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魚鱗鎮的海邊，伊森納斯兩隻手各拿著一張契約。

    他晃了晃右手的一份契約，遞給了恩特騎士。

    “這是恩特的契約，和我們的契約是一樣的，確認無誤後，留下自己的痕跡，然後讓歐莫尼施加言靈。”

    恩特騎士點了點頭，接過了契約，用力咬爛右手的手指，把鮮血塗抹在了契約的低端。

    李奧看著恩特簡單粗暴的取血過程，又嘀嘀咕咕道諸如“這才是真漢子”之類的話語。

    伊森納斯斜瞥了李奧一眼，不是很能理解李奧如此執著“男人”，“硬漢”之類的詞語的原因，不由得猜測起來。

    莫非…他在某些方麵遭受過挫折？年紀輕輕，在花花世界遭遇成熟的前輩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甩掉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猜測，伊森納斯舉起了另一張契約。

    “雖然我同意這個小鬼入隊，但是並不代表我讚同這樣的決定。出於綜合方麵的考慮，我們對契約進行了修改。首要的是去掉了他的投票權利，其次將情報共享改為教授他必要的斥候技能和知識。喂，小鬼，如果你同意這份契約，那就和這位騎士一樣，劃破手指，留下痕跡就行了。快點。”

    出於對“被同意”的不滿，伊森納斯有些粗暴的把契約塞進了男孩的懷裏。

    男孩也同樣抗拒的推開了伊森納斯的手。

    “我可沒說我同意加入你們！不就是拿了點東西嗎？你們這是販賣兒童，強買強賣，我要去報告巡邏隊！”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伊森納斯聳了聳肩“李奧，該你上了。”

    李奧正待開口，恩特卻攔下了李奧和伊森納斯。

    “讓我來和他談談吧。”

    伊森納斯沉思了一下，表示同意。

    “沒問題，當時就是你意味不明的將這個小孩帶上了，又莫名其妙的同意他加入團隊，確實該由你解決這個事情。”

    恩特走到了男孩麵前，凝視著他的麵龐，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寬厚高大的身體遮住了男孩的視野。

    站在這麽近的距離上，男孩能清楚地看到騎士鎧甲上顯眼的一道深深的劃痕，看這劃痕的大小，這道傷口可能已經深入腹部。

    順著這道劃痕四散看去，盔甲上滿是劍痕斧傷。

    一股鐵與血的味道湧入了男孩的鼻腔，以至於按在他肩膀上的雙手都讓他感到格外的粗糲。

    他咽了咽口水。

    “你叫什麽名字？”恩特問道。

    “保羅，保羅·托萊德。”

    “你父母呢？”

    “死了。”

    恩特皺了皺眉頭。

    “還有其他的家人嗎？”

    “還有一個妹妹，也死了。”

    “親戚呢？”

    “也死了，我們村子受到了戰亂，隻有我逃了出來。”

    恩特一隻手蓋在了胸前，低聲祈禱道：“願光明護佑於你。”

    “你為什麽拿我的刀？”

    恩特特意避開了偷這樣的字眼。

    “它看起來很值錢。”

    騎士搖頭蹲了下來，把自己的視線放在和保羅眼睛平齊的地方，平靜的看著他，重複了一遍問題。

    “你為什麽拿我的刀？”

    男孩察覺自己的謊言被拆穿了，卻依舊倔強的不開口。

    “你隻是想報仇是不是？”

    男孩豁然變了臉色。

    “我身上最值錢也最好偷的是腰後附魔的錢包，看起來最厲害的是靴子側麵的短劍，偏偏這把短刀就在我腰側，看起來價值不高，但是這把刀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這說明你不是單純為了錢財，但是又對武器有所需求。”

    說到這裏，恩特長歎了一聲。

    “兵荒馬亂，要一把武器無非是為了報仇罷了。但是你隻取所需，而不貪婪，這說明你良知未泯。”

    “我看你身手敏捷，如果不是‘阿蘭朵’提醒我，我都不會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東西不翼而飛，這證明你有追求力量的天賦。怎麽樣？如果跟著我們，我們一方麵可以保護你免受危險的侵害，又可以傳授給你追求力量的方法。”

    保羅被說破心事，反而不再沉默，隻是恨恨的看著李奧等人。

    “你們以為我會被你們的‘寬容’和‘仁慈’所打動嗎？不！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依仗自己強大的武力為所欲為，這才有了這麽多的災難和戰爭！你們就是我們生活不幸的罪魁禍首，你居然還指望我加入你們？”

    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尤其是李奧，他想到了他的肆意行動引起的墨比斯山災難，而災難的受害者之一現在正站在他身旁。

