解其中的意圖。發布這種假消息欺騙他人有甚麽好處?況且,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則消息。

    最引起晴美注意的是九月十三日是老板忌日這一點。因為她和浪矢雜貨店之間的書信往來剛好到三十二年前的九月十三日為止。

    這不是惡作劇,而是真的要舉辦這場活動。晴美深信這一點後,開始坐立難安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寫信,當然是感謝信。

    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須確認一件事,浪矢雜貨店到底還在不在?是否已經拆除?她每年會回田村家幾次,但沒有特地走去浪矢雜貨店看看。

    她剛好要去丸光園討論孤兒院讓渡的事。她打算在回程時去浪矢雜貨店看看。

    前來討論的還是副院長苅穀。

    「關於這件事,皆月夫婦已經全權交由我來處理,因為他們之前就完全沒有參與孤兒院的營運。」苅穀說話時,兩道淡淡的眉毛不停地抖動。

    「那就請你確實向他們報告孤兒院的財務狀況,我相信他們了解之後,就會改變主意。」

    「不需要妳的提醒,我已經向他們如實報告了,所以他們才會全權交給我處理。」

    「那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不行,因為妳是外人。」

    「苅穀先生,請你冷靜思考一下,照這樣下去,這家孤兒院很快就會倒閉。」

    「這種事不需要妳操心,我們會設法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問題,請回吧。」苅穀對著晴美低下全都往後梳的油頭。

    晴美決定今天先離開。她當然不可能輕言放棄,決定要用各種方式說服皆月夫婦。

    當她走去停車場時,發現車上有好幾團泥巴。晴美巡視四周,看到有幾個小孩從圍牆上方探出頭看著她,然後,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她發動了沾到泥巴的車子,從照後鏡中一看,發現那幾個小孩衝了出來,對著她大聲咆哮。別再來這裏了──也許他們是在這麽說。

    雖然晴美很不高興,但仍然沒有忘記要去察看浪矢雜貨店。她憑著模糊的記憶駕駛著方向盤。

    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了熟悉的街道,和三十年前幾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浪矢雜貨店仍然維持著她當年投遞谘商信那個時代的麵貌,雖然廣告牌上的字幾乎看不到了,鐵卷門上的鏽斑也很嚴重,但散發出一種爺爺等候孫女回家的老人特有的溫暖。

    晴美停了車,打開駕駛座旁的車窗,觀察了浪矢雜貨店後,把車子緩緩駛了出去。因為她想順便回去田村家看看。

    九月十二日下班後,晴美先回到家,打開計算機,思考該如何寫信。她原本打算更早寫完這封信,但這一陣子剛好工作很忙,完全沒有時間寫信。原本她今天晚上也約了老主顧吃飯,但她說另外有很重要的事,派了她最信賴的工作人員代為前往。

    她修改、潤飾了多次,終於在晚上九點多完成了那封信。晴美把信謄寫在信紙上。寫給重要的人的信,她都必定用手寫。

    她又看了一遍寫完的信,確認沒有錯字後裝進了信封。為了寫這封信,她事先特地買了信紙和信封。

    她準備出門時花了一點時間,驅車離家時已經快十點了。她猛踩油門,但還是努力維持速限。

    大約兩個小時後,她來到目的地附近。她原本打算直接去浪矢雜貨店,發現離午夜十二點還有一點時間,決定先回田村家放東西。她今晚打算住在這裏。

    晴美買下田村家的房子後,遵守當初的約定,讓秀代繼續住在那裏,可惜秀代無法看到二十一世紀拉開序幕。姨婆死後,晴美重新裝潢,把這裏當作自己的第二個家。對她來說,田村家就像是她的娘家,她很喜歡周圍還保留了很多大自然的環境。

