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後殿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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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由地紛紛側目,公輸魚也跟著側目——這小寺監,真能胡謅謅,不過,卻是不能否認,此刻,這正是皇帝想要的答案。
心明眼亮反應快的晉王,瞅準了時機,第一個撩裳跪拜,接著那小寺監的話,大聲應和道“既已獲神祇賜福,我永成必定國泰民安、帝業萬年!”
於是乎,所有人方才如夢初醒般,慌忙跟著跪拜高呼。
“永成國泰民安!陛下帝業萬年!”
這一刻,皇帝如高立雲端,俯瞰腳下眾口同聲的伏跪山呼,臉上露出了最終的滿意之笑。
他回身,拉過受驚過度、失魂落魄的鸝妃,抬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邊散落的發。
他的目光裏,沆漾著如水般難得一見的溫情與愛意,深深地看著鸝妃,可看著看著,卻像是透穿了過去,伸向了更深、更遠的過往。那充滿了溫情與愛意的眼眸裏,所映照出的,竟是另外的人——今日,他真正想要拯救、想要保護的,並不是眼前的鸝妃,而是十數年前,他沒能拯救、沒能保護的皇後,陌雲裳。
那是他此生唯一真愛的女人,更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而十數年前,要他遵照神意、放棄皇後陌雲裳的神之使者,正是剛剛被他丟進火裏化為了灰燼的欽天寺丞!
他不會記得此人一生曾為他做過多少件有利之事,他隻會記得,此人,曾做過一件令他不悅之事。故,此人必須要付出代價,不管已經過去了多少年……
塵埃落定後。
皇帝一臉惋惜地感歎說“欽天寺丞為我永成盡忠兩朝,功在社稷,永成不可無他。奈何,他被神祇選中留下侍奉了,人如何能與神爭?朕唯有順從神意,特追封他為安國侯,令其子嗣世襲爵位,永享富貴,以慰其忠,使其可以安心在天上侍奉神祇、佑我永成……”
眾臣們當即高呼“陛下恩寬聖明,厚待功臣,必令天佑永成!”
哦對了,還有剛剛那個突然“開了光”的小寺監,因為得了新的神啟,正確傳達了神意,已被當即晉升為新任欽天寺丞了。皇帝相信,經此一事,他一定知道,以後該如何繼續“正確”地傳達神意。
公輸魚跟隨眾人一起跪拜禮送皇帝,看著其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以預料,今日之事傳至民間,必是一段“國有明君,神佑永成”的佳話。就連被活活燒死的欽天寺丞的整個家族,亦會將此當成榮耀,對皇帝世代感恩。這可真是,我殺了你,還要你全家謝我,絕也。
如此,既是殺了雞、儆了猴、宣示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又是令所有人心悅誠服地拍手稱讚,還能於史冊上留下一段佳話——永成王朝的皇帝,手腕之高明,今日算是見識了。
宮宴開始之前,還有一段休息時間。
皇帝直接駕棲在欽天台園子裏的主殿中休息了。眾人也都被允在各間偏殿裏稍事休整,消化消化剛剛目睹火祭的震撼,以免在接下來的宮宴上吃不下東西。
正欲休憩的晉王,忽聽到一陣譏笑聲,回眸一瞥,驚見成玦竟還在一邊樂此不疲地,蘸著衣襟上的脂粉顏色,往自己身上塗抹亂畫,完全不理會旁人的訕諷。
他不禁搖頭歎氣,驅避了眾人,對“傻弟弟”嚴厲又不失寵溺地說教了一番,隨即著令偏殿裏的管事掖奴,帶成玦去後殿濯理衣衫。
雖然成玦對自己的滿身狼藉不以為然,但對於“三哥哥”之言,他還是願意聽的。不過,他說衣衫上的畫,是他依照剛才的祭火創出的“焰火紅蓮”,他堅持要先把這“焰火紅蓮”拓下來,送去司衣局做成新的夏衣紋樣,方才肯乖乖地跟隨管事掖奴去後殿淨衣。
晉王自是不會與他爭拗這些隙事,遂允了他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油然感慨
心智不全之人,看事物的角度,終究是與常人不同。祭台之上的那把火,所有人看到的皆是權利較量,而成玦眼中看到的卻是服飾紋樣。這個弟弟,精木工、擅丹筆,還會做衣。不涉政事,便可將更多的時間都消於生活細碎,喜歡做什麽便做什麽,簡單隨性、無所顧忌,不勞形、不憂心。想想,倒也令人心生羨慕。
直到一些意欲巴結的官員們圍將過來,向他這個位高權重的一等親王寒暄諂媚,風雲際會場上的尊貴優越感,便也蓋過了剛剛他腦中閃現的那一絲,對“無關於政治”的賦閑生活的羨慕。
成玦在管事掖奴的引領下,一路朝向後殿。
雖同在欽天台的園子裏,然,後殿距離祭台稍遠,似乎並未被那裹夾著血腥的烈火浸染,依舊是滿目的夏之豐茂。添了新葉的青梧,拔了新高的黃楊,被粉刷一新的亭台水榭,全都安靜地矗立著。高空清淺白雲微,鶗鴃穿枝處,庭閣幽幽。
成玦一路賞著景、踱著步,不緊不慢地走著。帶路的管事掖奴便也不敢走快,配合著成玦的步伐,躬身而行,慢悠悠地穿過連廊,向後麵的廂房走去。
此刻,在後殿廂房這邊淨衣衫、重梳妝的,還有剛剛在祭台上受了驚的鸝妃。
鸝妃正坐於妝奩幾案前,讓侍婢們給她修補被弄亂的發髻與麵妝,剛好可以從銅鏡裏瞥見,管事掖奴恭引著成玦,從她的窗外路過,走進了旁邊的廂房。
少頃,她又從銅鏡裏瞥見,管事掖奴從旁邊廂房裏出來,頷首疾步,再次於她窗外走過,手裏端奉著自成玦身上脫下來的“彩花”外袍,應是去浣洗了。
隨即,鸝妃擺了擺手,略顯疲態地說道“距離宮宴開始,還得一會子。本宮身子乏累,待眯憩片刻。爾等無需在這裏伺候,且都去門外守著,沒有吩咐,莫要進來擾。”
“是。”得了口令,正在忙碌伺候著的宮婢們,全都放下手中的物什活計,一個接一個,有序地退出了廂房,並輕輕地掩閉了房門。
鸝妃攬鏡而照,扶了扶剛梳好的新發髻。鏡中美人,一掃方才在祭台上的淒慘狼狽,已恢複了慣常有的寶釵錦服、妝容嬌俏、笑靨如妖。
接著,她將銅鏡微調了一個角度,對向後方斜側的窗邊屏風。
窗邊的那道屏風,紅木邊框,內為鮫紗,上嵌蜀絲四條屏。有微微的淡光透過來,將鮫紗上繡畫的梅蘭竹菊映襯得更加栩栩如生。
鸝妃一雙勾魂奪魄眼直盯著銅鏡中映照出的屏風,狎笑開口道“既已來了,幹嘛還要藏著掖著,何不幹脆現身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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