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父,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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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上一次來到楚國的時候,是帶著軍隊來的,他所看到的隻是燃燒著的火焰與屍體,還有那些楚人憤怒而驚懼的臉,而如今,情況有些不同,楚人似乎也都習慣了被亡國的事情。他們臉上沒有當初的激動,沒有原先的憤懣,他們隻是低著頭,偶爾抬起頭來,打量一下路過的馬車,隨即就低下頭來做自己的事情,好似已經接受了所有的這一切。
想要讓高傲的楚人低頭,這比讓老秦人說幾個笑話要更加的困難。在那些征戰一生的老秦人臉上,你基本看不到什麽屬於人類的正常情緒,他們隻是一群被戰爭潛移默化的機器。而楚人則是另外一個極端,任意妄為的“蠻夷”,臉上帶著屬於蠻夷的傲慢,一舉一動都顯得過分激動,單論走路的姿勢,都是與眾不同。
趙括能按著他人的走路姿勢來判斷出他的籍貫,而且每次都是猜的挺準。走路最時尚的是趙人,趙人走路的時候,抬起頭來,手放在背後,胸膛挺直,雙腿大開大合,仿佛出巡的貴族,正在審查自己的領地,他們很快就將這樣的走路方式變成了時尚。接下來就是秦人,秦人走路的時候,目視前方,身子筆直,不快不慢,猶如聽著號令在前進,活脫脫的軍事風範。
接下來是齊人,齊人最重禮,除卻那些遊俠之外,其餘人走路還是保持著古代那種低著頭小步前進的樣子,雖然沒有多少豪邁,但是看久了還覺得挺不錯的,蠻有意思的。韓人大概是被欺負的有點慘了,步伐裏實在沒有美感,格外警惕,隨時都做好了逃跑的準備...魏人走路最為正常,與後世沒有什麽區別,燕人的走路姿勢與趙人有些相似,不過並不會太驕傲。
而楚人,怎麽說呢,六親不認的步伐,想怎麽走就怎麽走,所謂魏晉狂士,感覺就有些楚文化的影子,喝了點酒,然後就開始為所欲為...當然,魏晉狂士那是服散的,楚人雖然不服散,可是他們平日裏的樣子跟服散後也沒有什麽區別...披頭散發,衣服也不穿好,敞開了衣領,大搖大擺的走在路上“行散”...
楚人骨子裏那種桀驁不遜,真的是讓人癡迷....故而,想讓這麽一批人低下頭來服從命令,也並非是簡單的事情。趙括這次前來南方,甚至都沒有告知任何人,他的去向,也隻有嬴政是知道的。趙括來到楚國後,的確發現了扶蘇所說的吏治問題。這還是要怪趙括。
趙括帶著秦國毆打其他國家的速度太快了,這導致官吏的數量跟不上,而趙括本來也就希望能讓各地百姓增加對秦國的認同感,故而采用了一批舊的官吏,這些舊官吏學習了秦國的律法後就成為了秦國官吏,幫著治理地區,可是這些人的律法精神淡薄,還是如從前那樣,做不到對百姓秋毫無犯。
當然,他們也不敢做的太大膽,可私下裏,卻讓趙括也皺起了眉頭。
他剛剛渡河來到了南方,就遭遇到了官吏的勒索,有官吏攔住他,認為他的身份證是假的,並且暗示趙括拿出些好處...戈勃然大怒,正要出手教訓一下麵前這些南蠻子,趙括製止了他。趙括看著麵前的官吏,用熟練的楚語問道:“您知道受賄勒索是什麽樣的罪行嗎?”
