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章,說鬼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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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六張畫

    撕開牛皮紙袋,看到一封信。六張畫和兩本日記本。六張畫全是人物素描,畫色灰暗,一看就出自曉芋之手。

    第一張畫的是曉芋自己。短發大眼,略多的瞳仁,瘦削的臉頰,眼中微微閃露著奇異的光,神態惟妙惟肖。

    第二張畫上共兩個人,看年紀似乎是對祖孫,左邊是個嬰兒,頭上毫發稀疏,臉頰微胖,張嘴嬉笑,右邊的則是個約莫五十多歲的老人,前額微禿,高而大的鼻子,唇下留著一撮仁字胡,雙眼微微眯著但表情漠然。兩人相距約手掌寬,色調處理更是強烈的對比,右首背景顯得過度灰暗,感覺很不協調。

    翻開第三張畫,三人幾乎同時跳了一跳,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看上去像一對母子,那女子約莫二十多歲,穿著一襲黑色洋裝,璽兒感覺異常熟悉,似乎在哪裏看過。芷子身體強烈地抖動著,那小孩年紀約兩三歲,頭上被什麽劃破,鮮血淋漓,令人頗感心驚。

    第四張則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臉頰下凹,顴骨略高,雙唇緊抿著,隻有眼睛炯炯有神的似乎要穿畫而出。

    第五張畫是一男一女,年紀大約都在四十上下,或許是對夫妻,左女右男。

    女子頭發挽髻,是個頗為傳統的女性,臉頰豐滿,神情愉悅,張嘴微笑著。

    男子眼睛很小,滿臉胡子茬,神情木然,兩人裝扮都十分純樸。

    第六張畫的卻有十多人,其中三人色調頗為明亮,因此顯得特別突出,仔細看便知是桐桐。璽兒。芷子三人。其餘人麵貌難辯,色調陰暗,輪廓也不是十分明朗,似乎有意在強調三人的獨特性,亦有可能是在表示三人與其他人不同的重要所在……隻是三人所站的位置與三人平時相處的樣卻有些差距,璽兒隔在桐桐與芷子中間,而不是桐桐與芷子互挽,同時兩人的臉互相偏外,不知是何特別意思?

    這六張畫除了一。六張上的人物外,璽兒幾乎完全不識,隻是隱隱覺得其中有著微妙之感,但一再細看也看不出什麽端倪。

    日記記載得是十多年模糊歲月。不是每天都記,長短也不固定,有些隻有一兩句話。筆跡時而潦草,時而工整,也許代表了曉芋當時的心情。最後一頁的記述距此約莫十多日,語氣頗為奇怪,上麵寫的是:“結局又是如何?我也想知道!

    誰又會為它補上呢?“

    似乎在期待某本或是劇集的結束,之後就再沒有記述。估計寫完這句話後就將它封入信封,然後在封皮上寫了三人同拆,但是為何沒有寄出,沒有人知道。三人同收的訃聞,可能是伯母在同學錄上找到的,又或是曉芋過世前的特別交代。

    打開那封信,三人仔細地讀了下去:桐桐。璽兒。芷子:收到這包東西可能你們會覺得驚訝,隻是想想我的過去,最真實的還是跟你們一起度過的。

    還記得第一次認識你們的時候,你們對我恐懼的表情,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最終我們還是成了好朋友,而這一切或許終究是緣分,又或是上天的特意安排。

    就如你們所想的我很怪,為何我又這麽喜歡講鬼故事呢?其實你們並不了解與它們在一起,我反而活得更為輕鬆,我的記憶似乎就是這樣編織而成。

    第一張畫是我十歲那年畫的,每個人都被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竟然可以清楚地描繪出自己五六年後的模樣,同時筆調灰暗,目光詭異,其實這是在我的世界裏所感覺得自己的模樣,從四歲那年開始就深深地刻畫在我的腦海中。

    第二張畫是我心中一直無法揮去的陰影,他們都是因我而離開這個世界。

    第三張畫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兩個人。

    第四張畫是我一直弄不清楚畫中人是誰,十七歲那年離開家,目的但是要尋找這個模糊的答案,一個月以前我終於弄清楚了。

    第五張畫卻是我在找到答案時,心中浮出的兩個人的影像。

    第六張畫如今我還是弄不清楚,為何我的腦中一直浮現這樣的場景,我實在無法了解。

    從四歲那年開始我便活得非常痛苦,弟弟奪去了父親對我的愛,但最痛苦的卻是那場意外,埋藏了我對整個世界的幻想。從此以後我開始害怕雨天,每個下雨的夜晚我都會恐懼的哭泣,因為那場意外再度回到眼前,我沒有勇氣麵對它,但沒有人會在我的身旁,因為他們清楚的告訴我,我根本不是他們親生的女兒。

    我一直孤獨,沒有人願意讓他們的小孩和我在一起。

    有一個晚上,我竟然發現我的床邊站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孩,他的頭上不住的流血,卻還不停地吵著:“吃冰!吃冰!我要吃冰!”