    但是,最近這幾年,她隻能一、兩個月才回來一趟,冰箱裏隻有罐頭食品和冷凍食品。

    田村家周圍沒甚麽路燈,一到深夜,感覺更暗了。今晚幸好有月亮,在遠處就可以看到房子。

    周圍沒有人影,房子旁雖然有車庫,但晴美把車子停在路上。她把裝了換洗衣服和化妝品的托特包背在肩上下了車。圓月浮在空中。

    走進大門後,她用鑰匙開了門。一打開門,立刻聞到一股芳香劑的味道。這是她上次來這裏時放在鞋櫃上的,她把車鑰匙放在芳香劑旁。

    她摸著牆壁,打開電燈開關。脫下鞋子後進了屋。雖然有拖鞋,但她都懶得穿。她沿著走廊往內走,前方是通往客廳的門。

    一打開門,她像剛才一樣,用手摸著電燈開燈,但她的手在中途停了下來。因為她察覺到奇妙的動靜。不,不是動靜,而是臭氣。這個房間內飄著和自己無關的淡淡臭氣。

    她察覺到危險,轉身想要離開,但她伸向開關的手被人抓住了。那隻手用力抓住她,她還來不及叫出聲音,就有甚麽東西捂在她的嘴上。

    「不許動,隻要妳乖乖聽話,不會對妳不利。」一個年輕男人在她的耳邊說話。那個男人站在她背後,所以看不到他的臉。

    晴美的腦袋中一片空白。為甚麽有陌生人在自己家裏?他在這裏幹甚麽?為甚麽自己會遇到這種事?無數疑問在瞬間浮現在腦海。

    她想要抵抗,身體卻動彈不得。

    「喂,浴室不是有毛巾嗎?去拿幾條毛巾過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但是,沒有反應,男人焦躁地說,「快去拿毛巾,不要拖拖拉拉。」

    黑暗中,有黑影慌忙移動。原來還有其他人。

    晴美用鼻子急促呼吸,心跳仍然很快,但她漸漸恢複了判斷力。她發現捂住她嘴巴的手戴著棉紗手套。

    就在這時,她聽到另一個男人的說話聲從斜後方傳來。那個男人小聲地說:「這樣不妥吧。」

    架住晴美的男人回答:「沒辦法啊,你去檢查她的皮包,裏麵應該有皮夾吧?」

    有人從身後搶走了晴美的托特包,在裏麵翻找起來。隨即聽到一個聲音說:「找到了。」

    「裏麵有多少錢?」

    「兩、三萬,其他都是一些奇怪的卡片。」

    晴美的耳邊傳來歎氣聲。

    「為甚麽才這麽一點錢,算了,把現金拿出來,卡片沒有用。」

    「皮夾呢?是名牌的喔。」

    「舊皮夾不行,皮包好像很新,那就帶走吧。」

    不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走了回來。「這個可以嗎?」有人問,聲音也很年輕。

    「可以。那用這條綁住眼睛,要綁緊點,在腦後打一個結。」

    另一個人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用毛巾按住晴美的眼睛。毛巾上有淡淡的洗衣精香味。那是她平時使用的洗衣精。

    毛巾在她的腦後綁得很緊,一下子恐怕不會鬆開。

    他們讓晴美坐在餐桌旁,把雙手綁在椅背上,又把兩隻腳分別綁在椅子腳上。那隻戴了棉紗手套的手始終捂著她的嘴。

    「接下來要和妳談,」捂住晴美嘴巴的那個帶頭的男人說,「所以,我會鬆開妳的嘴,但是,妳不許叫。我們手上有凶器,如果妳敢叫,小心我殺了妳。隻是我們並不想這麽做,隻要妳願意小聲說話,我們不會傷害妳。如果妳答應,就點點頭。」

    晴美沒有理由不服從,按照他的指示點點頭,那隻手立刻從她嘴上鬆開了。

    「真對不起啊,」帶頭的說,「我相信妳已經猜到了,我們是闖空門的,看到這個房子沒人就進來偷東西,沒想到妳回來了,把妳綁在這裏也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所以,妳不要怪我們。」

    晴美無言地吐了一口氣。因為她憑直覺知道,這幾個男人並不是窮凶極惡的壞蛋。

    「隻要我們達到目的後,就會馬上離開。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偷一點值錢的東西,但我們現在不能離開,因為我們還沒找到值錢的東西。所以,和妳商量一下,告訴我們哪裏有值錢的東西,我們也不會太貪心,不管甚麽都好。」