官吏看著他,莫名的膽寒,看著他如此淡然的質問,卻是有些慌了,他認真的打量著趙括,笑了笑,說道:“受賄與送賄都是重罪,我就是試一試是否有敢賄賂我的人...絕對沒有其他想法,請您過去吧。”,趙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趕路。李斯製定的新監察製還在商談中,沒有完全施行。
等到以後,大概這樣的情況就會減少很多吧。
趙括偶爾也會下榻鄉野,因為他精通楚語,能說一口流利的陳話,故而這裏的百姓對他非常的親切,楚人很看重這些,或者說,各地的人都很看重,哪怕是在未來,來自異地的人,聽到了來自家鄉的口音,也會忍不住的去看。而在此時,這樣的情況就更加常見,兩個素未謀麵的楚人,可能在齊國的一個城池內相遇,聽到熟悉的楚語,愣一下,隨即開心的相擁在一起。
趙括問起百姓們的生活,楚人搖著頭,長歎了一聲,隨即說道:“稅賦是減免了不少...隻是,這日子過的膽顫心驚...”,趙括其實挺能理解這些人的,秦國的重法,頗有些草芥人命的感覺,責罰太過嚴重,動不動砍頭,動不動連坐,哪怕趙括和韓非這些年來不斷的減免一些駭人聽聞的律法,可是本質上並沒有得到多少的改觀。
秦國的律法,有利有弊,而最大的弊端,似乎就是造成人心的背離,重刑主義使恐懼貫穿整個秦朝,從貴族到庶民,從官吏到走卒,如影隨行,隨時隨地。就像一把無形的利劍懸掛在眾人的頭上,不,不是懸掛,是直接放在脖頸上,稍微一動就要被宰掉,這讓趙括更加清楚的認識到,自己先前與韓非商談,消除重刑主義是正確的。
當趙括終於來到了會稽的時候,趙康對此並不知情。趙括也不想讓他知道,他想要親自看看兒子的成果,趙康在會稽采取無為而治的辦法,沒有跟其他郡縣那樣弄一些小工程,或者是修道路什麽的,就是讓百姓自己休息,這樣的政策倒是讓會稽的發展超過了其他的郡縣,而寬鬆的氛圍卻最容易滋養罪惡。
這裏的吏治有些不對勁,他們似乎明確的分成了兩個派係,趙括甚至看到兩個地區的亭長憤怒的爭吵,官吏們互相敵視,趙括不動聲色的詢問了當地的百姓,最後明白了實際情況,在郡內,官吏分為了楚派和廟堂派兩個勢力,簡單來說,就是從外地來的官吏和原本的官吏,他們不敢在明麵上爭鬥,隻能在暗地裏互相下絆子。
趙括不太明白,為什麽在其他地方沒有出現的情況,卻出現在了這裏,再經過詢問,他終於明白,造就這一切的就是他的孫子扶蘇,扶蘇為人剛正,他為了整頓當地的吏治,拉攏了來自秦地的官吏,這些官吏大多都是接受過律法精神的熏陶,不會輕易做出違法的事情,扶蘇就用他們的力量來對付本土派裏那些腐敗惡劣的官吏。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趙康也沒有隨意的處置任何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要是冒然的幫著秦派對付本土派,可能會毀掉這裏的向心力,若是他幫助本土派對付秦派,那問題就更大了。故而,趙康就是待在絕對公正的位置上,誰找到了對方的證據,他就處置誰。
趙括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必要的爭鬥可以促進競爭,可是要是弄得你死我活,那就是大秦完蛋的節奏了...趙括對趙康的處置方式,顯然是非常不滿意的。他直接讓戈駕車,將自己送到了太守府。來到了太守府,趙括走下馬車,就往府裏闖,守門的幾個士卒想要攔著他,趙括卻毫不客氣的叫道:“讓康出來見我!”
聽到這老頭的狂妄言語,那幾個士卒都有些懵了,他們思索了許久,方才想起了康是誰,他們麵色大變,正想要訓斥,卻又想起了皇帝的新政,拄著拐杖的年邁老人,可以不拜見官吏,犯罪了可以從輕發落,官吏必須要尊敬這些老人,要像對待自己長輩一樣尊敬,這是為了讓天下恢複從前尊老愛幼的傳統。
故而,士卒們也不敢多說什麽,他們狐疑的看著麵前的老頭,這老頭氣質實在有些嚇人,難道是從鹹陽來的?想了片刻,還是有人進去稟告了趙康,趙康這段時日裏,本來就因為扶蘇的事情弄得一肚子火,聽到門外有人直呼自己的名,還要自己滾出去,趙康憤怒的笑了起來。
“好,我倒要看看,誰這麽大的口氣!!”,趙康跳起來,不顧官吏的阻攔,憤怒衝出了屋外。
剛剛衝出了屋外,趙康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氣呼呼的老爺子,那一刻,趙康身上那如猛虎般的氣勢頓時就沒了,他呆愣了片刻,急忙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呆呆的道:“父親...您怎麽會在這裏??”
