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樹洞後，李奧在一片漆黑中感到身體失去了對重力的感覺，好像在寂滅的宇宙中漂浮一樣。

    在黑暗中漂浮了漫長的時間，他終於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洞口光芒一閃，人就被光包裹了進去。

    眼睛一閉一睜，李奧發現自己已經腳踏實地。

    身後就是這顆危險，神秘，又強大的樹。腳下是一片碧綠的草地，濕潤的泥土和露水粘在他的靴子上。

    稍稍抬頭，就能看到不遠處蒼翠高大的樹木。

    側耳傾聽，亦能聽到看似安靜的樹林下萬物蠕動的聲音，流水，蟲鳴，鳥叫，鹿行。

    李奧從未感到這樣平凡的森林是這樣的富有生機。生物的多樣性在這一刻展現了它的魅力。

    伊森納斯對這些卻沒有多大的感慨，他更加好奇的是剛剛發生了什麽，所以一落地就逮住娜娜問個不停。

    “剛剛發生了什麽？你在和那棵樹交流嗎？”

    “是的，它是一個很善良的孩子。”

    “孩子？”伊森納斯咀嚼了一下這個詞語，又問道：“能詳細說一下你們的對話嗎？”

    “沒問題。”娜娜思考了一下。

    “我當時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和我們打招呼，你們都沒有回應它，我就自作主張的回了他一句…”

    “你們好？”這是那顆樹的聲音，稚嫩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期待與試探。

    “你好？”這是娜娜。

    “你能聽得到我說話！”

    “這很奇怪嗎？”

    “當然！我以前也見過很多人，但是他們都不理我，隻是衝上來想摘我的果子。”說到這裏，樹的音調裏摻雜了一點點委屈。

    “啊。”娜娜應了一聲。

    一人一樹的對話陷入了難過的沉默中。

    “你可以靠近我一些嗎？”樹又向娜娜發出了請求。

    “當然可以，但是我看不見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靠近你。”

    “啊。”

    這次輪到樹陷入沉默了。

    “我很抱歉…”

    “這沒什麽需要道歉的。你有辦法讓我靠近你嗎？”

    “你隻需要往前走就行，不用管方位，走二十幾步就好。”

    娜娜依言向前走去。

    數十步後，樹喊住了娜娜。

    “停！你已經在我身邊了，你伸出手試試。”

    娜娜順從的伸出了手，她觸摸到了細膩光滑的樹皮，沒有預想中的堅硬，略帶彈性的觸感中帶著點溫暖。

    “這就是我。感覺怎麽樣？”

    “好極了。”娜娜張開了雙手，貼上了它的樹幹。

    “哦！別…”

    然而娜娜已經整個人貼在了它的身上。

    它們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點點的光粒湧入了娜娜的身體，這是這顆樹的情感與記憶。

    然後娜娜便“看到了”。

    一粒種子在孤寂的虛空中漂流著，默默地汲取著虛空中若有若無的一點能量，然後生根發芽，光禿禿的根須周圍不斷有土黃色的光芒聚攏，光芒越聚越多，終於在中央出現了一顆粗糙的土塊，一片陸地就這樣在虛空中生長。

    突然，它觸碰到了一個堅實的支點，懵懂無知的它依循本能紮根在了這裏。

    它越長越高，陸地也越來越大。但是地麵仍然是光禿禿的一片。

    直到有一天一群蜜蜂來到了它身邊，在它身上築巢，撒播種子，讓黝黑的土壤中開出絢爛的花朵。

    它欣喜異常，嚐試與它們交流。遺憾的是這些小東西隻會養育花朵，繁衍族群，對它的問候毫無回應。

    盡管如此，它還是慷慨的將自己的能量贈與這些小家夥，並且幫助他們驅趕天敵，不讓高大的樹木在這裏生長。

    在漫長又單一的快樂中，它的小王國迎來了第一批客人，一群貪婪冒失的冒險者。

    它滿心歡喜的同這些冒險者溝通，但是這些冒險者貪婪的目光裏隻有枝頭散發著金錢光芒的果實，並且更加貪婪的妄圖取走它的身體。

    初次麵對人性險惡的它，害怕的忘記了動作，還好這些蜜蜂挺身而出，結束了這些貪婪的冒險者的生命。

    樹哆嗦著打量著滿地的屍體，人類的也好，蜜蜂的也好。

    等到它平靜了下來，第一個動作是瘋狂的向這些守護者輸送能量來表達它的感激，並借此平複它內心的恐懼。

    這次以後，它依循本能開始將這片空間改造成了一片危機四伏的花海，它和蜜蜂還有花朵達成了奇特的共生關係。

    但是在漫長的生命中，無法和別人交流的它所感覺到的隻有孤獨。

    孤獨的外殼雖然並不相同，但是在它和娜娜之間卻借此達成了奇妙的共感，在這一方麵來說，她們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相互理解的朋友。

    這樣的故事聽的小保羅迷醉不已，無論是故事裏漫長的時間跨度，虛幻的空間講述，相互依賴的奇特生命關係，都引起他無限的遐想。

    李奧和伊森納斯沒有沉浸在這段故事的離奇曲折中，他們在分析這段講述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外來生物，元素具現化，空間重構…”伊森納斯一邊思索一邊總結給大家聽。“暫時能看出來這麽多。”