    晴美調整了呼吸,開口說:「這裏……甚麽都沒有?」

    「哼。」她聽到有人冷笑。

    「我沒有騙你們,」晴美搖了搖頭,「如果你們已經找過的話就應該知道,我平時並不住在這裏,所以,家裏除了沒錢以外,也沒有放甚麽貴重的東西。」

    「話雖這麽說,但總該有點甚麽吧,」男人的聲音中帶著焦慮,「妳好好想一想,總該有點東西。如果妳想不起來,我們就無法離開,妳也很傷腦筋吧?」

    他說得沒錯,但這棟房子裏真的沒有甚麽值錢的東西。即使是秀代留下的遺物,也都帶去平時住的地方了。

    「隔壁和室有一個壁龕,放在那裏的碗好像是知名陶藝家的作品……」

    「那個已經拿了,還有那幅字畫也拿了。還有其他的嗎?」

    之前聽秀代說,那個碗是真跡,但字畫似乎是印刷品。不過,現在不提這些比較好。

    「二樓的西式房間看過了嗎?四坪大的房間。」

    「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沒甚麽值錢的東西。」

    「梳妝台的抽屜呢?第二格抽屜的底部是雙層的,下層放了首飾。你們找過了嗎?」

    男人沉默不語,似乎正在向其他人確認。

    「去看一下。」男人說,隨即聽到腳步聲離開。

    那個梳妝台是秀代的,晴美喜歡古董味的設計,所以留了下來。抽屜內的確放了首飾,隻不過那不是晴美的,而是秀代的女兒公子在單身時代買的。晴美沒有仔細檢查過,但應該沒甚麽價值,如果是昂貴的首飾,公子早就帶走了。

    「你們為甚麽……要來我家闖空門?」晴美問。

    那個帶頭的男人遲疑了一下說,「沒為甚麽,沒有特別的理由。」

    「但你們不是特地調查了我嗎?一定有甚麽理由。」

    「妳少囉嗦,這種事和妳無關。」

    「怎麽會和我無關呢,我很在意啊。」

    「妳閉嘴,不必在意這種事。」

    被男人這麽一說,晴美閉了嘴。現在不能刺激對方。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一個男人問:「可以問妳一件事嗎?」他不是帶頭的那個人,而且說話語氣恭敬,讓晴美有點意外。

    「喂!」帶頭的男人斥責他:「你別亂說話。」

    「有甚麽關係,我一定要當麵向她確認。」

    「別亂來。」

    「你要問甚麽?」晴美問,「你可以問任何問題。」

    她聽到用力咂嘴的聲音,應該是那個帶頭的人。

    「妳真的打算要蓋旅館嗎?」不是帶頭的那個男人問。

    「旅館?」

    「聽說妳打算拆掉丸光園,蓋汽車旅館。」

    對方提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名字出乎晴美的意料,他們和苅穀有關嗎?

    「沒有這種計劃,我買下丸光園,是打算好好重建。」

    「大家都說妳在騙人,」帶頭的人插嘴說,「妳的公司專門把快倒閉的店重新裝潢後賺錢,聽說也曾經把商務飯店改成汽車旅館。」

    「雖然的確曾經有過這種案例,但和這次的事無關,丸光園是我私人在處理的。」

    「騙人。」

    「我沒騙你們,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但即使在那種地方建造汽車旅館,也不會有客人上門。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相信我,我向來都是弱者的朋友。」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別相信她。甚麽向來是弱者的朋友,一旦發現無法賺錢,就會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就在這時,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

