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八章 月下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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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輸魚的那半冊《禦木術》裏說,木甲蟲無思無慮,全靠秘語控製,可她依書照做出來的這個木甲蟲,哪裏是無思無慮?不僅有自主意識,竟還生發出了極懶極色的秉性,任你如何念秘語,不給點甜頭,人家就是不肯幹活。今日一戰可就更了不得了,這木甲蟲竟是又生發出了“招蜂”的本事,著實出乎公輸魚所料。

    當時,公輸魚可是看得清楚那木甲蟲繞場飛翔,所發出的“嗡嗡”聲,對人沒有影響,卻是於頃刻間便將方圓數裏的蜜蜂全都吸引了來。一般來說,蜜蜂輕易不會主動襲擊人,可這些被木甲蟲招來的蜜蜂,卻是個個紅著眼舉著蜂刺、瘋了一般見人就紮。且那木甲蟲繞著權貴妃轉,那些蜜蜂們便也圍著權貴妃蟄,甚是詭異。

    ——且得回去再好生研究研究,若是照著這種形式發展下去,最後,小爺我與這木甲蟲,還不定是誰控製誰呢……

    公輸魚心中嘁嘁焉、憤憤然,隻想著趕緊回去處理這隻不受控的木甲蟲,便於地下甬道裏一路走得極快。約摸在接近國子寺地下範圍的時候,忽地,她腿一軟,毫無征兆地摔倒在地,昏了過去。

    就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口訥目滯,隱約看見不遠處似有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正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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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在山巔沉吟低喚,是誰於澗底婉轉輕訴。波光素淨、漫越如雪。似一線幽嵐繾綣,搖曳間,幻如雲中影、月中花。又似澤雨一潤千裏,卷著馨香未散的落紅,穿過重重宮闕華庭,細膩著、溫存著,慢慢流淌著、滴落著,一滴又一滴,滴進青瓦簷牙,落入一片幹涸的心田。

    似擎了那滴雨,公輸魚的眼皮微動了動,意識正在一點點地恢複,隻是還不足以支撐她即刻睜開眼睛。慢慢的,感官越來越清晰,終於弄明白了,原來,將她從遙遠的混沌裏召喚回來的,是一弦琴聲。

    那琴聲悠漫,像是久經歲月積澱出的滄桑古曲,鏤刻著一絲舊傷,遼在天邊;又如小橋流水裹挾良人旖旎私語,輕銜著一線期盼,近在耳旁;更似南國雨巷紅傘下的幽幽回眸,淺漾著一瞥輕怨,縈在心頭。

    前塵未記,今世恍然,萬般牽絆,盤繞指間。

    終於,公輸魚睜開了眼睛,但見高棚雕畫、錦幔椒牆,梁柱隔板乃是清一水的白梧木。白梧木?記憶中,她隻在一個地方見過這種不常用於家裝的木頭——滕王府。

    她心裏一詫,忙側目打量,就見,在自己正躺著的床榻對麵窗邊,果然是那清豔絕華之人正在撫琴。

    窗外是一幕漆沉的黑夜底子,溶溶銀月漫灑下來,幾案上一線優檀嫋嫋,一把古琴橫陳,於窗下撫琴那人本就淨白無暇的肌膚變成了半透明狀,邊緣處暈著幽幽淡淡的光,使得其整個人看上去更像是仙界遺落於人間的一抹殘影,並不是真實存在的。

    可他卻又是實實坐在那裏,以琴聲漫寫,方寸心田,書不盡那些細細密密的疼。

    此刻,他青絲如瀑,於一襲牙白色的錦衫上散逸著;光潔如玉的麵頰上沒有絲毫表情,卻是仍能看出淡淡憂傷;微垂的眉睫半遮眼眸,若紗罩星辰,明滅沉浮間,已經閃盡了塵世微涼。

    纖指若凍玉,烏弦若黑泉,交匯間,便不知究竟是誰的輕柔觸碰到了誰的溫軟,方才能夠纏繞出那般清透迷離又醇厚幽婉的曲調,洗盡鉛華,帶著沉沉思念,若故道飛紅撲麵而來,覆了五識,糅進心田,於靈魂最深處輕撫一朵將開未開的花。

    此情此景,此樂此聲,靡靡絕美,似前世被遺落下的一絲眉間不忍,折入今世萬般傍徨的紅塵新愁,仿佛已經穿透了跌宕起伏的命運與人生,讓沉於其間的人如夢如幻,不願醒來。

    在這樣的夢裏,沒有疲累奔命,沒有鬼蜮爭鬥,沒有使命重責,隻有安逸平和與心靜,若一泓清潭般的心靜,是從未有過的奢望。

    是真是幻,已然不再重要了。

    公輸魚看呆了,也聽呆了。她不敢動,她不願去打擾,她不想讓這一切停下。側目凝視,不覺間,已是淚眼迷蒙。

    成玦。

    這兩個字,她沒有喊出聲,

    但不知為何,他卻聽到了。

    玉指覆於烏弦,餘音顫顫而休。

    成玦依舊眉目微垂,沒有去看公輸魚,隻是淡淡問了一句“你醒了?”

    公輸魚的神情還是訥訥的,絮語喃喃道“這琴聲,我以前好像聽過。”

    成玦這才舉目看向公輸魚,唇角一勾,“本王的琴,等閑可是聽不到的。”

    居高臨下的皇家思維。嘁!公輸魚撇了撇嘴,不屑道“比我鋸木頭的聲音,也好聽不了多少。”

    這話可是把成玦給逗笑了“小木匠,你可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呀。顯你木技高絕是嗎?哎巧了,本王剛剛已將你藏在身上的暗器機巧全都收繳了,就當是這回救你的報酬。既你木技高絕,自己重新再做一套吧……”

    這話可是把公輸魚給嚇到了。就見她“騰”地坐起身來,上下摸索查看自己的身體——咦?衣服不像是被解開過,暗器機巧也都還在呀,怎麽……

    再看旁邊的成玦,早已是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了,“哈哈哈哈……”

    該死的毒蛇,又耍我?公輸魚滿臉的黑線“殿下,小心笑得背過氣去,含笑九泉啊!”

    深情不過三秒,正經不過五秒。他們依舊還是心智不全的傻王爺和牙尖嘴利的小木匠。

    成玦直笑到輕咳了起來,方才捂著心口止了笑聲,“哎呀沒辦法,誰叫本王一看見你就覺得高興呢,不笑都不行呢。”

    公輸魚翻了翻眼皮,嘟囔道“你當然高興了。我可是一看見你就沒好事。”

    “哎,此言差矣。剛剛你突然暈厥,不就是因為看見本王方才得救的嗎?”

    嘁。公輸魚不置可否。

    成玦繼續說“之前,本王也曾聽陌魚先生說起過你的暈厥症或是因為太過癡迷鑽研木技。若真是如此,本王好心提醒你一句,公輸家的木技積澱千年,驚絕天下,以你的年紀,能有此修為已是難得,無論如何你也不可能將這累積了千年的技藝全部集於一身,且凡事欲速則不達,為求進益損了自身,不值得。就像剛才,幸而你是暈在了本王的禮賢齋門口,得本王所救,若是暈在無人之地,後果不堪設想……”

    等等!前麵兩句,還頗有些正經的樣子,聽得公輸魚差點都要感激涕零了,可是,這最後一句是怎麽個意思——禮賢齋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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