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將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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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陵君是一位賢人,他能在趙國擔任國相,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情。”
這是趙括對董成子的答複。
董成子並不吃驚,馬服君並不會去追逐權力,他也不會迷戀官位,這是董成子早就知道的事情,隻是,趙國境內,還有誰比馬服君要更適合來擔任國相的位置呢?董成子皺著眉頭,悶悶不樂,趙括並沒有再與他談論國相的事情,他與董成子談起了律法,董成子驚訝的發現,馬服君似乎很欣賞秦國的律法。
“您擔任司寇,掌管刑訟,就一定需要明確的律法來作為你的準則。”
“秦的律法很全麵,可是也有劣處,過於苛刻....我聽聞,秦律,失期當斬。若是因為趕路的人遭遇到了什麽不測而遲到了幾天,就要砍下他們的首級,這會不會太過分呢?”,趙括詢問道。
董成子瞪大了雙眼,沉思了片刻,方才問道:“秦法,失期是要罰一甲...不曾聽聞要斬啊?”
趙括一愣,方才問道:“我聽聞,曾經有人前往外地服役,因為風雨耽誤了時日,故而要被斬殺,難道是我記錯了麽?”,董成子恍然大悟,說道:“服役是不一樣的,秦國的軍法很嚴厲,涉及軍事的罪行,都是要被斬殺的,而其他時候的遲到是不會被殺死的。”
李牧坐在一旁,有些好奇的問道:“您為什麽對秦法這麽的熟悉呢?”
董成子指了指不遠處的那些竹簡,說道:“不隻是秦國的律法,楚國,魏國,齊國的,我都收集了不少....除了秦國,諸國的律法與趙國相差不大,都是很簡陋的。”
“您看這些做什麽?”
“我想要修改律法,孔子說:別人的言行舉止,必定有值得我學習的地方,選擇別人好的學習,看到別人缺點,反省自身有沒有同樣的缺點,如果有,加以改正。我如今就是在這樣做。”,聽到董胖子的話,趙括肅然起敬,他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懦弱的董成子,竟還有這樣的覺悟。
“您說的對。”,趙括說道:“我與您講講我的看法。”
“請問律法是什麽,回答說:統治國家的人用以統治國家的工具,他是按著統治國家的人的想法來製定,是統治者的意誌的體現。法不是個人的意誌體現,商鞅為秦國立法,秦國的法是統治秦國的人的意誌,因此商鞅身死,可是他的法依舊被秦國所運用,這是因為秦法是符合統治秦國的人的利益,無論統治秦國的個人是誰,秦法都是有利於他的。”
“請問律法該如何指定,回答說:律法是要規範他人的行為,為國人的言行舉止提供一種標準,商鞅說:運用強民的辦法來清除不服從法令的民眾,國家會被削弱;運用刑罰使民眾聽話等措施來清除不服從法令的民眾,國家就會強大。這種法令就是普遍的標準和要求啊。”
“我認為,律法是三種類別的規範。告訴百姓可以這樣做的行為,告訴百姓必須這樣做的行為,告訴百姓不許這樣做的行為.....”,趙括認真的說起來了律法,董成子越聽越是驚訝,他顫抖著急忙讓李牧找來筆,拿起了竹簡,就開始迅速的記錄趙括的言語。
趙括說的,其實就是後世對法律的基本闡述,趙括記得也不多,勉強能扯上一些,就像他對曆史那樣,每個朝代都能勉強說出些人和事情來,可是要他仔細的談談那個時代,他就說不出來了。隻是,董成子非常的震驚,有很多人都曾經製定過律法,可是從來沒有人去說過律法是什麽...也沒有人說過律法的製定該遵循什麽。
趙括漸漸有些詞窮,也說不出更多來了,可是董成子已經將他所說的都記錄了下來。
董成子熾熱的看著趙括,舉起手中的竹簡問道:“我能留下嗎?”
趙括點了點頭,說道:“趙國的律法,是一定要改變的。律法,是用來愛護百姓的,禮製,是為了方便辦事的。所以聖明的人治理國家,如果能夠使國家富強,就不必去沿用舊有的法度,如果能夠是百姓得到益處,就不必去遵循舊的禮製。我認為,這一點商鞅說的非常在理。”
李牧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兩個談論律法,他發現自己什麽都聽不懂,什麽法令,什麽要求,什麽能做不能做,他揉了揉額頭。趙括看著董成子抱著那竹簡,分外珍惜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將來,該不會也有學生會背誦著這竹簡上的內容,然後又不斷的謾罵自己吧?
