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少爺這是說的哪裏話？莫說是我的親隨，即便是我本人，做錯了事，也是一樣要受罰的。我知表少爺寬慈心善，但畢竟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家主執掌刑部，恪守國法，府中亦當禮數井然、家規清明。既然胡媽媽以下犯上，衝撞了表少爺，依照家規，我自是要免去她的大掌院身份，降為三等婆子，貶去鄉下的莊子裏做苦差事的。正是因了她乃我親隨，理應在家規之上再加一等，就多罰她三十鞭子吧。”

    夠聰明，懂得適時丟車保帥。

    夠心硬，對親隨下得去狠手。

    “另外，胡媽媽今日犯下這等錯事，身為當家，我亦有管教不嚴之責，自當扣下半年月錢，並於家祠裏跪上一晚，以思己過。家主，以為如何？”

    二姨娘這一番言辭切切，不僅懲處了胡婆子，更是也沒有放過她自己，可謂照足了家規。不過，在言辭最後，她故意噙嗲帶嬌地問詢了鳳修一句。看似請示，實則祈庇。

    鳳修看著她鳳眼含珠，欲滴不滴，盈盈而轉，滿是委屈，如被雨欺之梨花，亦如被露壓之海棠，立時，心都快化了，正想開口免了她對自己的責罰。

    不料，公輸檠卻是毫不憐香惜玉地“辣手摧花”，趕在這時施禮表示敬佩，一本正經地搶先開口，道“哎呀呀！當家姨娘果然是治家嚴謹，持家有道。鳳府更是大家風範、規矩清白，家風凜然啊。小侄實在是佩服、佩服！”

    如此一來，退路都被公輸檠給“敬著捧著”地堵死了，鳳修無奈，也隻得是把到了嘴邊的，對二姨娘的恩免之言，複又咽了回去。

    “嗬嗬，表少爺謬讚了。”二姨娘是茶壺裏煮鐵釘，紮破了心卻吐不出血來，還得謝謝公輸檠的“誇讚”。她那笑得彎彎的眼睛裏，早就生出了一雙尖爪，狠狠地掐死了公輸檠好幾回。

    經過這一番不見硝煙的交戰，二姨娘算是看清了，麵前的公輸檠，長著一張乖巧的臉，卻有著一顆鬼精的心，實實是詭譎善辯，不容易對付，且已有胡婆子中計惹怒了家主在先，想要即刻扳回此局，斷無可能，也隻能是暫且收兵、保存實力，再從長計議了。

    遂，她擺了擺手，衝旁邊的仆從們斥道“還杵愣著做什麽？趕緊把胡媽媽拖走，直接送去莊子裏！收拾收拾門口，讓出路來，請表少爺進府！”

    仆從們得令，趕忙上前去拖架胡婆子，並收拾門前的木梯、燈籠等雜物。當屬剛剛挨打的那名小仆腿子最為起勁兒。這平日裏閻王一般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大掌院胡婆子就這麽倒了，真真是有種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感覺呢。幾人一邊幹活，一邊不由自主地齊齊偷瞄公輸檠——這位表少爺，端的是厲害呀！且頭帶佛光，是咱們的救星呢！

    胡婆子被拖走時，也是一直在看公輸檠。她的眼神裏，是滿滿的震驚憤怒、難以置信，自己叱吒鳳府多年，如何竟會折於這等毛頭豎子手裏？！

    公輸檠再次回了她一個笑意盈盈胡媽媽，剛才，你說鳳府的門不是我想進就能進的。現在，卻是我想進就能進，而且還是踩著你進；至於你，可就再也別想進了。

    “表少爺一路辛苦，趕緊隨我入府，咱們裏麵敘話吧。”門口的路清理完畢，二姨娘客客氣氣地請公輸檠入府，隻是於那殷殷笑容底下，後槽牙都咬出血腥味兒來了。

    ——公輸檠，尚未進門，你便口蜜腹劍地折了胡婆子，如同斷我一臂；家主麵前，我且先忍了你這囂張；待入府後，這筆賬，咱們再慢慢清算！屆時，定要讓你知道知道，今日你招惹到的，究竟是何人！

    公輸檠根本不與她回應，昂首闊步，帶著班槊一起，大步踏入鳳府正門。

    近處遠處，三三兩兩的仆婢們，都在衝著這位“表少爺”，指指點點、竊竊議論。

    公輸檠餘光銜笑很好。小爺我要的就是這般招搖的效果！

    看著二姨娘引公輸檠進了府門，鳳修眉下忍不住也是一番思量公輸檠為何會突然不遠千裏地從落鳳洲來到帝都？其與剛剛發生的城門樓坍塌事件有何關聯？其入城後直奔鳳府，楣夫人是否事先知曉？此一番所為，代表的是其個人，還是整個公輸家……

    鳳修有太多的疑問，急於從眼前這“公輸少年”身上尋找答案，不過，既然人已進了鳳府，便也無需急在這一時了，接下來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慢慢窺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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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檠與班槊進入鳳府之後，便直接被帶去了鳳修所居住的中院承陽廳裏敘話。

    半盞香茶、一番尬聊。

    之後，二姨娘便起身告退，聲稱要親自帶人前去收拾客居園子，以供公輸檠下榻。

    公輸檠忙也起身，與二姨娘，兩廂獻禮暫別，免不了又是一番親切熱絡的客套，“哎喲喲，辛苦辛苦”“哎喲喲，應該應該”……

    二姨娘離開以後，鳳修又閑話家常地問詢了一下落鳳洲以及公輸家現下的情況，聞得公輸檠回話說公輸家如今偏安於鄉間一隅，專注農桑之事，不由地便是感慨連連

    想當年，公輸家乃是永成王朝首屈一指的門閥世家，可有著開國定鼎之功呀。

    沒錯，

    若要書寫永成王朝的開國史，便一定得有屬於公輸家的筆墨。永成王朝開國已逾百年，公輸家的傳奇也已流傳了百年，至今亦不曾被人們淡忘。人人都知，是公輸家打造出了絕世神兵，相助開國皇帝。在那一場又一場的混戰中，絕世機巧，如天降神兵，金戈鐵馬，沙場馳騁，所到之處，無不肉骨飛灑、踏血成泥。方才有了這王朝霸業，百年太平。後人每每提及，總能繪聲繪色、津津樂道，令老故事曆久彌新。

    不過，

    可惜的是，公輸家雖天賦異稟、衍天之慶，卻因造出了絕世神兵，助了人間戰事，導致一方生靈塗炭、民不聊生，終被上天降罪責罰。一時間，公輸家如被霾雲罩頂，族人個個皆是惡疾纏身。或是日不能食，或是夜不能寐，或是失明失語，或是瘋癲自殘。數人暴斃，死於非命，死狀慘不忍睹。那一劫，公輸家幾乎滅族。幸存下來的一支便立誓言，永不再造兵器。開國皇帝念公輸家與國有功，準其不入朝堂，並賜丹書鐵卷，詔令曆代帝王皆不可與公輸家為難。從此，公輸家便隱於落鳳洲，休養生息，安於農事。

    轉眼，便是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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