    恩特站了起來，臉藏在了大片的陰影之中，讓保羅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感到很難過，對於你所描述的一切。但是我想請你聽聽我的故事，如果聽完了我的故事，你還是執意如此，那麽我會讓你拿著我的刀離開。”

    恩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訴說他的過往。

    “我從小便在光明之神的護佑下長大，自然而然的就是光明神的一名虔誠信徒。牧師們說，信仰他能消除人們的痛苦，將福祉賜予信仰他的人們。在這樣的信念下，我成為了一名聖殿騎士。但是越是信仰的虔誠，我卻愈加懷疑信仰的真實。”

    “光明神雖然希望信徒們虔誠，但是也允許他們在聖光下保有自己的私心。信徒們為了功績而不是為了信仰，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侵略，利用手中的權利一次又一次的製造災難。”

    “我對此發出了質疑，光明神的教眾在成長為一個龐然大物的同時，是不是也成長為了一個濫用力量的怪物。對於我的質疑，他們卻試圖用謊言穩住我，試圖讓我成為他們最有力的武器。在最後一次衝突以後，我叛出了神殿，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即是突圍苦戰的明證。”

    “現在的我，在尋找真正的光明，不是濫用武力，而是克製自我。”

    “如果你打算以無差別報複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怒火，那你和那些隨著心願發動戰爭的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現在，要不要接受我的幫助，全由你來決定。”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小男孩給出了答案。

    “你能教給我什麽？”

    恩特咧嘴笑了笑，回答道：“剛好我的新同伴們也不是很了解我，正好給你們介紹一下自己。”

    ”我走的是聖光氣的道路，要求信仰與鬥氣契合，使兩種能量糾纏支撐，威力比通常鬥氣大出不少，本來在我背棄光明神以後，我的信仰之力應該都消失了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信仰之力反而更加洶湧…至於戰鬥風格，我偏好力大勢沉的招式，力墜千鈞，借力而為的的爆發是我慣用的戰鬥方式。聖域能力是聖光氣的延伸，能更好的操縱和激發聖光氣的能量。”

    李奧點點頭，說道：“說起來，我們幾個之間也沒有好好溝通過，這次就當大家重新認識了。”

    “我叫李奧，是這個團隊的發起人。鬥氣是家族秘傳就不透露了。聖域能力是壓感，能通過空氣流動感知對手的動作，還有力量的薄弱點等等。戰鬥方式是憑借速度攻其一點，追求以點破麵的有效殺傷。”

    “聽起來很弱的樣子。”小保羅忍不住刷了一波存在感。

    李奧的麵色又沉了下來，昨天被幾招製服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任誰被戳中嶄新嶄新的痛點心情都不會太靚麗。

    伊森納斯的心情卻是舒展舒展再舒展。

    心情大好的伊森納斯懶洋洋的應付道：“我的戰鬥方式你學不來，別學。”

    “伊森納斯。”

    “嗯？怎麽了李奧？”

    “你可以看出來這個小孩的潛力的，但是對於弱者的傲慢和偏見蒙住了你的雙眼。”李奧有些生氣，他選擇這個小孩不全是為了賭氣，同樣也有看中他的天分的原因。

    伊森納斯神色稍稍認真了一點。但認真的緣由也隻是因為同伴的不滿。

    “好吧，我的戰鬥方式是通過大量的分析和推演來模擬戰鬥，並尋求最優方案。聖域能力之一是天之神智，能在短時間內大幅度增快我的思維速度。怎麽樣，你能學嗎？”

    小男孩有點沮喪的搖了搖頭。

    歐莫尼嗬嗬的笑了笑，安慰道：“伊森納斯的才智是世所罕見的，學不來也不用太喪氣。”

    小男孩聞言，好奇的看向了歐莫尼，問道：“那你呢？你這麽大了還能戰鬥嗎？”

    “我叫歐莫尼，你可以叫我老莫，我是一個巫師。我不用近戰。”

    “巫師？就是法師嗎？”

    “不，巫師是巫師，法師是法師。不過我也會放法術就是了。”

    “我能看看嗎？我還從來沒見過魔法。”

    “當然你沒問題。”

    歐莫尼拿出了魔杖，清了清嗓子，指著小男孩。

    “咳咳，嗯。”

    “陽光，雛菊，奶油，把眼前這個小孩…”歐莫尼一本正經的念著咒語。

    念到這裏時，巫師的音調突然有了變化，變得陰森，低沉，沙啞。

    “阿瓦達啃大瓜！”

    一束慘綠色的光芒直直的打到了小孩的身上，冰涼刺骨的氣息傳遍了全身。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小保羅心髒驟停，整個身體都僵在了原地，等到涼氣退去，他感覺到兩股熱流從鼻子中間淌了下來。

