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章 允你欺我

字數:3347   加入書籤

A+A-




    就見一人於這高台上,與目連尊者的神像背靠背地坐著,不是別人,正是滕王成玦!

    ——這條毒蛇,不是應該躲回府裏去蛻皮了嗎?怎麽這麽快就滿血殺回來了?這般假扮神佛故意捉弄與我,當是為了要報今晨那一泡童子尿的仇吧?豈能讓你如願!

    公輸魚氣惱得牙都要咬碎了,思量著即便不能衝上去揍他,吼兩嗓子出出氣也是好的,遂,即刻準備開口發飆,

    就在這時,成玦竟是忽然抬頭側目瞥了過來——他麵龐上掛著淚珠,若晨露欺上海棠新枝,墨玉眸中瑩瑩閃閃,若薄雨漫浸萬盞星輝,最是那唇角微微一勾,欲啟不啟、欲言未言,似有萬結千絲縈繞,令人心頭不由地一緊。

    公輸魚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猛地被什麽紮了一下,方才的氣惱瞬間消散無蹤,且不隻是氣惱無蹤了,就連思維也跟著無蹤了,竟是怔愣地站在那裏發起呆來。

    倒是成玦先開了口“小木匠,你過來。”

    啊?哦。公輸魚訥訥地抬腳走了過去,至成玦跟前,還沒忘記疊手行了個禮,“參見殿下。”

    成玦把臉一板,劈頭道“剛剛本王問你話,你如實答便是,何故非得說出那樣一番言辭,平白惹得本王難過?你倒是存了何居心?”

    什麽?!我存何居心……公輸魚被成玦這般先發製人、倒打一耙的責問給噴了一頭的霧水,倒是也被噴得稍稍清醒了些,弄明白了自己正在被無端責問的狀況還講不講理了?明明是你冒充神祇,嚇我、騙我、戲耍與我,我配合著與你問答,是你自己兜不住了,怎還賴我惹你?!

    這等冤枉氣如何能咽得下?!公輸魚蹇眉立目,正欲還擊,抬目就見成玦正直勾勾地盯著她,那一雙半透明的眼珠似泉中沉壁——他竟是還在哭!

    什麽情況?真的假的?現在是我被欺、是我委屈好吧,你哭什麽?

    “殿下,你……”

    “你過來,坐本王身邊。”

    啊?哦。公輸魚清醒了不過片刻,又恢複了訥訥的狀態,乖乖地依照吩咐,盤腿坐到了成玦身邊,雙手據膝,正襟挺著,僵如木荊。

    一雙眼睛也不知道該看哪裏,就那麽隨便地遊蕩著,這才看見,成玦手裏拿著一遝紙張,跟前的地上也疊放著不少的紙張。

    她隨手拿起幾張來看,竟是抄寫的《盂蘭盆經》——字跡清雅,如木雋秀,當是出自同一人手筆。瞧這數量,不下千張。都是成玦一句一字寫出來的嗎?難怪今晨見他容光中略透著疲累,原是因了不眠不休地抄經趕此供奉。何等心思,何等功夫。

    原來,他是來此為亡母行供奉的。如此說來,剛剛倒是我突然闖入打擾到了他,他被迫躲於這神像之後,見來人是我,便順手玩笑與我,而並非蓄意為之。

    ——好吧,看在你這般孝順的份兒上,耍我、欺我,允你!

    公輸魚心裏的所有不適隨之消散,此刻看著成玦,便隻是想要哄哄他、止了他哭,遂,想了想,弱弱道“殿下,您,可是皇子,怎麽、怎麽能哭呢?”

    “皇子怎就不能哭?何人定的?律法裏有此規定嗎?”

    “呃,這個,小人不知。小人隻是覺得,像皇帝、親王、皇子、輔政大臣、大將軍、一品、二品……凡是冠以這些名頭的大人物,都當是肩扛社稷,眼望天下,手握殺伐,沒有七情六欲的。”

    “哼,你說的那些大人物,可不包括本王。本王隻是個普通人,七情六欲俱在,餓了也要吃,摔了也會痛,難過了當然也要哭了。”

    “呃,那您可還是帝都第一美王啊,國色天賜,理當愛惜,如此哭得涕淚滿麵、眉眼紅腫,豈非暴殄天物?”

    “哼,本王何時說過要做什麽帝都第一美王了?都是些坊間無聊之人在逞口舌之狂。”

    “哎,殿下莫要這般說,坊間人的眼睛可是雪亮的,誰好看誰不好看,他們自是心中有數。小人還想做這第一美呢,奈何,沒您好看不是?嘿嘿!”

    看著公輸魚一臉的傻嗬嗬,成玦知曉公輸魚是在故意逗他想讓他心愉,便於微微抽泣中勉強一笑,然,這一笑未見半絲歡愉,倒是盡含苦澀。

    “小木匠,你說,奉了盂蘭盆供,給養了十方眾僧,於地獄受苦之人便真能得救贖了嗎?成與不成,我們要如何知曉呢……”

    月色青白,光暈彌散,那人蜷坐於明暗分界處,似半卷展開的古畫鍍上了一層銀輝,畫中人婉若秀樹,穆如霽風,幾世前人的情愁輾轉,盡折作了此刻的眸中清淚。

    剛剛的“哄哄他”未見成效,公輸魚也不知還能再如何撫慰成玦,不過,若成玦肯說一說心中苦悶,她倒是樂意聽一聽其間隱秘的,遂,她微歎了口氣,不著痕跡地起了個話頭“殿下,可是想念母親了?”

    母親二字,似包含天然的溫軟,總是能夠勾出人心最深處的酸楚與微疼。

    成玦微垂著眼皮,看著手裏那些《盂蘭盆經》,淚目難收,未能成言。

    關於成玦的母親,公輸魚也曾做過調查,但並未能獲得什麽有用的信息,隻知其母很早就病亡了,然,皇室中人,不管死因為何,一律都是對外宣稱病亡,似已成定律,故而也說明不了什麽問題,更加不能代表其母真正的死因。

    此刻看著成玦如此心焦,擔心母親會在地府遭受苦厄,便是足以說明其母並非正常死亡,且背負著不受佛法所容的罪業,至於具體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偌大的皇城,每一個角落都隱著見不得光的秘密,看在外人的眼中,不過一聲歎息,然於身在局中的當事者而言,許是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的囚籠。亦如眼前的成玦。

    “我母親是一名極美的女子,就算是如今的薇姐姐,也是比她不過的……”

    公輸魚點了點頭,暗暗腹誹嗯,這個我信,看你這張如妖一般的臉就知道了。還是說些我不知道的吧。

    “我母親是永成王朝的皇後,這一點,好像很多人都不記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