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七章 還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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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不是早就知道宮門口這事兒嘛,全都在您計劃內,幹嘛還要特地跑過來看啊?有什麽好看的?”影較再次撓了撓頭皮。
成玦唇角一勾,瞧著遠處的皇帝,悠悠道“咱們的陛下不是自詡對鸝妃情深嘛,此刻大夢初醒,終於看清了鸝妃是個什麽貨色,也看清了自己究竟是真的情深還是虛情假意。如此精彩的時刻,本王自是要來瞧一瞧了……”
蕭蕭風起,流雲浮動。成玦的語氣刻薄,帶著難掩的嘲諷,似乎還有一絲怨懟與不平。
這都緣於天貺節火祭現場,皇帝看鸝妃的那個眼神,那個讓成玦感到熟悉,熟悉到剛好可以與他腦中某段無法看清的記憶重疊的眼神,一直令成玦耿耿於懷。他直覺得那是與母親有關的,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更多,不由地便生了惱,就想著將這一切毀滅,亦如此刻。
在成玦的心裏,不論是鸝妃還是皇帝,都是配不上與他母親產生什麽關聯的,哪怕那個是天下之主、是他的父親……
影較自然是不會知曉成玦心裏的這些想法,但他卻是另外有著自己獨特的想法“主子,你該不會是怕先生和薇姐姐去府裏教訓您,特意躲出來的吧?”
聽聞此言,成玦斜吊著眼角瞥向影較,“本王怕什麽?”
“怕解釋唄。在國安廟裏時,您為何要不顧自己安危冒險去幫柳葉門?看著那些窮凶之徒把刀架在您脖子上,屬下的魂都快嚇沒了,您如何能肯定湛軍首就一定會妥協,萬一他選擇犧牲您也不放走刺客怎麽辦?還有,剛剛在咱們府裏,您為何要任由公輸魚把言兒搶走?您多辛苦才勸得虞薑把言兒交給您,您可是發了毒誓說會助言兒重振言家的,您不怕應驗嗎,再說,沒了言兒,薇姐姐於長公主府裏的計劃可就實施不了了,薇姐姐前期籌謀良久,怎會與您善罷甘休……”
聽著影較似乎是沒有盡頭的抱怨,成玦轉回頭來,默默歎了口氣,看著陰沉的長天,竟是一臉的無奈是得想想該怎麽解釋了。就說,本王加入混戰,是被別人誤推進去的,就說,言兒被搶走,是因為打不過班九,能圓得過去嗎,他們肯信嗎?唉,真是麻煩……該死的公輸魚,自從認識你,本王的麻煩可是越來越多了……不,你可不該死,也不能死,趕緊把傷養好,你欠本王那麽多,不還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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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公輸魚這邊。
失去了斷流大師、失去了虞薑,再加之貫穿身軀的那一劍,不管是心理還是身體,公輸魚這一回都是傷得非同小可,然,盡管如此,她還是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意誌力忍著傷痛,拖著幾近崩潰的精神和幾近流幹了血的身子,不休不憩、籌謀奔波,搶回了言兒,救下了不離,方才肯徹底卸下所有硬撐與倔強,昏死在了班九懷中。
班九將公輸魚送到了楣夫人麵前。
雖然已經從眼線那裏知曉了剛剛於國安廟裏發生的一切,知曉了斷流大師圓寂、知曉了柳葉門乃是夜羽軍殘部、知曉了公輸魚被虞薑重傷,楣夫人對一切都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她從班九懷裏接過奄奄一息的公輸魚的時候,臉色立時變了
經年舊憶衝破樊籬,瞬間翻騰而出。
十七年前,楣夫人第一次見到繈褓中的公輸魚時,公輸魚也是這般奄奄一息。這個承受了太多痛苦的孩子早就應該離開這個隻會給她痛苦的世界了,是楣夫人的一時心軟,逆天而行,強行施術,留下了這個孩子的一條命,讓她又多承受了十七年本不該她承受的痛苦,直至今日,這痛苦依舊如宿命業障一般,繼續疊加著,源源不斷地砸在公輸魚身上。
可是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喊過一聲苦、叫過一聲累,理所應當地扛下了命運強加給她的重擔,從思過院那般陰詭地獄裏一階一個血印地爬了出來,半絲也不遲疑地一頭又紮進帝都這人間修羅場,哪怕隻剩最後一口氣、最後一滴血,亦是執念不悔、不死不休……
握著公輸魚冰涼的手,楣夫人淚濕輕紗。有那麽一刻,她真想幹脆就這樣放手讓這個孩子離開,離開這個隻會給其痛苦的世界,因為她最清楚,屬於這個孩子後麵的路,唯是更多痛苦。
——當年那人以命換命,難道會是想要這孩子經曆這些、承受這些、如此痛苦地活著嗎?不,這絕不會是那人所願。
楣夫人手指微顫,慢慢放開,卻是忽地一滯——公輸魚那冰涼的手指,竟是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指尖!
曆史重現,舊事重演。
十七年前,那個繈褓中奄奄一息的嬰兒用最為稚嫩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指,最無力,也是最有力,便是令她心下一軟,逆天違禁,為其續命。
自那一刻起,便是定下了這個孩子艱難的人生路。而她,便是經手人。多年來,她因為內疚、心疼和矛盾,刻意回避有關這個孩子的一切,不去看不去不想不去理,隻當不存在,卻是不料,十七年後,這個孩子還是被送到了她的麵前來。
此刻,這個十七歲的孩子,再次於奄奄一息中抓住了她的手指,以最脆弱的身軀傳遞著最堅韌的心誌此間事未了,我還不能死。
若說十七年前公輸魚抓楣夫人手指那次是無意識的本能求生欲,那麽,這次便是公輸魚曆盡千劫後不變的執念。
即便人間無歡、死亦何苦,即便屬於公輸魚的這世間路再難行,隻要是她自己的選擇,別人又怎有資格替她做決定?
唯是心碎無聲、歎息無痕。楣夫人收拾了一下淩亂的情愫,揩去臉頰上的眼淚,轉而對班九說“你且去門外護法,三個時辰,不許任何人來擾。”
班九領命而行,自此刻起,這間廂房便是世間最為堅固隱秘之地,一隻蛺蠅也飛不進來。
天本就陰沉,此番門窗一閉,廂房內更顯昏暗。雀屏盞泛著點點微光,打照在牆壁上,簇簇躍動,多了些淩雜的明滅,似那些四處遊蕩的鬼影,驀地被困於此,一時尋不到出路,兀自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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