    匆匆一摸，小保羅摸的滿手都是鼻血。

    “？”

    這是一道具有殺傷性的魔法，驅動的魔法的來源是足夠強烈的惡意。但是作為一個正派巫師，這道魔法也隻能拿來恐嚇小孩了。

    “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從頭教你魔法。”老莫在眾人善意的笑聲中，笑嗬嗬的揮了一下魔杖，給保羅止住了鼻血。

    見娜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李奧隻好主動替她介紹了起來：“這位是娜娜，和你一樣是個普通人，不過特別的是她是個盲人，我們需要多多照顧她才是。”

    等到李奧介紹完，小保羅疑惑的問道：“她有什麽特殊的能力嗎？她為什麽會和你們一起冒險？”

    “她什麽特殊的能力都沒有，除了偵查以外，你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她。”李奧略微提高了聲音，強調了一遍。

    “好。”獨自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的小保羅察覺了這句話的不容置疑，應聲道：“包在我身上。”

    李奧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娜娜姐姐，你的眼睛像大海一樣，真好看。”小保羅轉過頭來誇獎道。

    李奧撇了撇嘴。

    挺識時務。

    “這樣的話，我們的團隊暫時就確定了。老莫，昨天讓你留的材料還在嗎？好，拿一塊龍皮出來，給恩特升級一下他的盾牌。拿一塊龍齒做一把匕首，給…給那個小孩吧。”

    待到事情安排妥當以後，因為裝備打造需要明天才能拿到，眾人一時間竟然無所事事了下來。

    “…那我們去海邊玩上半天怎麽樣？”

    魚鱗鎮旁邊的大海，就是位於已知世界極東的墜星之海。相傳每當有流星隕落的時候，它們最終的歸宿就是這片廣袤無垠的大海。

    李奧和娜娜坐在了一塊石頭下，細細的給娜娜講述墜星之海的傳聞和故事。

    娜娜聽的很仔細，不時的提問一些細節，李奧也很仔細的講解。

    但是在最後，娜娜卻拋出了一個終極問題。

    “大海是什麽顏色？”

    “靠的近的話，大海是透明的淺藍色，遠處的大海是看不到底的深藍色，如果有暴風雨的話，那麽大海就是鉛灰一樣的藍灰色。”

    “那藍色是什麽顏色？”

    這個問題問得好。

    李奧想了想，回答說：“是你眼睛的顏色。”

    “那我的眼睛是什麽顏色？”

    是藍色。

    李奧頓時哽住了。

    問題陷入了一個奇特的閉環。李奧總能找到另一種顏色來詮釋上一種顏色，但是娜娜什麽顏色也看不到。

    這個問題仿佛變成了世界的終極問題，如何向一個從來沒有見過色彩的人描述世界的精彩？

    常人以為閉上雙眼就是盲人的世界，但是這隻能叫做黑色的世界。

    閉上一隻眼睛，保持另外一隻眼睛睜開，閉上的那隻眼睛裏才是盲人的世界。

    李奧沉默了許久許久。

    縱使身負聖域偉力又如何？哪怕把全團的人都找來，誰又能解決這個問題嗎？再偉岸的力量也有觸及不到的世界。

    每一種力量自有其局限性。

    當太陽完完全全的沉入了海中，變化的氣溫激起了一陣海風，海風吹拂著李奧的麵龐。

    這一陣海風突然帶給了他靈感。

    他一把拉起了娜娜： “來，我帶你去‘看’海。”

    李奧帶著娜娜來到了海邊，抓住她的手放入了海水裏。

    “摸到了嗎，這是海水，冰冰涼涼，它們是大海的一部分。摸著海水往前走，對，就是這樣，你現在就是繪製大海的藝術家，棒極了。”

    “這樣走一百年，再走一百年，就走到了大海的盡頭。現在試著向右轉身，然後跨一步。別害怕，我抓著你呢。”

    娜娜小心翼翼地轉過了身。

    “感覺到海水越來越深了嗎？這樣一直向前走，大海會蓋過你的頭頂，和所有人的頭頂。”

    “這樣廣闊，深沉，冰涼，又能深入其中感覺就是藍色的感覺，大海就是這樣的藍色。”

    娜娜蹲了下來，用手觸摸著水麵。

    半晌，娜娜小聲地笑了起來。

    “大海真美。”

    李奧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種特別的“力量”帶給人是與鬥氣和魔法不一樣的感受。

    “但是一百年是多久？”

    “就是幾萬個日升日落。”

    “什麽是日升日落？”

    “就是一個白天和一個夜晚。”

    “什麽是白天和晚上？”

    李奧又笑不出來了。

    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不過是剛剛起步。

    ps 阿瓦達啃大瓜，即《哈利波特》中阿瓦達索命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