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烹茶解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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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輸魚離開了國子寺後山的望賢亭,便直奔了茂通坊木記金玉鋪子。
後廂房裏。
被公輸魚從酣夢中活活拽出來的雨隹,來不及收拾形容,隻穿著中衣,便不得不開始處理那滴珍貴的“滕王之血”。
經過了一番簡單處理,他將那滴血置於了密封的琉璃瓶中,放進了書架後麵的暗格裏。本以為可以“收工”了,轉身一看,公輸魚半點要離開的意思也沒有。
“魚賢弟,分析這血液,並非簡單易事,我還得另外準備很多必須之協助物,此刻夜深不便搜羅,你容我些時間,待有了結果後,我自會通知你。你即便是坐等相逼,我也是沒辦法現在就開始的。”
“哦,這個,雨隹兄慢慢分析就是,我不著急的,隻要你不再像上兩次那般,告訴我什麽都查不到就行了。”
“如此,賢弟是還有其他事了?”
“知我者,雨隹兄也。嘿嘿……”
看來,一時半會兒,這“客”是送不走了。沒辦法,雨隹隻得將公輸魚引至幾案邊坐了,取出陶爐、研盤、杯盞、杵、鉗、錐、勺等一應器物,開始烹茶。
公輸魚也不浪費時間,一邊看著雨隹切割茶餅,炙烤、稱量、研磨,一邊把她今日所經曆的所有事詳細講述了一遍。從皇宮到滕王府再到國子寺,卷耳、再雎、成琬、班九、影較、成玦……盡數詳實。
雨隹靜靜地聽公輸魚講,並將研磨好了的茶粉從研盤裏舀出,再以小籮篩了,把最細的置入陶壺中烹煮,“魚賢弟可是在懷疑,給卷耳下誅殺令想要取你性命之人,並非滕王?”
得此問,公輸魚差點就要拍案而起了,“雨隹兄果然也覺得此事蹊蹺吧?”
雨隹拿起瓷盞,以幹布擦拭,“不是我覺得蹊蹺,而是魚賢弟你話裏話外已然將此情緒帶出來了。在情感上,你已經認定了想要殺你之人不是滕王,那麽在理智上,你所講述的事情也就不能算是客觀公正的講述,故而,我不能以你的講述為依據做任何論斷。”
公輸魚一顰。她覺得自己剛剛講述時已在盡量壓製主觀情緒了,不想還是被雨隹聽出了偏頗。不過,這也正是她過來找雨隹的另一重要目的——經曆了“血洗”滕王府的鬧劇之後,她知道自己對待此事無法完全理智客觀,她需要一個冷靜的局外人站在絕對公正的角度上,來幫她分析這前前後後的事,方能撥開層層迷霧,助她衝破樊籬。
“雨隹兄,我所講述的事情雖有偏頗,但並無半點虛假捏造。還請你說一說你的真實看法,並幫我分析一下這整件事。”
雨隹不置可否,隻是以竹夾子夾了擦拭過的瓷盞,浸入沸水中,“不如,先不要去想下誅殺令的人究竟是不是滕王,咱們再重新來看這整件事。賢弟可有覺得,此事的起點並不是在今日,也並不是在皇宮?”
公輸魚眨了眨眼睛,數日經曆於腦中齊齊閃回,那些由陌生到熟悉、或是由熟悉到陌生的臉孔,如風掠千帆,一張張翻過,要說整件事的起點——“申記茶肆!”
雨隹點了點頭,掀開陶壺,以長箸輕輕攪之,“賢弟這幾日忙忙活活,重點好似都在宮牆之內,然則,最初設局並一直在控製局勢走向之手,卻是在宮牆之外。”
公輸魚若有所思,“雨隹兄所言不假。現在回頭再去看,當日我在申記茶肆裏的經曆,並非巧遇,而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此人假借冬哥兒之口,讓我得知再雎郡主出宮購買花生酥一事,誘我沿著這條線索進一步追查,方才有了後來在宮裏的種種事端糾葛。此人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就是要我發現滕王在以給琬公主治病為條件讓權貴妃為他做事嗎?難道說,此人是想要我破壞滕王的大計,借我之手對付滕王?”
雨隹將沸水煮過的瓷盞夾出,於他和公輸魚麵前各執一隻,“此人的目的若是對付滕王,就不會有今日卷耳設計殺你這一步了。”
公輸魚目色一閃,“此人的目的是,誘我入局,讓我知曉滕王的隱秘、破壞滕王的大計,如此,便有了可以殺我的充足理由!”
“呼嚕呼嚕……”陶壺裏的茶滾開了。
雨隹拈起白紗布,提起牛兒壺蓋,擱在一邊,用長柄竹舀將茶水舀出,倒在蓋了濾紙的茶碗中,再將濾紙取下,以瓷勺把茶水舀入他與公輸魚跟前的茶盞裏。
茶氣如線,盤旋而上;茶香如絲,縷縷纏繞;馨甜細膩,潤口沁脾。
烹茶工序繁複細碎,唯靜心耐心,一道道做下來,方可得一線幽香絲滑的極致享受,就像原本紛亂無序的線索與思緒,看似諸般糾葛,實則萬變不離其宗,理順了,也就清晰了——
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請我入甕的局。
能引我發現再雎郡主的秘密,能給宮裏的卷耳下達誅殺令,此人必是級別很高,不是成玦就是成玦身邊的心腹之人。而此人設計了這般複雜的局來殺我,當不隻是為了找一個殺我的理由,應該也是想要以此讓某人看清楚,我真的很礙事,必須除掉。需要這麽做的,就隻能是成玦身邊的人了。
縱觀此人之局,雖是精妙隱蔽,每一步都算計到了,卻也不失迂回反複還有些保守,很明顯,是因為此人一心為成大計,想除掉我這個絆腳石,可又顧忌成玦的感受,不能全然放開,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真真是用心良苦呀。
不過話說回來,此人能不能殺得了我是一回事,有心殺我則是另一回事,一旦有了此心,一計不成,定還會有後招下次。看來,以後又得多堤防一個人了。會是誰呢?向辰子?柳下薇?陌魚撫?桑嬤嬤?
向辰子,曾經的太子少保,現在的湘王首席謀士,執掌整個國子寺,居天下文人之首,人前不羈,人後詭譎,為成大事甘願舍名舍身、寧做千古罪人,可見心誌之堅。
柳下薇,晉王的紅袖心腹,天下第一青樓折杏苑的掌事人,一顰一笑傾國傾城,那手拂於琴上便是絕世之軟,那手推人下十丈城樓,亦是半點也不含糊。
陌魚撫,醫術之高,天下無人能及,心思之秘,世間無人能參,談笑間一根金針便可殺人於無形,那青衣白麵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麽,令人不敢深思。
桑嬤嬤,與其他三人不同,看似無所作為,然,從後宮到東宮再到滕王府,成玦的母親死後,她竟能一路陪著成玦走到今時今日,該是何樣心性、擁有怎樣手腕,不言自明……
公輸魚盤點的這幾個人,個頂個都不是簡單的角色。有這麽厲害的人想要殺自己,本該驚恐不已,至少也該有些許不安與沉重才對,可是,此刻她的心裏,竟是有一絲莫名的舒暢——至少,想要殺她的人,不是成玦。
公輸魚端起麵前的瓷盞,一飲而盡,盈盈笑道“雨隹兄烹的,果然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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