    他不停的拉我的手。我想幫他擦去頭上的血,他卻搖搖手,似乎覺得那樣子很好玩。對他我有一種強烈而特殊的感覺,他總是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他隻喜歡草莓冰,而且除了我之外似乎沒有人能夠看見他。

    他陪著我長大,他自己卻一點也沒有長大。他是第一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一直到十歲那年,我遇見了第二張畫裏像裏的男人,也就是我的老師。是他發覺了我作畫的天分,在他身上我竟然再度享受到了父愛。然而,夢總是破碎得那麽快,對他我越來越覺得恐懼,終於我逃出了那個防空洞。第二天,他就永遠永遠地消失了。也就是在那裏我遇見了那個穿著黑色洋裝的女人,我隻記得老師倒了下去,滿臉的驚愕。偏巧那天又是一個下雨天,我不知道老師擁住我到底是為了我內心的恐懼還是為了什麽?因為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情景,隻記得我看見了那個女人的微笑,知道我們笑得非常開心,但她到底是何處而來,我根本不清楚。

    從那日起我有了第二個朋友,但我們卻很少交談,似乎都是在眼神與微笑中去了解雙方的意思,但我卻強烈地喜歡她。我喜愛她的打扮,她的穿著,似乎與我有著默契地吻合。

    與她相處的那段日子,我的腦中一直浮現許多奇異的幻像,那些片斷性的畫麵幾乎都重複出現同一個女人的模樣,十二歲那年我終於清楚地畫下了她的樣子,竟然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女人。

    (十四)故事的終結?

    她的樣貌。身形甚至說話的聲音都是如此的清晰,從那日起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會夢見她,每次我都是幾近瘋狂地從夢中驚醒,但除了她卻再也記不起什麽,那對明亮清澈的雙眼,不知是看透了什麽,還是要述說什麽?

    滿頭冷汗的我,根本分辯不清當時的心情到底是害怕還是期待?我一直以為她就是那個遺棄自己追尋幸福的母親,但那種感覺卻既不是憎恨也不是渴望,而是一種難以握緊卻又揮之不去的複雜心情。

    如果她真是我的母親,我將如何麵對她呢?那時我見到了威威,威威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回他的母親,看著他我忍不住落下淚來。如果她真是我的母親,我想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為她流淚。

    遇見你們也許是上天最後的一點恩賜吧!你們的敏銳。純真和率直幾乎完全感染了我。那時她失蹤了,沒有留下任何消息,我期待她的歸來,卻也恐懼她的出現,真實依然是美麗的,或許沒有夢的夜反而更容易入睡吧!

    三年的日子裏,每當想起你們在我的鬼故事中,那些渴望。微笑亦或恐懼的麵孔,痛苦就顯得不再那麽重要。

    當遊覽車駛入台北市區時,她回來了。走進旅舍的那一刹那,我才明白原來這一切根本都是她刻意的安排,因為我幾乎可以清楚地聞到她的味道,聽見她足以掩沒你們的笑聲,緊密而強烈的壓迫感將自己層層裹住。

    透過我的口她講了那個故事,接著她開始狂笑,狂亂地在屋內盤旋,似乎一切的痛苦都已經完全宣泄,接著她慢慢安靜下來,兩眼直直地看著芷子。在那一時刻,我的腦海中浮出一個清晰的場景,原來芷子才是她真正的目標,隻是我已經無法阻止。

    芷子,原諒我!我知道當時的你並不相信,但我真的無法預期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六年前的那場雨送走了芷子與桐桐,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望著全身顫抖的我,璽兒安慰我說:“很快的,我們會再見麵的!”