送走了趙括,董成子卻是拉住了李牧。
董成子看著李牧,詢問道:“您覺得,馬服君是什麽樣的人。”
“我很早就說過,他是一個在國內能擔任相,國外能擔任將的賢人。”
“您說的很對,他這樣賢明的人來治理趙國,趙國會富強,百姓能得到安穩的生活,我聽聞,沒有智慧的人不能與他談論治理國家的事情,沒有德行的人不能與他談論安定百姓的事情。馬服君是個有智慧的賢人,他這樣的人怎麽可以不擔任國相呢?請您與我拜見上君,請求以馬服君為國相。”
李牧說道:“您說的太對了。您先前的提議被人恥笑,我聽聞,無知的人所恥笑的事情,是聰慧的人所擔憂的事情。我不懂得律法,可是馬服君為這件事而擔憂,我就能知道,您所說的,一定是能治理趙國的大事。馬服君為趙國的國相,這是小人會畏懼,君子會開心的事情,我會去找趙國內的君子,來與您一同拜見上君。”
趙括忽然發現,董成子和李牧變得有些奇怪,第二天,李牧就急匆匆的離開了,說是有什麽要事。趙括在董成子的府邸裏等待了許久,方才聽到了趙王召見自己的命令。戈急忙為他駕車,李魚和趙傅正在等候著,上了車,他們朝著王宮走去。李魚說道:“趙王召見您,一定要說獎賞的事情。”
“我知道了。”
“我知道您一定會讓趙王將準備給與您的賞賜,換成糧食,種子,牲畜,土地,分發給征戰的將士們。”
“可是我請您不要這樣做...若是您不要賞賜,其餘將領們也無法再討要賞賜。”,李魚認真的說道:“孔子的弟子子宮在國外贖回了一位魯國的奴隸,可是他後來卻沒有去報銷,孔子知道後,很嚴厲的斥責了他,孔子擔心魯國人以後再看到淪為奴隸的本國人,會猶豫,他們要自己掏錢去贖回奴隸,如果報銷就要背上不道德的名聲。”
“將領們跟隨您,出生入死,是為了能夠得到賞賜,如今若是您辭掉了賞賜,他們接受,就會顯得他們沒有道德,以後再作戰,這些將領們,還會舍生忘死的奔赴前線嗎?”
“那我該怎麽辦呢?”,趙括詢問道。
“請您接受趙王的賞賜,再將這賞賜變成糧食,種子,牲畜,來分給出征的將士們...”,李魚認真的說道:“木子明,他從前是個能幹的商人,這些賞賜在他的手裏,更變出更多的物資,可以犒賞士卒,可以撫養那些戰死的將士們的孤孀。”
趙括答應了他。
果然,趙王召集了群臣,宗室,大臣,幾乎都到場了。趙括剛剛下了馬車,國內的大臣們便圍了過來,急忙拜見,趙王還沒有到場,據說他昨晚與魏無忌秉燭夜談,聊到了今天早上,到現在都還在休息。大臣們顯得格外的親切,滿臉的笑容,可是趙括並不覺得溫暖,那虛偽的笑容看起來讓人格外的厭惡。
從前的趙括,若隻是在名望上讓人畏懼,那今日的趙括,就在權勢上讓人害怕了,趙王雖還沒有說,可是眾人早已知道,趙括又要得到一大片的食邑,他已經超過了平原君,成為了趙國食邑最多的封君,另外,他的好友遍布趙國,無論是魏無忌,趙勝這樣的公子,還是田單,董成子,虞卿這樣的大臣,又或者廉頗,李牧這些將軍。
這些人都被認為是趙括的親近者,追隨者。
更別提趙括如今是趙王最為寵愛的大臣,他完全可以左右趙國內的局勢,故而,這些大臣們在對待他的時候,都是非常的尊敬,這種尊敬與百姓的那種尊敬不同,這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尊敬,是完全建立在利益之上的獻媚,若是有一天馬服君不再受趙王寵愛,百姓們依舊會尊敬他,可是這些人就不再會了,這就是兩者的區別。
眾人還在等待著,趙括又去拜見了廉頗,田單。
田單看起來依舊精神,與樂毅同時代的他,看起來還是很強壯,歲月的流逝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影響。他依舊很冷漠,看到前來拜見自己的趙括,他的目光有些複雜,他沉默了許久,並沒有回禮,他看著趙括,低聲說道:“小心。”,隨即,便合上了雙眼,趙括點了點頭,從他身邊走開了。
田單閉著雙眼,腦海裏卻浮現出了齊國的一次盛宴,與這裏一樣,群臣都來稱讚那位年輕人,爭著與他結交,齊王給與年輕人很多的賞賜,國家的大事都要交給他來處置,年輕人很開心,他覺得自己一定能振興齊國,鬥誌滿滿....可是他不曾想到,在那宴席之內所有的笑臉之下,其實都是一顆肮髒的嫉妒的心,不斷的盤算著針對他的陰謀。
田單猛地驚醒,他睜開了雙眼。
齊王正笑嘻嘻的拉著田單的手,認真的說道:“趙國因為您而幸存,寡人要給與您賞賜。”
“不要!”