    「怎麽去了那麽久?你在幹甚麽啊?」帶頭的訓斥道。

    「我剛才不知道怎麽打開雙層的底,後來才終於搞清楚,你們看,有好多首飾。」

    接著,聽到沙啦沙啦的聲音。他似乎把整個抽屜都拿下來了。

    另外兩個人沒有說話,可能因為不知道這些看起來像古董的首飾到底值多少錢。

    「好吧,」帶頭的說,「總比甚麽都沒有好,那我們就帶上這些東西閃人吧。」

    晴美聽到衣服摩擦和拉起拉鏈的聲音,他們似乎把偷的東西裝進了皮包或是其他袋子裏。

    「她怎麽辦?」剛才提到丸光園的男人問道。

    停頓了一下後,帶頭的說:「把封箱膠帶拿出來,如果她大叫就慘了。」

    「但這樣恐怕不行吧。如果沒有人來這裏,她會餓死。」

    又停頓了一下,帶頭的那個人似乎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決定權。

    「等我們順利逃脫後,打電話去她公司,說他們的老板被綁在這裏,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上廁所呢?」

    「那就隻能請她忍耐了。」

    「妳忍得住嗎?」男人似乎在問晴美。

    她點點頭。事實上,她也的確不想上廁所。即使他們現在要帶她去上廁所,她也會拒絕。無論如何,希望他們趕快離開這個家。

    「好,那我們就閃人吧,不要忘了東西。」帶頭的說完,聽到三個人離去的動靜。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們似乎走出了大門。

    不一會兒,隱約聽到那幾個男人的說話聲,提到「車鑰匙」幾個字。

    晴美大驚失色,她想起剛才把車鑰匙放在鞋櫃上。

    完了,她咬著嘴唇。車子停在路邊,她的手提包就放在副駕駛座上。剛才下車時,她隻帶了托特包。

    他們在托特包裏找到的是備用皮夾,平時使用的皮夾放在手提包裏,光是現金就超過二十萬,信用卡和提款卡也都放在那個皮夾裏。

    但是,晴美懊惱的不是皮夾,甚至希望他們拿了皮夾就走,但他們應該不會這麽做,因為急著逃跑,恐怕不會細看,就把整個手提包都拿走。

    手提包裏放著她寫給浪矢雜貨店的信。她不希望那封信被他們帶走。

    但她轉念一想,覺得拿不拿走都一樣。即使留下那封信,以她目前的狀況,也無法去投遞了。在天亮之前,她恐怕都無法離開這裏。「浪矢雜貨店隻限一晚的複活」也會隨著天亮畫上句點。

    她多麽希望可以表達感謝。多虧有你,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今後,我會幫助更多人。她在信中寫了這些話。

    眼前到底是怎麽回事?為甚麽會遇到這種事?自己做了甚麽壞事嗎?自己隻是腳踏實地地努力向前,完全沒有理由遭受這樣的懲罰。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帶頭那個男人說的話。

    甚麽向來是弱者的朋友,一旦發現無法賺錢,就會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她不認為自己是這種人,自己甚麽時候做過這種事?

    但是,日式饅頭店老板哭喪著臉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腦海。

    晴美用鼻子吐了一口氣。她在被遮住眼睛,手腳被綁住的狀態下露出苦笑。

    自己的確努力向前,但可能太專注看向前方了。眼前的事也許不是上天的懲罰,而是向自己提出忠告,從今以後,心情要更加放輕鬆。

    那就來救一下栗子小饅頭吧──她淡淡地想道。

    10

    天快亮了。敦也注視著空白的信紙。

    「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哪種事?」翔太問。

    「就是這棟房子把過去和現在連在一起,我們可以收到過去的信,我們放在牛奶箱裏的信也可以送到過去。」敦也說。

    「事到如今,問這種事也沒用,」翔太皺著眉頭,「事實就是這樣,我們不是和過去的人書信往來了半天嗎?」

    「我知道了。」

    「的確很奇怪,」開口的是幸平,「八成和『浪矢雜貨店隻限一晚的複活』有關。」

    「好!」敦也說著,拿著空白的信紙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裏?」翔太問。

    「我去確認。來試一下。」

    敦也從後門走了出去,用力把門關上。他沿著防火巷繞到前門,把折起的信紙投進了鐵卷門上的投遞口。然後,再從後門走進屋內,看著鐵卷門內側,但是,放在鐵卷門下的紙箱內並沒有他剛才投入的信紙。