    “什麽？什麽？”小保羅立馬從無盡的幻想中清醒過來，追著伊森納斯發問。

    伊森納斯雖然一開始對於小保羅的加入不怎麽讚同，但是小保羅每有問題還是在盡心解答。這讓李奧對他的感覺頗為複雜。

    “它出現的環境不是主物質世界，這類生物我們統稱為外來生物，它們的特點是生命力頑強，能適應各種各樣的能量屬性，隻有物理攻擊才能對他們造成有效殺傷。”

    “它從虛空中凝聚出了土壤，這是明顯的能量具現化的能力，如果以人類而論，深入傳奇也不見得能掌握這項本領。”

    “至於空間重構，傳奇是掌握這項技能的基礎條件，而且這項能力的掌握和是否深入傳奇毫無關聯，就算在傳奇中也是罕見和強大的能力。”

    “以它遠遠超出人類的體型，加上這些共生護衛者，就是來半打傳奇也是被它們五分鍾內收拾成肥料的事兒。”

    說完，伊森納斯瞟了一眼曾經試圖喊上歐莫尼對他們出手李奧，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成功的讓二人有了一種“我是白癡”的羞愧感。

    歐莫尼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帶過了這個眼神試圖引發的話題，又對伊森納斯的解釋進行了補充。

    “這三者的關係並不是簡單的共生關係，如果撇開它們植物與動物的身份，我們可以將他們看成信仰與被信仰的關係。”

    “在這三者中，樹處於信仰體係的頂端，屬於被信仰者，提供信仰源，並且回饋信徒。蜜蜂是神職人員，為樹提供一定的武力和保護，同時負責擴張領土的職責。而花是普通信眾，為這一體係提供能量。”

    “甚至於這個空間可以視為它的神國。”

    恩特聽到了這個說法不由自主的表示讚同。

    “這確實和神力體係契合。”

    伊森納斯回頭看了一眼這顆光禿禿的樹木，心裏對它的危險評級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它會不會和神明有什麽關係？”

    “很難說，但是有這種可能。”

    李奧在重重敘述中，隻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你是說你看到了它的生長過程？也就是說你通過這種交流方式看到了色彩？”

    “不，我沒有，我隻是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被描述的…”娜娜試圖解釋自己的感受，但是限於力量等級和見識，根本無法解釋自己所見所聞。

    “一種難以被描述的理解。”伊森納斯倒是對於這一情況了若指掌。

    “這是精神力交流的神妙和難以描繪之處，一顆植物和人類的感官不同，語言不通，在精神之中描繪自己的見聞時，隻能通過精神力傳達一種模糊不清的感受，接受精神力信息的一方會將這段信息自行轉化為自己理解認知中的某一具現。”

    “這和你為娜娜描繪色彩的方法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

    “在娜娜的認知體係中根本不存在可以描繪這種史詩般的場麵的工具，所以她隻能通過自己一點點語言的理解來感受對方傳達的信息。”

    “是這樣嗎。”李奧歎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帶娜娜認識這個世界。”

    “不要想著偷懶，把世界上所有的顏色一種一種的教給娜娜是你現在最要緊的工作。”

    李奧又是長歎一口氣，搖搖頭，問起了娜娜手上的果子的問題。

    “這顆果實全部給娜娜沒有問題吧？”

    這一點大家完全沒有異議，這一次如果不是娜娜，他們可以確定走不出來這片詭異古怪的空間。就算伊森納斯僥幸算出了這片空間的移動方式，他們也絕對闖不過最後守關的蜂群。

    甚至從收獲來看，李奧覺得娜娜還是虧大了。

    “你打算讓娜娜怎麽處理這顆果子？吃掉嗎？”歐莫尼詢問道。

    “當然。總不能換成錢吧？”

    娜娜倒是對此有點不能接受，小聲的推辭道：“我用不到這個，這個給我太浪費了。”

    李奧用力的將果實按在了娜娜手裏，鄭重的說：“既然你將自己視為團隊的一員，那麽這就是你該得的，沒有什麽浪費不浪費。”

    娜娜還是有些猶豫。

    伊森納斯打斷了李奧的堅持，提議道：“既然如此，那麽娜娜也有處置這件物品的權利吧，不如讓娜娜向我們出售這件物品，我們用後麵冒險的收益來購買它。”

    娜娜立馬同意了這個方案。

    李奧思考了一下，也表示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最終，李奧和娜娜約定，李奧付出後麵兩次冒險結算的收益來交換這次冒險的收獲。

    歐莫尼簡單的檢測了一下這顆果實，確認其內所蘊含的東西安全無害，便交給李奧一口吃下了。

    果實化作一道流光鑽進了李奧的嘴裏。

    他咂了咂嘴。

    小保羅好奇的問了起來。

    “這顆果子啥味道？”

    “沒有味道。”

    小保羅大失所望。

    “走吧，我們別在這傻站著了，快去前麵找點吃的。”李奧對大家喊到。

    娜娜卻對這顆樹仍舊有點不舍。

    “我想給它取個名字。”娜娜提議道。

    “完全沒問題。”李奧說。“它是你的朋友，你給它取個名字方便稱呼完全合情合理。你想叫它什麽？”

    “它光禿禿的好像一顆石頭一樣…而且它也像石頭一樣堅硬頑強，我可以叫它漠諾力斯嗎？（onolith）”

    “當然，我的女孩。”

    筆者注：onolith，即大塊的，整塊的石塊，此處可譯為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