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茂通坊，公輸魚和班九並沒有回國子寺，而是趕奔了另一個地方。那個地方與別處不同，這月隱夜深的時間，別處一片萬籟俱寂，那裏卻是燈紅酒綠正當時。

    折杏苑。

    公輸魚是堂而皇之從正門進的，自百花中穿過，怎一個香軟了得，故，還沒等得進香閣，便已是被熏得迷離微醉了。

    折杏苑的小娘子們表麵上隻管風月調笑，實際上可沒有一個是真正簡單的。公輸魚剛一進門，便被認出是曾與刑部尚書府鳳孝大公子一同前來光顧過的恩客，那次，此人不僅是將她們家的大暖閣砸了個稀爛，更是與晉王滕王扯上了關聯，最後竟還被掌事人柳下薇單獨請去了後室廂房敘話呢。今日再來，莫不是又要有大動作？！

    遂，在公輸魚被迎迓娘子請進香閣的同時，消息便已經傳到了柳下薇的耳中。

    柳下薇聞聽公輸魚突然造訪，當下眉間一蹙，思量了片刻，便讓婢女為她整了容妝衣衫，笑容滿麵地親自前來待此“貴客”。

    確實是“貴客”公輸魚第一次與鳳孝一起前來，柳下薇便損了一間大暖閣；公輸魚第二次扮作仆從與公輸三更一起來，柳下薇又損了晉王尋人的一千金。如此，可不是“貴”嘛！怎能不好好招待？

    “嗤啦”一聲，香閣的門被拉開了。柳下薇輕立門外，浮目觀瞧，但見香閣裏聲色靡靡，公輸魚正左擁右攬著小娘子們說笑飲酒呢。與前兩次相比，倒愈發地像是一名真正的嫖客了。

    看到柳下薇，公輸魚忙從兩邊小娘子的纏繞中將自己生生撕扯了出來，起身相迎，疊手一禮“哎呀呀！諸多權者富戶散盡萬金也難一睹薇姐姐芳澤，小人不才，竟能勞動薇姐姐賜見，真真是三生有幸啊！”

    柳下薇莞爾，麵皎如月，笑靨流光，輕抬蓮步入內，回禮道“公輸公子客氣了。承蒙公子不棄我折杏苑庸雜，屈尊折節蒞臨，我自是要親自相迎方不失禮數。快去與公輸公子換最好的酒來。”

    “是。”方才與公輸魚糾纏的兩名小娘子，自是能聽得懂掌事人的話中之意，慌忙起身，福了一禮，便匆匆地退下了。

    於是，香閣裏便隻剩下了公輸魚和柳下薇。

    “公子請入座。”

    “薇姐姐請。”

    兩人客氣地恭讓著於幾案兩側坐了。

    柳下薇執壺為公輸魚添了些酒，笑言道“公子不是正於國子寺潛心研讀嗎？晉王殿下還對公子寄予厚望呢。公子如何竟是於這夤夜跑來此處尋歡呢？莫誤了學業、負了晉王才好呀。”

    沁香的語調，含蘭的言辭，殷切的關懷，真真就像是一個生怕自家弟弟會損了前程誤入歧途的長姐在諄諄勸學教導呢，直聽得公輸魚頗有幾分恍惚。自己若是真能有這麽一個長姐，可就好了。

    “多謝薇姐姐提點，魚自是不敢有負晉王期望，此番若非是有急事相求，也是不敢這般唐突前來叨擾薇姐姐的。”

    聽到“有急事相求”這幾個字，柳下薇眸色稍稍一暗果不其然，這廝一來，我準得損失點東西，不知這回又是想要什麽。

    “公子這話倒是說得我有些不明了。公子乃是今日麟才、他日梁柱，必是要建功於朝堂、立業於社稷的，於我這風塵之地，能有何求？”

    公輸魚盈盈一笑，也不客套，直言道“我想請求薇姐姐調些官府兵馬，於明日，以窩藏非法諜者的名義，查抄茂通坊木記金玉鋪子。”

    落字清晰、語調平和，感覺像是在說“姐姐幫我倒杯酒”這般簡單。

    聽著這般雲淡風輕的虎狼之詞，柳下薇不禁杏眼圓睜，秀眉攏煙，“公子可是酒飲多了，在此與我說笑呢？我折杏苑隻是煙花場，如何能調得出官府兵馬？且那金玉鋪子又是何所在，無端的為何要去查抄？”

    “薇姐姐放心，我自是不會叫你白白辛苦的。那鋪子裏的金玉珠寶首飾，盡管查抄，所得全部歸薇姐姐所有，算是與諸位小娘子們添些細軟也好。剛才我瞧著，兩位姐姐發髻上的蝶翅釵、雀翎釵可都是往年的舊款了呢。我保證，那木記金玉鋪子裏的珠釵件件款式新穎、質量上乘，娘子們一定歡喜！”

    “先不說我家娘子們的珠釵僅是平日裏恩客贈送的便一日三換都戴不過來，即便是她們真有欠缺，我自會與她們購買，何須為了幾把珠釵就去毀人鋪子？公子可莫要再行玩笑了。”

    “哎，薇姐姐有所不知，木記金玉鋪子裏的珠釵，可不是普通的珠釵，別處買不到的。薇姐姐若是不信，且上眼來瞧。”

    說著，公輸魚像個脂粉店裏負責推銷釵環的堂腿子一般，一臉真誠殷切地從袖袋裏掏出一物，往幾案上一放。

    是一支極為精致的短釵，半剪蝶翅的造型，邊緣處嵌著一排細密的小顆粒珍珠。

    柳下薇一詫，下意識地就要去摸自己的發髻，卻是忽地反應過來，繼而將半抬起的手順勢一轉，頗為自然地理了理衣領處的絛穗。

    柳下薇這個被半途折斷的小動作自是逃不過公輸魚的眼睛，因為，此刻柳下薇的發髻上正插著一支一模一樣的蝶翅釵。

    公輸魚一笑置之，“薇姐姐瞧，這支珠釵好看否？”

    柳下薇也是一笑，故作鎮定道“好看是好看，不過，這也不是何新款式呀。多年前就已經開始在帝都流行了。大街小巷的，不少女子發髻上都有呢。”

    公輸魚點頭稱是，“沒錯，帝都的確是有不少女子都喜歡佩戴蝶翅釵。但是，她們那些在普通珠玉店裏買到的蝶翅釵與我這支可是不一樣的。她們的蝶翅釵皆為六顆小粒珍珠，而我的這支蝶翅釵上，卻是嵌著七顆小粒珍珠。不細查還真真是看不出呢。”

    柳下薇心中起了波瀾，麵上則是依舊泰然，“多一顆珍珠罷了，又能有多大區別？許是匠人粗心，製作時數錯了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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