    「我果然沒有說錯,」翔太充滿自信地說,「現在從外麵把信投進鐵卷門內,就會送到三十二年前。這就是隻限一晚複活的意義。剛才,我們經曆了相反的現象。」

    「當這裏天亮時,在三十二年前的世界……」

    敦也還沒說完,翔太就接著說:「那個老頭死了,就是浪矢雜貨店老板的那個老頭。」

    「這是唯一的可能。」敦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雖然聽起來很奇妙,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麽樣了,」幸平幽幽地說。敦也和翔太一起看著他的臉,他縮起下巴說,「就是那個『迷茫的汪汪』啊,不知道我們的信有沒有幫到她的忙。」

    「誰知道啊,」敦也隻能這麽說,「正常人應該不會相信吧。」

    「聽起來就覺得很可疑。」翔太抓著頭。

    看了「迷茫的汪汪」第三封信後,敦也他們慌了手腳。因為她似乎被壞男人欺騙、利用了,而且,她曾經住過丸光園。於是,三個人討論後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拯救她,不,必須讓她獲得成功。

    他們決定在某種程度上告訴她未來的事。三個人都知道,一九八○年代後期,是被稱為泡沫經濟的時代,所以,他們向她提供了建議,教她該怎麽做。

    三個人用手機查了那個時代的事,在給「迷茫的汪汪」的信上寫了像是預言的內容。同時,還補充了泡沫經濟崩潰後的情況,但拚命忍住說出「因特網」這個字眼。

    他們猶豫該不該告訴她意外和災害的事。一九九五年的阪神大地震,二○一一年的東日本大地震,有太多事想要告訴她了。

    最後,他們決定不提這些事,就像當初沒有告訴「鮮魚店的音樂人」火災的事一樣。他們覺得不能提關係到人命的事。

    「話說回來,丸光園還真奇怪,」翔太說,「怎麽會有這麽多事和丸光園有關,難道是巧合嗎?」

    敦也也對這件事感到不解。如果隻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況且,他們今晚就是因為丸光園的關係,才會出現在這裏。

    上個月初,翔太得到消息,曾經照顧他們的孤兒院目前陷入了困境。那天,他們三個人像往常一樣在一起喝酒,但並不是在居酒屋喝酒,而是去平價店買了啤酒和燒酒蘇打,聚在公園喝酒。

    「聽說有一個女老板打算買下丸光園,說是要重建,但八成是騙人的。」

    翔太原本在家電量販店上班,但被炒魷魚後,靠在便利商店打工維生。他打工的地方離丸光園很近,所以常常去那裏走動。他是因為家電量販店要裁員,才會被炒魷魚。

    「真傷腦筋,我原本還打算以後沒地方住的時候,可以去投靠那裏。」幸平說話的聲音很沒出息。他目前沒有工作,之前在汽車修理廠上班,但五月時,修車廠突然倒閉,雖然目前住在工廠的宿舍,但遲早會被趕出來。

    敦也目前也在失業。兩個月前,他在零件工廠上班,有一次,母公司訂購了新的零件,因為和之前的零件尺寸相差很大,敦也連續確認了幾次,對方堅持說沒有錯,於是,他就開始製作,但那個數字果然錯了。負責聯絡的是母公司的菜鳥,搞錯了數字的單位,因此導致產生了大量不符規格的瑕疵品,最後,公司方麵認為敦也沒有充分確認,所以必須由他負起這個責任。

    之前也曾經發生多次類似的事,公司方麵對母公司敢怒不敢言,上司從來不會保護他們,每次發生狀況,就把責任推給敦也他們這些手下。

    敦也忍無可忍,當場撂下一句:「我不幹了」,離開了工廠。

    他幾乎沒有任何存款,看了存折,覺得生活岌岌可危。他已經有兩個月沒付房租了。

    即使三個人聚在一起擔心丸光園,也完全無法幫上任何忙,隻能說說那個想要買下丸光園的女老板的壞話。

    敦也記不清當初到底是誰先提議的,搞不好是自己,但他沒有把握,隻記得自己握緊拳頭說:

    「那就下手吧。即使去偷那個女人的錢,聖母瑪麗亞也會原諒我們的。」

    翔太和幸平也舉起拳頭,充滿了幹勁。

    他們三個人年紀相同,讀同一所中學和高中,一起做過不少壞事。順手牽羊、偷竊、偷自動販賣機的錢,隻要是不使用暴力的偷竊行為,他們全都幹過。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從來沒被抓到過。不在相同的地方犯案、不使用相同的手法──也許是他們遵守了這個原則,沒有犯下偷竊的禁忌,才能一路僥幸到今天。

    他們也曾經闖過一次空門。那是在高中三年級的時候。當時,他們正在找工作,想要買新衣服。於是,就鎖定全校最有錢的男同學家,當那個男生全家出門旅行時,他們仔細確認了防盜設備後采取了行動,完全沒有想到萬一失敗時的後果。他們在翻抽屜時,發現裏麵有三萬圓現金,於是拿了錢就心滿意足地逃走了。更絕的是,那家人完全沒有發現家中遭竊。對他們來說,那次的闖空門,簡直就是快樂的遊戲。

    高中畢業後,他們就沒再幹過這種事。因為三個人都成年了,一旦遭到逮捕,報紙上就會刊登他們的名字。

    但是,這次沒有人提出要放棄計劃。因為三個人都走投無路,想要找目標發泄一下內心的怨氣。說句心裏話,敦也根本不在意丸光園會怎麽樣,雖然之前的院長很照顧他,但他不喜歡苅穀,自從他接手後,孤兒院內的氣氛越來越差了。

    翔太負責搜集目標的相關信息,幾天之後,當三個人再度聚在一起時,翔太雙眼發亮地說:「有一個好消息,我查到了那個女老板的第二個家。因為聽說她要去丸光園,所以我準備了一輛小綿羊跟蹤她,查到了地址。她的第二個家距離丸光園大約二十分鍾,房子很漂亮,闖空門絕對不是問題。聽附近鄰居說,女老板一個月也難得去一次。對了,你們不必擔心,我不可能讓那個鄰居記住我的長相的。」

    如果翔太的話屬實,的確是好消息,但問題在於那裏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當然有啊,」翔太斬釘截鐵地說,「那個女老板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她的第二個家也一定會有很多珠寶,而且還會有昂貴的花瓶、字畫之類的裝飾品。」

    「有道理。」敦也和幸平表示同意。老實說,他們完全無法想象有錢人家裏都放甚麽,他們腦海中隻有在卡通或是連續劇中看到的、那些沒有真實感的有錢人家中的景象。

    他們決定在九月十二日晚上行動,並沒有特別的理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翔太那天剛好休假,但其實他並不是隻有那一天休假,所以說,決定在這天行動並沒有特別的理由。

    幸平負責張羅車子。他發揮了之前當汽車修理工的專長,可惜他隻接觸過老舊車種。

    十二日晚上十一點多,三個人打破了麵向庭院的落地窗,打開了窗鎖,用很傳統的方式輕輕鬆鬆地闖進了屋。他們事先在玻璃上貼了封箱膠帶,所以,並沒有發出聲音,玻璃碎片也沒有四濺。

    屋內果然沒有人。他們打算盡情地物色值錢的東西,盡情地偷,但是,這份期待很快就落空了。

    雖然他們找遍整棟房子,卻沒有發現任何值錢的東西。為甚麽全身名牌的女老板的第二個家這麽普通?太奇怪了,翔太感到不解,但沒有就是沒有。

    就在這時,聽到有車子停在附近的聲音。三個人立刻關掉手上的手電筒,隨即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敦也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寶貝縮了起來。那個女老板居然回來了。不是說她不常來嗎?但他即使想抱怨也來不及了。