士卒和跟隨他出來的官吏都愣住了,隨即釋然,原來是太守的父親啊,難怪敢讓太守出來拜見呢...他們點著頭,忽然想起了什麽,等一下,太守的父親??太守的父親不是武成侯嗎??他們再次抬起頭來,看著遠處那個老爺子,那一刻,他們反應過來,眾人俯身大拜,叫道:“拜見武成侯!”
這叫聲,將街道上的行人都給嚇了一跳。
趙括看著麵前的趙康,緩緩舉起了拐杖,卻打量著周圍的那些官吏,始終沒有給他來上一拐杖,他讓眾人起身,就氣呼呼的朝著府邸內走去,趙康猶如小貓那樣的乖巧,跟在父親的身後,彎著腰,哪裏還有往日裏的霸氣,趙括走進了府邸內,看著周圍的裝飾,很快,他就坐在了主位上。
“諸君讓我非常的失望....”,趙括嚴肅的說道。
“請武成侯恕罪!”,眾人紛紛大拜,作為郡尉的曹參也是在人群裏,偷偷的打量著麵前的趙括,心裏愈發的激動,終於見到了偶像啊...趙康也是低著頭,不敢言語,額頭上滿是汗水。趙括認真的對趙康說道:“將你郡內的都給我叫來!等到他們到齊後,再來找我!”
“唯!!”
趙括說完,沒有理會這些人,就去休息了,而趙康則是急忙通知各個縣城的縣令縣丞等人,快點來啊!趙康身邊的眾人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如今的趙括,說一聲七國偶像,那是一點都不假,普天之下,可能有人不知道當今皇帝的名諱,可是沒有人不知道武成侯的大名,別說是七國,就是在塞外的匈奴,東胡,都有趙括的狂熱粉絲。
他們很激動,可是心裏也很害怕,自己給偶像的第一印象,似乎不太好。
不到幾天的時間,會稽郡的官吏們都聚集在了這裏,扶蘇到來的時候,也顯得有些激動,他急切的看著沉默不語的趙康,想要跟他說些什麽,隻可惜趙康並不搭理他。就在官吏們聚集的時候,他們也都知道了武成侯到來的事情,官吏們紛紛開始整頓自己的衣裳,甚至偷偷去沐浴,隻是想用最好的姿態來拜見偶像。
趙括拄著拐杖,緩緩走了出來,眾人大拜,扶蘇看著遠處的老人,眼眶不由得濕潤,跟著官吏們拜見。趙括的眼神隻是在扶蘇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轉移開了,趙括將眾人聚集在太守府前院,坐下來後,又讓大家也坐了下來。趙括說道:“七國之人,本來就是一體的...我們都有著共同的先祖...我本以為,戰爭結束,眾人都可以放下些許的成見,卻沒有想到,這裏的戰爭如此激烈。”
“是哪個混賬結黨引戰的?!給我站出來!”,趙括憤怒的叫道。
扶蘇臉色羞紅,他站起身來,低著頭,走到了趙括的身邊。
趙括舉起拐杖,狠狠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扶蘇咬著牙,沒有發出聲。
“七國一體,你自己都放不下成見,還要故意製造對立,這些年來,你到底學會了什麽?!”
“一個人犯罪,那是他個人的行為,什麽時候一個人的過錯可以延伸到一個地區,甚至是一個集體了?!你要處置惡吏,老夫還能舉得起劍!若是你要將個人的過錯放在集體身上,然後對付一個集體,那老夫告訴你!老夫依舊能舉得起劍,不過要砍的是你!!”
聽到趙括的訓斥,扶蘇的頭越來越低,眼神黯然。
“大父....我知錯了。”
當扶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全場都炸開了鍋。
“他方才說了什麽?”
“大父??”
“太守有這麽大的兒子嗎?我記得太守的兒子還不到四歲?”
“那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