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六章 琉璃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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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日,朝陽如新,一改往日潑辣,溫溫軟軟地漫灑下來,像是怕世間總有些過於輕弱的生命,經不起太多的沉重。

    安鸞宮後花園的湖邊,一名白衣緩帶的年輕女子正坐在一根由藤蔓和鮮花編成的秋千上,目測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或者更小,因為實在是太過瘦弱了,幾乎撐不起身上那件白紗羅裙。旁邊站立著另一名年輕女子,一襲簡裝粉裙,輕輕地搖著秋千,手底的力氣時刻拿捏著,不敢多用力半分,仿佛此刻坐在秋千上被她搖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羽毛,稍一用力,就會將其搖落萬丈紅塵,從此消失不見。

    按照卷耳的提示,公輸魚此刻正藏在湖邊茂密的花樹叢中,看著不遠處的兩名年輕女子。著粉裙搖秋千的那位,她認得,是再聚郡主;而坐在秋千上的那位,她猜測,多半就是“與再雎相好之人”了。

    有微微的風從湖麵拂過來,再雎習慣性地挪動身子,為秋千上的人擋風。

    那人也是習慣了被再雎這般無微不至地照顧,調皮地伸長了脖子,繞過再雎的身子,去瞧那一湖的菡萏搖曳。娟好的眉宇間素然如雪,是不沾凡塵的淨與潔。眼睛裏有流動的光微微閃爍,依稀籠著一層瑩透的晴空之藍。

    暗處的公輸魚不禁驚歎原本以為再雎郡主就已經足夠清麗脫俗了,不想,這位更加超凡出塵,儼然就是一株被養在琉璃瓶中的花朵,不食世間水土,隻靠藥物浸泡而生。

    “母妃被蜜蜂蜇傷了,本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不想,竟被我鑽了空子,得以出來喘口氣,能與姐姐耍一會子也是好的。”

    極好聽的聲音,若柔指輕叩薄瓷之音蕩於清水間漾出層層波紋,擊在人心尖最軟之處,讓人心生微癢,隻想將那瓷娃娃一般的可人兒,捧於掌心,護著、疼著。

    母妃?在安鸞宮裏叫“母妃”的人,唯有一個——權貴妃的獨生女兒,成琬。哦,原來,這就是傳聞中被將養得極好的琬公主,一品妃的獨生女,當今皇帝的掌上明珠,果然是“將養得極好”呢,可是,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羨慕呀……公輸魚看著那朵輕弱的琉璃花,心中不由地感慨凡世間珍品,越是被人精心護養著,越是不壽易折。

    “我允你出來耍這一會子,卻是不知要冒多大風險。”再雎與成琬說話,神情言辭裏,盡是寵溺,“因為意外,上次的‘花生酥’失了效力,再補還需些時日,最近,你還當小心身子才是。萬一病發……”

    聽到這裏,公輸魚眉角一揚原來,安鸞宮裏,患有毒痛症、需要吃‘花生酥’的神秘貴人,就是成琬。這倒也對,成玦以她為要挾來控製權貴妃,再合適不過了。她可不就是權貴妃的軟肋嘛。隻是,成琬患有毒痛症這等隱秘之事,成玦是如何知曉的?還有,再雎與權貴妃不同,與成琬不是血親,又為何待成琬這般親昵,願意為她做這許多呢?

    思量間,公輸魚再抬目,但見成琬從袖袋裏掏出一隻瓔珞流蘇香包,遞向再雎。“姐姐你瞧,這香包好不好看?”

    再雎眉間一蹙“哪裏來的?”

    “這幾日母妃病著,前來探視的娘娘們絡繹不絕。竟是送了不少的精巧玩意兒。我瞧著,這香包繡得極好,味道也是清涼,就拿來自己用了,母妃還不知呢。”

    再雎一把便將那香包拿了去,拆開來細細查看,一邊查一邊埋怨說“不明來曆之物,你怎好直接近身?”

    “哪裏就不明來曆了?是後宮娘娘們送的呀。”成琬撅嘴,自以為是地辯解道。

    再雎冷嗤一聲,“哼。多年來,權貴妃執掌後宮,難免會有宵小嫉妒怨懟。懿壽宮公開講經當日,群蜂集中攻擊安鸞宮之人,如此蹊蹺,必是與這些後宮娘娘們脫不了幹係。近日來我聽著竟是又起了些對權貴妃不利的流言,說什麽‘佛祖看著礙眼才會令群蜂驅之’,用心何其險惡?你心性太過純善,哪知人心陰暗……這香包雖是表麵好看,卻不知內裏是否藏著害人之物……你不要拿著了……”

    成琬雖是麵露不悅,但也並不阻止自己喜歡的香包被沒收,像是早已習慣了順從身邊人的所有安排,隻是喃喃自語道“看到一朵美麗的花,就隻是單純地欣賞它的美,不好嗎?為何你們一定要費心思量猜忌種花人背後的心思呢?姐姐是這樣,母妃也是這樣……”

    聽到這話,再雎沒有回答,暗處的公輸魚卻是替再雎微歎了口氣,翹翹唇角,一絲苦笑琬公主呀琬公主,你這個問題,真真是現實版的“何不食肉糜”呀。你永遠也不會知曉,為了能夠讓你可以單純地欣賞一朵花的美麗,權貴妃和再雎郡主都經曆了些什麽。她們於背後替你擋下了所有的明槍暗箭、雪雨風霜。你活在她們的手心裏,自是不用去費心思量猜忌外麵那些陰暗詭譎、真實到無法想象的殘忍。

    人與人的境遇,端的是不能比呀。有的人生來命好,身邊自有人為其操持一切,可有的人卻是每走一步都得靠自己拚盡全力……突覺心裏有點堵的公輸魚,不自覺地後撤了小半步,不料,正是一腳踩在了折落的枯樹枝上,

    就聽“哢嚓”一聲。

    聲音不算大,但在相對靜謐的湖邊,又趕在湖邊兩人說話的停頓間隙,故而,像是被放大了數倍一般。

    再雎聽到了。

    成琬也聽到了。

    再雎眉頭一擰,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成琬一躍而起,抽出藏於袖中的利刃,直奔公輸魚而去,閃瞬間便到了眼前!

    沒錯,就是成琬。

    跟你同樣吃驚的還有公輸魚。

    公輸魚完全驚呆了剛剛那個輕不堪吹的羽毛、一觸即碎的瓷娃娃、與外物隔絕的琉璃瓶中花呢?怎的突然就變成了一頭凶猛矯健的野獸?!上一瞬間還病弱得不能經風,單純得不諳世事,下一瞬便厲如疾雷、持刀弑殺?!究竟是我神智混亂了,還是眼前這一切太過不可思議?發生了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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