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零章 以血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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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成玦並沒有將公輸魚的勸誡聽進去,如今便是被公輸魚一語成讖他因對太子的虧欠與愧疚而懲罰折磨自己和桑嬤嬤,終是又造成了對桑嬤嬤的虧欠與愧疚,使得自己傷上加傷。
不管是何原因,折磨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到最後受傷的一定是你自己,蓋古今,莫不如是。
春庭多憾事,不堪秋風顧,淚如珠,難拂拭。
桑嬤嬤顫巍巍地伸出手,朝向成玦的臉頰,想要為他拭去那一串串止不住的眼淚。從小到大,這個傷病特別多的孩子眼淚也是特別多,給他拭淚,那曾是多麽熟悉的動作呀,可這動作竟也是足足六年沒有機會做過了。
手到臉旁,試了幾試,終究還是沒能如過往那般毫無芥蒂地落下去。
就在桑嬤嬤那隻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又於理智的強迫下正欲收回的時候,成玦一把將其握住,幾乎是帶著對自己的懊惱,狠狠地讓其打在自己臉上,並緊緊貼住,再也不願鬆開。
“嬤嬤……”
何須再多言,這兩個字便是包含了一切歉意、安撫、告白、慰藉、放過、釋然……
成玦這一聲呼喚喊出,任是堅韌如桑嬤嬤也是再繃不住了。淚水模糊了視線,恍惚間仿佛時光溯洄,又見成玦頭紮衝天揪、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第一次開口喚她“嬤嬤”時的樣子。
桑嬤嬤是陌雲裳的陪嫁侍婢,順理成章做了成玦的教養嬤嬤。是她從穩婆子手裏接過成玦抱給陌雲裳看了第一眼,是她在陌雲裳生前死後始終對成玦不離不棄一路相伴走到了今天。為成玦付出時,她必是義無反顧、衝在最前;被成玦疏遠時,她隻能默默遠觀、獨品心碎。
這六年來,每每看著成玦嘔心拚命毫不顧惜身子,桑嬤嬤便是揪心懊惱,甚至是怨陌雲裳當初為何要那般狠心離去,若陌雲裳還活著,成玦又何須承受那麽多的痛苦,也必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枯瘦如一折黃紙般的手覆在涼玉一般光滑的麵頰上,再被淚水一浸,便似寫滿了記憶的月光翻動著櫃底舊衣的香氣,難免歲月的阻隔,卻從無情感的斷舍。
陌魚撫微抖了抖寬大的青衣,泛白的麵上也跟著有了些許動容,出於醫者的本能,他拉住成玦的手腕,想要給成玦把脈,看看是何緣由令暈厥中的成玦突然清醒。
成玦拂開了他的手,仔細地將桑嬤嬤扶坐於一旁。
安置好桑嬤嬤,成玦喘了口氣,定了定神,轉而直麵陌魚撫,再問道“先生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您說桑嬤嬤在用自己的血供養我,是什麽意思?藥人,又是什麽?或者,我問得直接一點,先生一直在為我施用的血養之法究竟是什麽?”
看著成玦篤定的神色,陌魚撫一詫,忽地明白了什麽“殿下好手段。這是給我設了個局?你故意選在今天‘病發暈厥’,不能去參加你苦心籌謀良久的太子舊案公審,便是要我放鬆戒心相信你不是在假裝。見你已然暈厥,我就不會如以往那般再行封閉你的五識,而是會直接施救與你,你就可以有機會窺探你一直想知道的血養之法了,亦如此刻。”
“是。”成玦大方承認自己做局,“我本是要等著看先生完整的施法過程,沒想到,您竟是要對桑嬤嬤動刀,我便隻能先起來擋下了。所以,先生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不待陌魚撫開口,坐在後麵的桑嬤嬤便一臉憂慮地顫顫道“殿下,多年來,陌魚先生為你的身子盡心盡力,絕無二心,一切所為都是必須所為,並無不當……”
成玦沒有回頭,依舊看著陌魚撫“既然並無不當,為何要如此煞費苦心地隱瞞與我呢?”
“殿下……”桑嬤嬤欲繼續勸解。
陌魚撫稍稍抬手,阻了桑嬤嬤,微微一笑,泰然對成玦道“殿下是何時起疑的?是我於王府裏出手殺死那名女管事的時候,還是你命影較從我的醫廬裏偷走糖蓮子的時候?”
成玦輕輕歎了口氣,“先生多次救我於危時,若無先生怕是早已沒有我了,我自是對先生不疑的,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三年前,我身邊的六名仆從為何會死,三年後那報仇的女管事又為何會說我是個,怪物……”
聽到“怪物”二字從成玦嘴巴裏說出,陌魚撫微微一震,桑嬤嬤更是受不住了,當即便起身撲了過來,雙手緊緊抓住成玦,渾身抖得厲害,神情卻是異常堅定。
“殿下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三年前那六名仆從照拂不周令你受寒病發,是奴婢於情急之下命人將他們打死的。三年後混進府裏來報仇的女管事也是衝奴婢來的,眼見她欲對你下殺手,陌魚先生方才出手將她除了去,她死前囈語咒罵,殿下何必介懷,更是不能當真啊……”
成玦微垂著眼皮,嘴唇抖了抖,“嬤嬤,我已經不是那個您說一句藥是甜的就能騙我張嘴的小兒郎了。您還要再繼續騙我嗎?”
看著成玦的眼睛,桑嬤嬤無奈又心疼,卻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殿下……”
成玦接著說“關於我體內的毒,多年來,你們一直諱莫如深,從不對外人提及,對我也是瞞得緊,但那毒在我體內,是何情況我怎會不知?”
聞聽此話,陌魚撫一怔,急忙問道“殿下知道什麽?”
成玦將目光移至陌魚撫,幽幽道“我知道,那毒無法祛除,先生隻能讓我與它共生。何為共生?那毒噬血,我以我血供養之,如此共生。所以我才會自小便一直體弱畏寒、多病多災。可盡管如此,漸漸地,我一人之血也無力供養了。為了避免我被那毒徹底吞噬,為了讓我能夠繼續活下去,先生就創造出了血養之法,以他人之血來供養……可是如此?”
陌魚撫與桑嬤嬤對視了一眼,並未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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