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過妖易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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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人影觸到了一根線。

    一根肉眼看不到的線。

    竟是一根墨鬥線。墨色之線,隱於漆黑之夜,便是最好之偽裝。

    那墨鬥線橫於花叢與桃林之間,盡頭處,連接著精巧而隱秘的觸發機關,似一隻饑餓的獸,屏氣凝息,於暗夜密林中,伏擊膽敢擅自闖入的獵物,早已等候了多時!

    “嗖”的一聲,利刃飛出,寒光乍起,劃破了夜的濃重。

    那金屬的顏色,在這暗夜裏,竟是如此的涼。

    驚詫的瞬間,黑色人影反應倒也不慢,一個後翻,躲過了從花叢裏飛射而出的利刃。提起的心,於半空裏的飛旋中稍稍放平,準備落地。

    不料,一隻腳的腳尖剛剛觸地,便覺地磚下陷半寸,竟是又踩中了另一道機關!

    而此刻,腳跟尚未完全落地,收的力還未收完,任其有通天本領,也斷是無法重疊發力再將腳提起。

    “咯咯”的機簧聲,於黑暗裏森然地響著,像是一抹陰損的笑,透著刺骨的寒涼。

    緊跟著,“嚓,嚓,嚓!”又有利刃飛出,仿佛剛剛隱於天邊的那幾道極細的銀蛇,此刻乍現於桃林裏,呼嘯穿梭而來,旋起陰風陣陣,驚了那滿院繁華。

    花木搖曳起來,張牙舞爪,更顯猙獰。

    就在黑色人影腳跟落地的同時,三根銀針赫然刺入其右腿膝下側窩!

    入肉三分,不偏不倚。

    這便是公輸家的機關。

    任你躲得了初一,終究躲不過十五。

    昔日久無人跡的荒僻小院,如今已是不可擅入的虎穴龍潭。

    黑色人影不敢再有分毫停當,更是不敢再多邁出任何新的一步,隻能忍著腿部劇痛,原地起跳,飛身上牆,從原路返回,倉惶而狼狽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片刻時間已過。半爿絨月從密雲中穿出,升至南天,拂去了那層朦朧麵紗,露出真容,照亮了驚魂初定的小院。

    牆角下,新鮮的血滴灑於花叢中。那些擎了血的花,越發地嬌豔了。

    滿園的桃枝夭夭,弄出幾抹亂影,掠過廂房的西窗。

    就在那窗邊,

    班槊持劍而立!如一尊安靜而寒涼的雪雕,巋然不動,連喘息的聲音都沒有。眼眸更是沉靜若淵,映著園中所發生的一切。

    從黑色人影靠近拂雲閣三丈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起身立於窗邊了。

    他知道公輸檠已於園中設下了機關,但他需要確認的是,那機關是要擅闖者死,還是要擅闖者傷。

    若那銀針正對著擅闖者咽喉,便是要其死;若擅闖者中針未死,他便出手補刀。

    而那銀針射入了擅闖者的腿,便是要其傷;隻是一個警告,也就無需他再出手。

    看來,公輸檠留著那人性命,還另有它用。

    見園中徹底恢複了平寧,班槊回頭看了一眼廂房最裏側,公輸檠的床榻——

    空的。

    沒錯,公輸檠不在拂雲閣,

    此刻,她正趴在一處廊簷上。

    滕王府的廊簷。

    今日城門樓坍塌一事,謀局的是晉王,應局的是湘王,監局的是鳳修,攪局的是公輸檠,而滕王成玦,不過隻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且還是一枚已遭摒棄的死棋子。

    白日裏,鳳修撒出去的人手也已報奏過,說滕王傷重不治,宮中醫人束手無策,恐回天乏力,除非是有奇跡出現。

    公輸檠便是來此看這個“奇跡”的。

    今晨初見,滕王微醺,摟著青樓小娘子們擅闖城門樓,墮樓後不驚不懼、於半空中癡語癲笑,還張嘴咬人,諸般言行舉止,靡廢荒唐,配得上“心智不全”的美譽;當眾落地、噴血如雨、重傷昏死,亦是完成了他作為一顆局中棋子的使命。

    遂,湘王、晉王,包括鳳修,都覺得,滕王定過不了今夜。

    但,公輸檠卻覺得,在半空中與她對視的那雙眼睛,偽以表麵的滿月之明,隱藏眸底的墨玉森然,讓人隻能沉醉於他的純美,卻看不到他的寒涼。這樣的人,怎會如此輕易就死……

    廊簷之下,

    此時正是燈燭齊明。

    滕王府的仆婢們進進出出,湯藥一碗一碗地送進去,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來。銅盆、白巾、汙血,那對比鮮明的顏色,在明晃晃的燭盞映襯下,更顯得刺目錐心。

    內室廂房裏,金絲幔帷,香木羅帳,瓔珞流蘇,沉香嫋嫋,怎奈,錦衾下那如玉一般的絕華之人,卻始終以長睫遮目,氣若遊絲,半點生機也無。

    正在俯瞰的公輸檠,可是越看越沒信心了,不由地暗暗挑眉該不是當真凶多吉少了吧?回想起晨間的一攬入懷,留在掌中的那一抹沁涼絲滑依稀還在。那眉眼、那聲音,舉世無兩,一顰一笑,皆有攝魂之魅。莫非應了老話說的,過妖易亡?這滕王,生得可不就如妖一般嗎?端的不是什麽福厚命長之相呢。不過,這等如妖美男,隻是如此匆匆地見了一麵、抱了一下,便要死了,也有些太過於暴殄天物了吧,可惜了了……

    公輸檠又在一本正經地胡思亂想,倒是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是為了探查正事,還是為了撫慰色心。

    剛好,一陣嘈雜聲適時響起,打斷了她的想入非非。

    正是那些宮中醫人,皆聚集在這裏,像是在舉辦杏林盛會一般,引經據典、高談闊論、辯得是麵紅耳赤、青筋爆出,頗有百家爭鳴之勢。

    有人主張施針放血,方能通了內閉之氣;馬上就有人反對,說是滕王已經吐了那許多的血,斷不能再行人為放血。

    有人主張下一道猛藥,於險中取勝;馬上又有人反對,說是滕王此刻五內皆虛,萬萬承受不住猛藥之烈,還需穩妥為先。

    還有一人,一身的宮人服侍,雖是身在那“百家爭鳴”之外,卻一直在旁緊盯著,且急得頓足捶胸、團團打轉。想必應該就是奉旨帶宮中醫人前來救治滕王成玦的奉宮掖掖首姚丘了。他可是跟在皇帝身邊服侍了一輩子的掖奴,最是了解皇帝的心思。既然皇帝口諭成玦不能死,成玦就必須得活著。這便是他捉急的原因。

    忽地,融風穿夜如貫翅,半宵春寒涼意起。

    一股寒氣襲來,廊簷上的公輸檠不由地縮了縮脖子。

    咦?起風了。

    她曲身前行,打算換個位置,避避這料峭的剪刀風,同時換個角度,也能將下麵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卻是剛一動,便馬上又俯了回去,整個身體緊貼著廊簷,紋絲也不敢再動。

    不是風,而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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