田單忽然叫道,王宮內猛地寂靜了下來,眾人紛紛看向了他,田單再次看去,站在上方的並不是齊王,是驚愕的趙王,而被他拉住手的,卻是馬服君趙括。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田單也有些驚訝,自己這是怎麽了?他緩緩站起身來,認真的對趙王說道:“擊退秦國,並不是馬服君一個人的功勞。”
“所有與馬服君出征的將士都應該得到平等的賞賜,所以您不該對馬服君有太多的賞賜,給與的食邑,也不該太多。”,田單認真的說道。
眾人都很驚訝,田單與馬服君的關係不是還不錯麽?難道他是在嫉恨馬服君?
宴席上的司馬尚猛地站了起來,憤怒的看著田單,正要開口,就被坐在他身邊的廉頗一把抓住了手臂,直接拽倒在了地上,司馬尚驚訝的看著廉頗,廉頗瞪大了雙眼,那猙獰的臉,的確是嚇住了司馬尚,司馬尚這才坐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麽。沒有人開口符合,也沒有人開口斥責。
趙王呆愣了許久,方才笑著說道:“您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馬服君的功勞是不能小看的。”
這可是田單初次跟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坐在不遠處的樓緩若有所思的看著田單,又看了看趙括,不知在想些什麽,趙王笑了笑,還是給與了馬服君賞賜,不過,他的確是減少了原本的賞賜,就連食邑,也因為田單的言語,而少了好幾座。群臣有些不屑的看著田單,田單與趙奢的關係不好,沒有想到,他竟如此的記仇,當真是個小人啊。
在趙括之後,李牧,田約等將領也都受到了賞賜,就連司馬尚也不例外,可是,廉頗並沒有獲得任何賞賜。
廉頗將軍孤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看著自己身邊的小輩們去接受賞賜,他一動不動,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趙王埋怨他沒有能阻止秦人,使得秦人攻破了長平防線,廉頗並不惱怒,這的確是他的過錯,他沒有能擊敗秦人,趙王就是要懲罰他,他也不會反駁什麽。
不知什麽時候,樓緩來到了廉頗的身邊。
這會議漸漸變成了宴會,所有人都很高興,喧嘩而熱鬧。樓緩看著麵前不斷飲酒的老將軍,笑著問道:“將軍,許久不見,您毋恙?”
廉頗抬起頭來,看著他,看了片刻,方才說道:“您回家了。”
樓緩一愣,在心裏盤算好的那些挑撥離間的言語,全部都停頓在咽喉,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沉默了許久,笑著點了點頭。
“我到家了。”
宴席上格外的喧嘩,樓緩坐在廉頗的身邊,陪著他喝酒,廉頗看著遠處那些將領,說道:“馬服君,李牧,田約,司馬尚這些人,都是趙國的能人,馬服君仁義正直,士卒擁戴他,百姓愛他,將領們願意與他赴死,可以做趙國的主帥,李牧沉著冷靜,不懼強敵,擅長指揮士卒,可以做趙國的將軍,田約為人謹慎,步步為營,從不冒進,他可以留守趙國防禦外敵。”
“司馬尚為人勇武,悍不畏死,他可以做趙國的先鋒,擊破敵人。”
“有這些人在趙國,秦國也不敢冒然進攻,我知道您所承受的委屈,可是那些陷害您的人已經死去了,您也年邁了,為什麽不幫助他們,好讓趙國的後人可以在您的墳前祭祀呢?秦國的後人難道會懷念一位故去的趙人麽?這是我不曾聽說過的。”,廉頗喝著酒,又勸起了樓緩。
正在喧嘩之中,忽有武士衝了進來。
武士看起來非常的悲傷,他擦拭著眼淚,就朝著趙王的方向跑了過去,廉頗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武士,盯著他的雙眼,問道:“出了什麽事?”
“半個時辰前,藺公逝世了。”
“你說...半個時辰...”,廉頗念叨著,緩緩鬆開了手,不斷的搖著頭,眼淚奪眶而出,怎麽也止不住,他雙手扶著額頭,後退了幾步,忽然,他哭了起來,也不顧眾人那狐疑的目光。在兩人曾席地而坐,談論大事的柳樹下,藺相如仿佛在微笑著朝他揮手告別。
廉頗看著那轉身要離開的故友,哭著吼叫著朋友的名字,猛地衝出了王宮。
“藺相如!”
這一刻,滿堂皆驚,趙括手中的酒盞,摔落在了地麵上。
..................
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