    從那一夜起我又看見了那張臉,幾乎每一夜都出現在我的夢中,最後我根本弄不清楚是夢還是現實,像一個無法解開的魔咒纏繞著我。有一夜我幾近瘋狂的狂叫,醒來時全身已經濕透,走進浴室,在黑暗中竟看見了那雙眼睛,我終於完完全全地弄明白了,十六年的歲月的過去了,終於我再次重新認識了自己。

    曉芋到底看見了什麽?璽兒的心中產生了這樣的疑問。曉芋所說的故事到底又隱含了怎樣的真相呢?桐桐低低地啜泣著,芷子則靜靜地思索著,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問道:“你們是姐姐的同學?”語氣中帶有幾分驚訝。

    三人抬頭一看,竟然就是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小男孩,璽兒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淡淡地說:“是啊!你是?”

    “我是她弟弟!”他似乎不知道如何稱呼,朝裏頭作了個手勢,臉色有些無奈,接著說:“我媽叫我要來送她,我也搞不清楚什麽時候多了個姐姐。”

    三人對望了一眼,曉芋的弟弟不是……,那位婦人走了出來,似乎是聽見了小男孩的聲音,招了招手小男孩走內堂。

    “曉芋的弟弟?難道那位婦人就是曉芋的親生母親?”三人一起這樣想著。

    但為何她的長相與那張畫沒有絲毫的相似?曉芋說的勇敢麵對,難道就是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這時伯父走了出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股莫名的興奮從他的眼睛裏一閃而過。芷子無奈地看著他搖搖頭,輕輕哼了一聲。人群漸漸多了起來,小男孩攙著婦人走了出來,伯母跟在她身後,三人連忙起身。婦人看見伯父,似乎刻意回避著,表情很不自在,接著門口那個男子也走了進來,接過婦人,一看便知是婦人的丈夫。

    “幸子,別傷心了,這是曉芋的命!”伯母搖搖頭對婦人說。

    “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會找到我,當時我還不肯認她!”那婦人啜泣著說:“她說她根本不在乎,隻是完成一個心願而已,我隻想……唉!”她看了伯父一眼,有著強烈的怨責。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怪過她,她實在太看不開了!幸子,他就是曉芋的父親嗎?”

    伯母向那男子指了一指,婦人看看伯父,再看看伯母並沒有回答。

    做完了告別儀式,漫長的車隊中或許隻有她們三人是曉芋的唯一朋友,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熊熊的烈火燒盡了一切,故事難道就是這樣終結了嗎?看著小男孩捧著的骨灰,三人的眼睛完全模糊了。

    (十五)奇異的夢

    傍晚的火車站,熙攘的人群。三人的淚已經流盡,唯一帶回來的隻是心中的悵惘與失落。

    “桐桐!”一個清朗的聲音,桐桐雙眉間閃露一絲喜悅。

    “倪林!”璽兒與芷子幾乎是同時叫出。稍短的頭發。t 恤短褲,身材不是很高,卻給人清爽健康的感覺。

    桐桐毫不避忌地快步走向前,倪林一把擁住她,桐桐指指兩人,倪林輕輕笑著手卻沒有鬆開。桐桐略略一掙,說:“你怎麽來啦?”話聲低沉,聲音有些埋怨。

    “我不是說來接你嗎?”一副無辜的表情,接著看看璽兒和芷子兩人,歎了口氣說:“回去吧!”

    “嗯。今晚到我家吧!我們再好好看看那封信和日記本。”桐桐說,兩人點點頭。

    “什麽?”

    “閉嘴,跟你沒關係!”桐桐斥責地說。

    “好!反正我隻是司機。”

    芷子看看兩人,露出閃過一絲微笑隨即黯淡下來。過了一會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口說道:“倪林,你不是很多朋友在國外念書嗎?”

    “是啊!我也想出去,隻是要看桐桐怎麽打算。怎麽啦?”倪林嘴角帶笑看著桐桐。

    “又跟我有什麽關係?”桐桐瞪了倪林一眼。

    “我想出去念書,想請你幫我找些資料。”

    “放心吧!芷子,有我盯著他。”

    下了交流道,到了桐桐家已是晚上六點多,吃過飯三人隨即上樓。信裏描述地都是曉芋的心境,三人覺得十分迷惑。

    “她說重新認識自己是什麽意思?”桐桐說。

    “我想看她的日記應該會有所了解吧!”芷子說。

    桐桐與璽兒點點頭再次翻開日記,日記所述也都是心境的描述,而且大部分都很短暫。其中也包括說過的幾個鬼故事,隻是有一篇似乎被什麽浸濕過,內容頗為詳細得講述了曉芋的夢境,三人認真讀下去,一種莫明的恐懼感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那一夜我做了這樣的夢。

