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非敵非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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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換作應付班九,公輸魚給出的這個蹩腳解釋,也就能收貨過關了,可惜,雨隹不是班九,雨隹的骨子裏有一半疏闊俠士的不拘小節,還有一半奸猾商人的錙銖必較。

    很明顯,此刻正在起作用的,正是鄧家奸猾商人那一半的雨隹。

    “魚賢弟對滕王的在意程度,似乎已經超越了普通的利用關係。”

    “那、那是因為好奇嘛。他的病如此蹊蹺,他的血如此奇特,雨隹兄你不好奇想知道究竟嗎?”

    提到滕王的血,雨隹眉宇間又暈上了一抹疑色。公輸魚此問剛好點在了他的死穴上。自幼就喜歡鑽研各種奇異之事的他,凡事都要得個究竟,怎能接受這樣一個無解的研究結果?此事必不能就此作罷,還得再多尋些藥材藥方,多看些奇書古籍,繼續研究,非得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來不可。

    遂,雨隹讚同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公輸魚這個貌似合理的解釋。當然,此刻做主的是墨家疏闊俠士那一半的雨隹。

    見雨隹略有鬆動,眼皮兒活泛的公輸魚立即抓著時機轉移話題,“哦對了雨隹兄,我剛剛看見那木甲蟲就跟變了個蟲似的,既聽話又勤快,你如何改良的?它之前那般反常,全然不聽我指令,可是因為我製作時出了什麽疏漏呀?”

    公輸魚開了個學術性的話題,正對科研小能手雨隹的胃口,於是,雨隹便開始饒有興致地與她詳細講解關於木甲蟲的改良之法,以及他對那本類天書《禦木術》的另一種理解之法。

    而公輸魚則隻是假裝認真聽的樣子機械地“嗯、啊,哦,原來如此”地應和著。

    公輸魚不是對木甲蟲的改良之術沒興趣,更不是對《禦木術》沒興趣,隻是,還有另一件事、另一個人,一直縈繞在她的眼前、心間、腦子裏,讓她有點兒應付不來——

    昨夜紗燈之下,那人孱弱怯怯不勝,那病容似蓬萊碧水漫漶荷塘,瞬間便溺了她的心魄。昨夜無月無星,那人將合未合的眼眸中,卻是噙著整條天河裏的星輝,華光瀲灩,每一瞥劃過她的臉她的身,都會留下一道深深的虹痕。

    她被那虹痕撞得失了神、分了心,無法冷靜理智地去思考那人的一顰一笑何時是真何時是假,隻能憑著闖入腦中未及分析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想法去做機械應對。於是,她第一時間射出墨鬥線,將正在摔落中的那人卷入懷裏;於是,她第一時間拿出回春丹,悄悄地塞入了即將暈厥的那人口中。

    從思過院裏走出來,她自詡這世間一切的騙術詐術再無法瞞過她的眼睛,卻為何偏偏看不透那人墨玉眸底究竟藏著多深的陷阱?明明從初見之時便知,那人就是一個拚上性命去演戲的瘋子,城門墮樓、暖閣擋劍、夜宴中毒、宮中落水……好戲一場接一場。為何在看著那人暈厥摔落時,她還是會有刹那心驚?為何在看著那人閉上眼睛時,她還是會擔心他永遠不會再醒來?

    ——那毒蛇究竟是用的什麽騙術?在他麵前時,我會有失水準、判斷力下降;不在他麵前時,隻要有人提起他,我還是會覺得不自在。他該不會是能使什麽妖術攝人心魂吧?難怪母親說,思過院裏的機關再陰狠,也比不過外麵的人心可怕。看來,以後不僅是要修煉禦木術,更得勤加修煉防騙術。

    遊江湖,登廟堂,要學的可是多著呢,首先第一條就是,下次再遇到那毒蛇,死都不要相信他……

    公輸魚又跟雨隹一起研究了一會子改良後的木甲蟲,實在是沒什麽心思再繼續,便找了個理由,說下午國子寺裏安排了向辰子的課,因為向辰子熟悉她,便不能讓班九頂替她去上課了,所以得趕緊回去。

    離開了木記金玉鋪子,公輸魚一路返回國子寺,麵上的神情鬱鬱的。

    她從沒想過,為謀大事自己準備了十七年,初入帝都,就遇到了一個這麽難對付的敵人——滕王成玦。可若成玦真是那種純粹的敵人,放開手腳反倒是不難對付了。難就難在,當你拿他當敵人的時候,就會發現他在幫你,而當你拿他當自己人的時候,又會發現他在算計你。

    以往的不說了,就說這次的事。當公輸魚得知成玦對她下了誅殺令,想要把成玦當敵人,下定決心去“血洗滕王府”,還引再雎“突襲申記茶肆”,意欲報複的時候,突然發現誅殺令根本就不是成玦下的,且成玦還帶病去找她讓她放心,並真的去找了柳下薇,解除了誅殺令;而當公輸魚覺得成玦為她做了不少,是在幫她,想要把成玦當自己人,還一大清早就跑去申記茶肆守著幫忙解決再雎那個麻煩的時候,突然又發現成玦在她麵前的暈厥是假裝的,就連她偷來的成玦的血,也並非真是成玦的血,很可能又是一個尚不知何意的陷阱。

    ——拉近一點,推開,再拉近一點,再推開……感覺他並不想讓我把他當敵人,但也不想讓我把他當自己人,真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公輸魚猛地搖了搖頭,拂去腦袋裏那些亂七八糟、如何也理不清的莫名情愫,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從頭到尾,我隻不過是需要利用他謀自己的大事而已,何必在意他是敵是友、非敵非友呢?不管他是幫我還是算計我,隻要我能抓住每一個接近他的機會,從中牟利就可以了。

    對!多思無益,就這麽辦。

    問題就這麽簡單粗暴地愉快解決了。沒了煩惱,公輸魚腳步輕快,很快就躥進了自己的廂房。

    班九不在。替公輸魚上早課去了。

    公輸魚翻找出班九私藏的半包花生,往窗邊的竹塌上一躺,一邊愜意地吃著貓兄的花生,一邊蔫壞地臆想著貓兄坐在課堂上該是怎樣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要知道,貓兄可是最不喜歡聽別人說話的,而那些夫子們動輒長篇大論、之乎者也,一堂課下來,聽得人生不如死。哎呀我可憐的貓兄,你就當是修行吧,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