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七章 烏木荊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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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茂通坊,是靠近帝都西城門的一個坊區。這裏商賈雲集、店肆林總,四方奇珍、皆所集聚,列肆為行、四方立邸,固定居民和流動人群,數量都是相當大,可謂帝都最繁華、最熱鬧的商業區域。

    這裏除去大量頗具規模的固定商鋪外,根據朔日和望日,還會有固定時間段的早墟或者午墟,以鼓開、以鉦閉。屆時,各類攤點、流動商販,以及在京兆衙門市司處報備過的外地服賈者,皆可入墟,與帝都百姓,陶薪互市、各得其所。

    在一片嘈雜鼎沸中,兩名少年行走在人群裏,東看看西瞧瞧,好不愜意。他們雖是布衣簡裝,卻依舊難掩月容俊逸之姿,惹得路人頻頻側目。

    其中一人,如魚入水時而在琳琅百貨中穿行,收獲三兩把件玩意兒,時而吃著堅果點心,駐足看幾眼猴兒雜耍,始終笑得眉眼彎彎,甚是歡喜。

    而另一人可就不同了一身的清冷與這周遭的喧鬧格格不入,宛如被包裹在滄海起伏中的一個皂角泡裏,獨自純淨著,橫穿鬧市而不沾染半點凡俗之氣。

    正是可融進任何背景裏的公輸魚和任何背景也融不進去的班九。

    二人就這麽一沉一浮地“逛”了一會子,便走到了一家牌匾上雕刻著“木記金玉”的珠寶首飾鋪子門前。

    公輸魚站住腳,先是看了看鋪子裏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客人,但見官賈、貴婦、公子、姑娘,個個非富即貴,不禁歎了句“貓兄你看,這帝都的貴人們端的是舍得花錢呀,珠寶首飾生意果然好賺,不得不說,這家店的店主頗有商業頭腦啊,走,咱們也進去瞧瞧!”

    說著,她便抬腳走了進去。

    班九自是不言,緊隨其後,也跟了進去。

    鋪子裏。四角的紗幔上皆墜以珍貴的深海夜明珠,使得整間鋪子異常亮堂,各個寶閣展架上的金銀首飾、珠貝串鏈也便相應地更顯璀璨奪目,再加上那些冠簪釵環皆是做工精細、款式獨特,較一般的金玉飾品鋪子明顯不在同一個檔次上,最是符合有錢又調低的上流人士的口味,難怪能夠如此吸引帝都貴客們了。

    班九選擇了門旁的一個位置,抱臂而立。在這個位置,他可以將整間店鋪內所有的角落盡收眼底。這是一個習武之人的本能,也是他身為“護衛”的素養。

    隻是,他低估了那些進進出出的貴婦姑娘丫頭婆子們。

    她們眼見如此一個雪雕般通透俊美的少年杵在門旁,哪肯輕易放過?指指戳戳多瞄幾眼是最輕的;不講究的便是圍觀調笑,還有直接上手的;更有甚者,大聲地詢問掌櫃,“這可是新來的小廝?要買多少錢的首飾才能隨貨附贈呀……”

    眼見著班九被團花簇擁“調戲圍攻”,壞心眼兒的公輸魚不僅不上前去幫忙解圍,還捂著嘴巴“咯咯”竊笑著閃身躲去了裏麵,一副事不關己、幸災樂禍的模樣,假裝成與班九並不相識的其他客人,在琳琅滿目的金玉珠寶之間隨意地瀏覽著,似是在尋自己的心頭所好。

    本也隻是隨便瞧瞧,沒曾想,最裏麵的一個展架上,一支荊釵竟是成功地截下了她恣意遊蕩的目光。

    在尋常客人眼中,自然會覺得那滿屋的金玉珠貝飾品,隨便哪一件,都要比這木製的荊釵好上百倍,可在公輸魚的眼中,卻覺得這烏木荊釵,於清簡中獨具風雅,似崖前傲雪的梅枝,自有一股超然於凡俗之上的高霽寧定之氣,著實是要比那些雍繁華貴的金玉珠貝有味道多了。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朝向那支荊釵,想要拿起來看看。

    不料,就在她的手即將拿到荊釵之前,竟有另外一隻手先於她到達了荊釵處。於是,她的手觸到的便不是荊釵,而是那隻先於她到達的別人的手。

    那隻手,恍若憑空出現,一觸微涼,如雨前凝露滴入玉盤、如呢喃夜語旖旎耳畔、如淡淡憂思刺痛心田。

    時間突然凝滯了下來,四處無物,唯白香嫋嫋,聚氣成煙,漸漸地從一片混沌虛無中生出萬點銀色遊絲,纏繞、拚合,幻化出一道人形。秀骨清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一刻,浮華黯然,萬物皆被擋於絕美之外,唯公輸魚一人得以靜觀而不亂。

    她無法眨眼,視線被牢牢地定在了那隻手上,隻能沿著那凝脂一般的光滑慢慢上行,直至看到了那張白玉般清豔絕華的麵容。

    紗帽難掩成玦唇角邊的邪魅輕笑。就見他瞪著眼睛故作詫異地看著公輸魚,說道“咦,小木匠?怎會如此之巧,在這裏也能遇到你呀?”

    公輸魚忙收了視線、回了神、縮了手,急速調整狀態、拉住跑遠的心,躬身疊手欲施大禮參拜,

    卻被成玦攔住了。

    “哎,今日,本公子出來玩兒,何須再以禮節來擾?當自在些才好。”說著,成玦率先施了一個簡單的平輩朋友禮。

    見狀,公輸魚知道成玦這是不願當眾曝露身份,便也簡單回了一個朋友禮。不過,既然是要不拘於身份差別、以平輩朋友相見,那就可以盡情地“問候”一下了。

    “那日,我見公子落水、墮樹,呈昏死狀,叫之不醒,似乎是病得不輕啊,還以為很快就要參加公子葬禮呢,竟是請了何方神醫,這麽快便康複能出門了?真是當賀、當賀呀。”公輸魚麵上不失禮貌地盈盈笑著,然,出口的話卻說得咬牙切齒、尖酸刻薄,明顯,那日於宮中她被成玦諸般“戲耍”,回想起來,依舊是餘氣未消。

    成玦接下了她帶著尖牙印兒的“問候”,會意一笑,“那日,本公子確實身體不適,承蒙你照拂護送,本應擇日登門拜謝才是。啊,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巧遇,索性你就在這鋪子裏隨意揀些中意的玩意兒,本公子送與你,當作謝禮,可好?”

    謝禮?好啊。難得你與你那一毛不拔的鐵狐狸老師不同。如此,可就別怪小爺我狠咬你一口了——公輸魚笑意盈盈道“哎呀,這怎麽好意思?哈哈……不過,既然公子心意拳拳,那我也不便多作推辭。就,厚顏與公子討了這支荊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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