    那是一個好黑好黑的夜,我看見一個麵色憔悴的女人,她的雙頰下凹。顴骨高聳,手上提著一盞煤油燈。天一直下著雨,她腳下的木屐踩在泥地上,褲管和腳上許多汙泥。我似乎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但除了那個女人和那盞燈,周遭一片黑暗。

    遠處慢慢傳來一個聲音,好像是一隻狗,不……不是,好像是一群狗一陣又一陣的哀哭著,聲音隨著她的腳步越來越清楚。漸漸地,就像在眼前一樣。

    前麵越來越暗,似乎有東西擋住了路。走到近前,是一條黑色的大狗。鼻頭高高向上抬起,嗚嗚地哀嚎著,在微弱的燈光裏仍然可以看到它雙眼流出的淚來。

    女人看了黑狗一眼沒有理會,繞過去接著向前走。過了一會,竟又看見了那條黑狗,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體型姿勢都是一模一樣,隻是聲音比剛才更加淒厲,不知是警示還是威嚇。她蹲了下來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煤油燈向黑狗的頭靠近了。在燈光的映照下,女人看到黑狗的眼睛竟流著血,一雙眼也從漆黑轉為通紅。女人嚇得一把鬆下手,煤油燈“叭”地一聲掉下去,剛好落在黑狗身前,紅色的眼及眼下的鮮血被映照得更清楚。女人驚慌失措地向後傾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爬去。

    一陣陣的哀嚎和嘩嘩的雨聲充斥了整條街道。女人全身濕透,寒冷和恐懼纏得她從頭至腳悚悚而動,爬行速度也越來越快。大約爬了七八心的距離,她聽見身後傳來“沙沙沙”地聲響,有東西似乎正在接近。也許因為過度驚嚇她沒有察覺,又爬了三四尺猛地抬起頭尖聲狂叫。一張巨大的臉正貼在她的臉前,頭上臉上都感覺一陣冰冷。兩隻銅鈴一樣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頭上突起長出兩隻彎曲的犄角,臉上流出的液體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

    “……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一個男人焦急的呼叫聲,但前麵的稱呼,我卻始終記不清楚,聽聲音就在不遠處。

    以後的影像更加模糊。那女人大聲狂叫,不停地重複一句話:“我錯了!我錯了!……”尖細的聲音裏沒有懺悔,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種莫名的悲哀。我腦中不斷地閃現她那張瘦削憔悴的臉和那雙盛滿哀傷的眼,接著又是幾聲狂笑,我感覺自己的腦子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隨即驚醒過來。

    走進浴室,我感覺自己變成了她,又或她變成了我。因為從鏡中我看見了那雙眼,那種感覺也與鏡中的我幾乎完全重合。

    “難道?難道曉芋……”三人互相對望一眼,仿佛被什麽突然擊中。因為日記的最後一頁寫下這樣一句話:“我竟找回了十六年前的我!”

    “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重新認識自己!”三人的疑惑終於解開了。翻開下一頁,上麵寫著:“無論如何必須重回原處,我必須尋找事實的真相,結束這場惡夢。十二年過去了,依然喚不回父親對我愛,這段緣或許真的該結束了。”

    “那是璽兒吧!我知道她看見了我,但那又如何呢?如今我和她早已活在不同的世界!我想是這裏沒錯,應該就是裏,我相信自己的感覺。真的可以找到真相嗎?但這樣的環境我是如此熟悉,無論如何我相信多少有結果的。我依然是孤獨的,身邊陪伴的隻有威威,他還是那麽愛吃冰,等我找到真相,也應該為威威完成他的心願!”

    “原來那天的女孩真的是曉芋。她看到了我,但她到底是去了哪裏?”璽兒似乎有所頓悟。

    “今日的威威顯得異常興奮,不知是看見了什麽?難道是今早要求我幫她畫畫的那對母子,或許是她們的親情喚起了威威對過去的回憶?事實上連我自己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但從威威的表情中感覺不是,那是一種對親情的眷戀。因此我特意將畫留了下來,要他們明日再來,如果那女人真的是威威的母親,即使我會更孤獨,威威的遊蕩也總會結束,這不是一個美滿的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