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興頭上、正欲衝上九霄的坊首，被這般撞破好事、撞下雲端，怎一個怒字了得？隨即一把抽出榻前鋼刀，指著公輸檠，叱問道“哪裏來的黃毛豎子？端的是找死！看刀！”

    緊跟著，那鋼刀怒卷，卷出一片驚濤。狹小而仄逼的廂房裏，自是裝不下這般盛怒，氣流愈發地擁擠了，胡亂地相互推搡著，連帶得燭光頻閃、忽明忽暗，映照得那張粗獷而漲紅的臉，更顯猙獰。

    麵對著鋼刀，公輸檠則是揉身閃避，總能在刀落前的刹那間，緊貼著刀刃而過，快如一線流光，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來不及追上她身形的影，上下左右，越來越細、越來越密。

    直到那些細密的影交織成網，纏得那鋼刀已無法再繼續大開大合地揮展之時，就見公輸檠蹬壁起跳，猛然一個回身，手臂輕揚，撒出一片星光。

    確實是星光，閃耀在她明亮如虹的眼眸中，似穹頂飛炫之太微五芒，穿雲裂電，橫貫八荒，最終匯作一束極目白光，直接刺入了坊首的眉心！

    這便是公輸家的暗器，雨針，五根一組，細若無形，可直接由毛孔入穴取命，卻是於表麵看不出絲毫的傷痕！！

    如此，坊首大睜著眼睛、大張著嘴巴，僵直地指著麵前的公輸檠，已然是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了。

    公輸檠站在那僵直之人麵前，盈盈一笑，揚了揚眉毛“哎呀，坊首大人可是想問在下為何要殺您？且快走兩步，奈何橋上已有人在等你了，他自會告訴你，你與他，為何要死。”

    說完，她翹著唇角，霸氣轉身，晃得兩側紗幔微微輕顫，打開廂房門，正要邁步往外走，抬眼就見一人正立於門外！

    公輸檠惶然一凜，立時放棄了殺人後優雅離場的四方步，不顧形象地趕忙一腳跳將而出，用最快的速度關閉了廂房門，將那滿屋白花花的春光關在了身後。

    “貓兄，你站在這裏做什麽？剛剛他們……呃，你、你沒偷看吧？你可不能看這些，萬一學壞了如何是好？走走走，趕緊走……”不由分說，本著保護“純潔兒童”的原則，公輸檠推搡著一臉雪色靜默的班槊，匆匆離去……

    三更鼓起，這個熱鬧而精彩的上巳節，便算是過去了。

    而翌日一大清早，各處的“上巳節離奇後續事件”便紛紛冒了出來。

    先是在折杏苑裏。

    百裏公子睜開眼睛，見自己竟是身在折杏苑，使勁地將腦袋晃了三晃，也隻是隱約記起昨日似乎是去參加了晉王的招賢雅宴，至於後來發生了何事，如何就來了折杏苑，便是怎麽也記不得了，算起來應是有半日的時間，丁點兒印象也無，像是沒過一般。

    不過，折杏苑對他來說，可是不陌生。看看幾案上淩亂的冷菜殘酒，再看看榻邊散落的巾帽衣衫，尤其當他看到此刻躺於身側的正是素日最常點的小娘子時，諸般疑惑皆煙消雲散，心想著定是昨日於雅宴上與小娘子們對詩鬥酒沒盡興，便跟著一起回了折杏苑。合情合理。

    遂，他當即將錦衾一展，抱住小娘子，抓緊時間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大好的春色就在眼前，端的是不能浪費呀。

    甘棠可就不一樣了。

    睜眼得見自己衣衫不整，身側還有一個衣衫更加不整的小娘子，可是把他給嚇了個通透，當即麵紅耳赤、羞愧難當，竟是連看都不敢看人家，結結巴巴道“你、你是何人？你、我，如何、怎會……”

    見他這般驚慌閃躲，小娘子嬌笑連連“哎喲，甘大人昨夜可是與那百裏公子一起，死乞白賴地非要跟著奴家們一起回來過夜的，怎的這天一亮便不記得了？”

    “何？我要跟你回來的？這、這是何處？”

    “甘大人可真真是會裝傻呢，這還能是何處？當然是折杏苑呀。”

    “折杏苑？！帝都第一青樓折杏苑……”甘棠當即便跳將了起來，先是按著微痛的頭，在香閣裏來回踱了幾圈，接著便是捶胸頓足，抱頭痛哭到不能自已。

    就在這時，柳下薇走了進來，給了那小娘子一個眼色。小娘子便噙著一絲笑，退下了。

    柳下薇行至甘棠身邊，輕輕福了一禮“甘大人有禮。奴家過來正欲為甘大人賀。不知甘大人卻是何故要這般哭泣呀？可是昨夜我家小娘子伺候得不周了？”

    一聽這話，甘棠哭得更歡了“娘子何須再行羞辱取笑……某，苦守了多年的貞潔，沒了，一世英名，也沒了……還有何事可賀……”

    看著麵前這呆蠢中不乏可愛之人，柳下薇掩麵一莞“甘大人莫不是昨日太過歡喜，飲酒過量，竟是忘卻了，您已得晉王殿下舉薦，即將擢升為工部右侍郎了？”

    聞此言，甘棠倒是止了哭，卻還是不解“工部右侍郎？”

    “是呀。昨日於雅宴上，甘大人與滕王殿下，向晉王殿下進獻了樓船，那樓船精絕，下水能行，晉王殿下甚是滿意，當即便著人與您寫了舉薦折子呢。”

    甘棠眼眸一亮，追問道“如娘子所言，昨日，某得見了滕王殿下，且那樓船果真已是下水能行了？”

    柳下薇點點頭“確實如此。甘大人當真是全都不記得了嗎？看來，真是酒飲多了呢。”

    甘棠又按了按微痛的頭，順著柳下薇的話往下思量，便以為自己昨日確實已將最新的樓船改造之法及時送達了滕王，且是改之有效，這無疑是眼前的“滅頂打擊”中，唯一的一絲寬慰“聖賢有雲，酒乃穿腸之毒，最為誤事害人，果不其然……萬幸，終究是沒有負了滕王殿下所托……”

    柳下薇又是一笑“甘大人不著急自己擢升之事，倒是緊張他人之托，果然是品行端正、心性純良，如玉無瑕、如木有節，實在令人敬佩呀。”

    “哎呀，娘子莫要再行取笑了，此番，某飲酒自誤，失節，真是枉讀聖賢書、愧對列祖列宗，恨不能一頭撞死罷了……”

    刻板迂腐的甘棠，隻是被眼前淪落青樓、失了貞潔的“現實”，給打擊得痛不欲生，根本就沒心情再去細細思量，柳下薇不著痕跡灌輸給他的那些“記憶”，究竟是真還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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