    玄關和走廊的燈亮了,腳步聲越來越近。敦也下定了決心。

    11

    「喂,翔太,」敦也開了口,「你是怎麽找到這間廢棄屋的?你說剛好發現這裏,但通常不會來這種地方吧?」

    「對,不瞞你說,其實並不是剛好而已。」翔太露出窘迫的表情。

    「我就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不要瞪我嘛,不是甚麽了不起的事。我不是說,我跟蹤那個女老板,發現了她的第二個家嗎?她在回家之前,在這家店門前停留了一下。」

    「停留?為甚麽?」

    「不知道,隻知道她抬頭看著這家店的廣告牌,所以我就注意到這裏。在去她的第二個家察看後,我又繞回來這裏,覺得萬一遇到甚麽狀況時,可以在這裏藏身,所以就記住了地點。」

    「沒想到這棟廢棄屋是時光機。」

    翔太聳了聳肩,「對啊,就是這樣。」

    敦也抱著雙臂,發出低沉的歎氣。他的眼睛看向牆角的行李袋。

    「那個女老板是誰?她叫甚麽名字?」

    「叫武藤……甚麽的,好像是晴子。」翔太也偏著頭思考。

    敦也伸手拿行李袋,打開拉鏈,拿出手提包。如果沒有發現玄關鞋櫃上的車鑰匙,差點錯失這個手提包。當他們打開停在路旁的車子車門時,發現手提包就放在副駕駛座上,立刻不加思索地放進了行李袋。

    打開手提包,立刻看到一個深藍色的長夾。敦也拿出皮夾,確認了裏麵的錢財。至少有二十萬現金。光是這筆錢,這趟闖空門就值回票價了。他對提款卡和信用卡沒興趣。

    皮夾裏放著汽車駕照。原來她叫武藤晴美。從照片上來看,她很漂亮。聽翔太說,她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完全看不出來。

    翔太注視著敦也。他的眼中布滿血絲,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嗎?

    「怎麽了?」敦也問。

    「這個……手提包裏有這個。」翔太遞給他一封信。

    「這是甚麽?這封信怎麽了嗎?」敦也問,翔太不發一語,把信封亮在他麵前。敦也看到信封上的字,心髒差一點從嘴裏跳出來。

    信封上寫著──浪矢雜貨店收。

    致浪矢雜貨店:

    從網絡上看到「隻限一晚複活」的消息,真有其事嗎?我相信真有這麽一回事,所以決定寫這封信。

    不知道您還記得嗎?我是在一九八○年夏天寫信給您,署名為「迷茫的汪汪」的那個人。當時,我剛從高商畢業,真的很幼稚,因為我找您谘商的內容,竟然是「我決定要在酒店上班,但要如何說服周圍人」這麽離譜的事。當然,您斥責了我,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當時我還年輕,無法輕易接受您的意見。我訴說了自己的身世和處境,並堅稱這是報答養育我長大的人唯一的方法,您一定覺得我很頑固吧。

    但是,您並沒有對我說:「那就隨妳的便」,對我置之不理,反而向我提供了建議,為我日後的生活指引了方向。而且,指導的內容完全不抽象,充滿具體性,甚至告訴我在甚麽時候之前要學甚麽,該做甚麽,該舍棄甚麽,該對甚麽執著,簡直就像是預言。

    我聽從了您的建議。老實說,剛開始還半信半疑,但在漸漸發現世事的變化完全符合您的預測時,我不再有任何懷疑。

    我覺得很奇怪,您為甚麽能夠預測泡沫經濟的出現和之後的崩潰?為甚麽能夠正確預測因特網時代的來臨?

    我知道自己問這些問題毫無意義,即使我知道答案,也無法改變任何事。

    所以,我隻想對您說以下的話。

    謝謝您。

    我由衷地感謝您,如果沒有您的建議,就沒有今天的我,搞不好會在社會的底層沉淪。您是我一輩子的恩人,很遺憾無法用任何方法報答您,隻能用這種方式向您道謝,同時,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在今後拯救更多人。

