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沒想到這個“心智不全”的成玦，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全然不記得了；好像當日被公輸少年從半空中接住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問他什麽都不知道，就隻知道摟著小娘子騙酒喝。

    第二個沒想到酒未喝到一巡，何線索都還沒問出來，竟會有兩名扮作了仆從的刺客，突然持劍，朝著他的心口刺過來！須臾間，所有人都來不及作出反應，就連他自己都被驚得忘記了躲閃。

    第三個沒想到成玦竟會不顧自己性命，於危急關頭，挺身撲過來，替他擋下了那一劍！那一刻，成玦的後背與他的前胸緊緊地貼在一起。那劍，插在了成玦身上；那血，卻是濺在了他的臉上，滾燙……

    思慮再湧，驚魂未定。晉王的臉色越發的青白了，襯著點點半幹的血跡，更顯崢嶸。

    乖乖站立牆角邊的公輸檠，雖不知在她闖入之前暖閣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從此刻晉王麵上的精彩程度來看，定是極為激烈之事，隨即暗然冷歎也對，這已經是繼城門之事以後，滕王第二次於我麵前血淋淋地被人抬走了，自然少不了的又是一出好戲呀……

    柳下薇看了看晉王的麵色，輕輕一福，體己地說道“三殿下，您剛剛受了驚嚇，還請早些回府歇息吧。這裏餘下的事，交於奴家處理便是。待有了調查結果，奴家再細細向您回稟。”

    晉王環視了一下被損壞得不成樣子的大暖閣，那刀光劍影仍曆曆在目，著實是心有餘悸，便點頭應允，也沒再多作停留，隨著侍衛們匆匆地走了。

    待一幹人等全都離開後，柳下薇輕抬蓮步，再次走向公輸檠與班槊。

    公輸檠抬頭，看著這位正朝自己走來的小娘子，心裏冒出了兩個字美豔。但不是鳳拂那般青澀之美，也不是二姨娘那般妖嬈之豔；柳下薇的美豔，更像是蓬萊瑤台之上擎了仙露的芙蓉，眉眼含笑，風韻無雙，乍經驟變，波瀾不驚。

    於十丈城樓之上，親手將滕王推下的人，是她。

    於暖閣之中，為滕王按扶著傷口的人，又是她。

    於袖中隱藏殺機，悄悄對準班槊的人，也是她。

    於混亂中阻止晉王與公輸檠接觸的人，還是她。

    城門之局中，她獻計於晉王謀害湘王，更是狠對滕王下殺手，看上去應該是晉王的人；可今日的暖閣刺殺中，她又明顯是與刺殺晉王的刺客有關聯；她，究竟是誰的人？

    這個柳下薇，心機滿滿，隱秘多多，但是，就這樣看著她，公輸檠卻並不覺得厭煩，反倒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心悅之感。

    柳下薇走到公輸檠跟前，停下腳步，正欲開口。

    未料，公輸檠疊手一禮，搶先開了口。

    “適才，多謝姐姐施以援手，暗示我等為姐姐手下之人，方令貴人對我二人不疑，否則，在此種混亂情況下，我二人便是百口也難以解釋得清楚；若是被貴人誤會，當成刺客同夥一並拿下，定是性命堪虞。姐姐免我二人殺身之禍，大恩也。”

    聞聽此話，柳下薇不禁一怔。

    方才，公輸檠一闖入暖閣，柳下薇便認出了來人正是城門禦甲的公輸少年，而她明知晉王正在迫切地尋找公輸少年，卻是略施小計，讓晉王誤以為公輸檠隻是她的手下，從而阻止了晉王發現公輸檠的真實身份。她不想在此刻將公輸檠交與晉王，自是有她的一番私心打算。本還思量著該如何跟公輸檠解釋才不會令其生疑，不想，公輸檠不隻是在晉王麵前自覺地配合她演戲，此刻更是又主動為她找好了理由。

    若公輸檠當真不知晉王正在四處尋自己，“避免被晉王當成刺客同夥一並拿下”倒真是個好理由，可以用來解釋她柳下薇為何要阻止晉王與公輸檠接觸。可問題是，公輸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裝不知？

    ——莫不是，這公輸少年在故意給我一個台階，放我一馬，以此堵我的嘴，讓我也還其一馬，不再詢問其為何會突然倒戈放走那兩名刺客？如此，我還真是不好再開口問了。這公輸少年，真真是可察淵魚、絕頂通透呀。

    遂，柳下薇會心笑了笑，輕輕一福，回了個禮。

    “公子客氣。奴家剛剛聽到了鳳大公子的聲音，既然你們是與他同來，便不是外人，奴家自當照拂。怪隻怪我這後堂大暖閣位置還是不夠隱蔽，讓幾位公子無端地陷於這一場本不該陷入的危險當中，是奴家安排不周了。”

    聽了她這話，公輸檠眉角微揚。

    ——嘿，我先讓步，不問你為何阻止晉王與我接觸；你倒是也回敬了，不問我為何放走刺客。可是，你轉了個彎，卻又在追問，我為何會闖入你如此隱蔽的後堂大暖閣，分明還是在刁難於我嘛。你這小娘子，怎生如此不厚道？

    公輸檠本欲再與柳下薇“舌戰”幾個回合，忽然想起，哪位慘死於牡丹花下的先烈曾說過，“與長得極美的女人講道理是斷然講不贏的”，便也隻好作罷，再施一禮，微笑解釋道“姐姐哪裏就需要自責了？是我等唐突冒失、孟浪亂闖，誤入暖閣，險些於無意間釀成大禍，理應向姐姐賠罪才是。既然今日姐姐還有諸多善後事宜亟需處理，那我等也不便再多叨擾，他日定當再行登門致歉。”

    公輸檠的潛台詞是在下當真隻是單純誤闖，絕非故意攪局；在下知道姐姐言辭犀利、手段狠厲；在下甘拜下風，姐姐可千萬別再找我後賬了才是呀。

    解釋完，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公輸檠，便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腳底抹油、拔腿開溜了。

    不料，柳下薇抬起手，往公輸檠臂上輕輕一搭，溫溫軟軟，便是無論如何也難跨越的阻擋，“公子莫急，何不等鳳大公子醒來，再與他同走。”

    公輸檠垂目，視線落在了柳下薇的手上。

    但見那手指纖纖，嫩如柔荑，狀若凝脂，微紅著，半透明，真是極美的手，畫中仙一般。這手往瑤琴上一撫，就算不聽聲音，隻看，便已是絕妙風景。難怪鳳孝如此執著，非要見到她不可。

    鳳孝……對了，鳳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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