    根據網站上公布的消息,今天晚上是您去世三十三周年,我是在三十二年前的現在向您谘商,也就是說,我是您最後的谘商者,我相信這也是一種緣分,不由得感慨不已。

    希望您安息。

    曾經迷茫的汪汪

    敦也看完信,忍不住抱著頭。他的腦袋快麻痹了,他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另外兩個人也都抱著膝蓋,似乎也有同感。翔太的視線在半空中飄移。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拚命說服一名年輕女子不要去酒店上班,並告訴了她未來會發生的事,她也順利獲得了成功,沒想到三十二年後,敦也闖進她家偷東西。

    「我相信一定有甚麽……」敦也嘟囔道。

    翔太轉頭看著他,「有甚麽?」

    「反正……我也說不清楚,就是浪矢雜貨店和丸光園之間有甚麽關聯,好像有一根肉眼看不到的線,有人在天上操縱著這條線。」

    翔太抬頭看著天花板說:「有可能。」

    「啊!」看著後門的幸平叫了起來。

    門敞開著,朝陽從後門灑了進來。天亮了。

    「這封信已經無法寄到浪矢雜貨店了。」幸平說。

    「沒關係,因為這封信本來就是寫給我們的。敦也,你說對不對?」翔太說,「她感謝的是我們,是對我們說謝謝,對我們這種人,向我們這種不入流的人道謝。」

    敦也注視著翔太的眼睛,他的眼睛發紅,泛著淚光。

    「我決定相信她。我問她是不是要造汽車旅館,她說沒這回事。她沒有說謊,『迷茫的汪汪』不會說這種謊。」

    「我也有同感。」敦也點著頭。

    「那怎麽辦?」幸平問。

    「那還用問嗎?」敦也站了起來,「回去她家,歸還偷的東西。」

    「要幫她鬆綁,」翔太說,「還有綁住她眼睛的毛巾和嘴上的膠帶。」

    「對。」

    「之後呢?要逃嗎?」

    幸平問,敦也搖搖頭,「不用逃,等警察來。」

    翔太和幸平都沒有反駁,幸平垂頭喪氣地說:「要去監獄喔。」

    「我們自首的話,應該可以判緩刑,」翔太說完,看著敦也說:「問題是之後,恐怕會更難找工作了。」

    敦也搖了搖頭。

    「不知道,但我決定以後不再偷東西了。」

    翔太和幸平默默點頭。

    收拾好東西後,他們從後門走了出去。陽光很刺眼,遠處傳來麻雀的叫聲。

    敦也的目光停在牛奶箱上。今天一整晚,這個箱子不知道開了多少次,又關了多少次。想到以後再也摸不到了,不禁有點難過。

    他最後一次打開信箱,發現裏麵有一封信。

    翔太和幸平已經邁開了步伐。「喂,」他叫住另外兩個人,出示了那封信,「裏麵有這個。」

    信封上用鋼筆寫著「無名氏收」。字跡很漂亮。

    打開信封,從裏麵拿出了信紙。

    這是針對給我空白信紙的人的回答,如果不是當事人,請把信放回原處。

    敦也倒吸了一口氣。他剛才把空白的信紙塞進了投遞口,這是針對他的空白信寫的回答,寫信的應該是那個叫浪矢的老頭本尊。

    信的內容如下:

    致無名氏:

    我這個老頭子絞盡腦汁思考了你寄給我空白信紙的理由,我覺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不能隨便回答。

    我用快不中用的腦袋想了半天,認為這代表沒有地圖的意思。

    如果說,來找我谘商煩惱的人是迷路的羔羊,通常他們手上都有地圖,卻沒有看地圖,或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位置。

    但我相信你不屬於任何一種情況,你的地圖是一張白紙,所以,即使想決定目的地,也不知道路在哪裏。

    地圖是白紙當然很傷腦筋,任何人都會不知所措。

    但是,不妨換一個角度思考,正因為是白紙,所以可以畫任何地圖,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很自由,充滿了無限可能。這是很棒的事。我衷心祈禱你可以相信自己,無悔地燃燒自己的人生。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針對煩惱谘商進行回答,謝謝你在最後提供了我這麽出色的難題。

    浪矢雜貨店

    敦也看完信,抬起頭,和另外兩個人互看著。兩個人都雙眼發亮。

    敦也知道自己的雙眼也在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