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第46章 月之小,何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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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舒的聲音原本不大,但山中本就聚音,長階兩側又是崖壁,而且長階上的人都各自掙紮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於是,很多人都聽到了寧舒的那句。

    “我想試試。”

    甚至還帶著回音。

    石階上所有的修行者都怔住了,眾人都沒有能力再繼續往前走一步了,這年紀輕輕的小道士說要試試,一種本能的質疑在眾人心間回蕩。

    在場的修士也有神思境的,因為月光對於精神上的壓迫而寸步難行,隻能放棄,可這個神思境的小屁孩有什麽實力,大家同為一個境界

    他憑什麽試試?

    場中響起一道不屑的笑聲,台階下有一人嘲諷道:“這小道士發什麽瘋,難不成還真想染指仙緣不成?若是半路吐血而亡,豈不是打腫臉充胖子?”

    “更何況,他區區神思境修為,哪來的資格與那位爭?他拿什麽爭?”

    此言一出,台階上眾人想起先前那個如同觀賞風景一般,閑庭信步地走上台階的身影,皆露出黯然的神色。

    有人歎氣,有人失落。

    袁有桃循聲瞪向說話那人,看清是誰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坐在石階上指著那人罵道:“王白臉趕緊閉上你的鳥嘴吧,交了幾百萬的學費還走不上來,你也不嫌丟人。”

    先前出言諷刺那人正是金陵王家公子王符,王家公子看到上方石階坐著的胖子,又聽到他提了幾百萬的事情,氣的直哆嗦,用手指著胖子,罵道:“你有本事過來說。”

    袁有桃:“咋地,你有本事上來打我啊。”

    寧舒並不知道石階下方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石階上諸人對他的看法,他隻是一步一步的向上走著。

    一個人的背影總是格外的孤寂。

    黃土飛揚的大漠城牆外,滿眼黃沙,駱駝隊呈一條直線在沙漠中走著,不時地傳來吆喝聲,來來往往的商販因為沙塵的緣故,紛紛撤回城中,隻有一個商人逆著人群走出城去,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商人取出紗巾蒙麵,毅然決然的踏進風塵,隻因為還有貨物沒有取回來,堅決而果敢。

    遙遠的北方,冬日來的格外的早,村裏的家家戶戶都還沒有來得及屯夠過冬的糧食,有著一家五口要養活的獵人擦著弓箭與砍刀,點上一支土煙,對著家中交待幾句後,頭也不回的走出屋子,寒風如冰刀一般的刮在獵人的臉上,但他的眼神很無畏,因為他還有一個家需要他。

    小城中,一個書生背著沉甸甸的書筐,不顧家中的勸阻,不去看心愛的少女哀怨的臉,也不看城中美麗的春景,書生一心想要北上求學,盡管他已經落榜了數次,但他還是隻留下一個背影,頭也不回的遠去,隻因為他想金榜題名。

    每個人都有拋下所有,不會回頭,向著未知的前方大步前行的理由。

    寧舒也有。

    所以他也留下了一個背影。

    既然他來了,怎能半途而止?

    不為別的,他隻是覺得應該去山頂看看。

    畢竟那輪明月真的很好看。

    哪怕最後得不到什麽,但至少在這一刻,他一切順從本心,無比的暢快。

    山路與之前並無兩樣,同樣的石階,石階兩邊同樣的樹木,鬱鬱蔥蔥,隻是已經看不清身後的路了。

    一步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大約走了十幾個台階,環境一直沒有發生變化,在月光的照射下一片銀白,有花有蝶,有蟲鳴有鳥啼,還有夜風拂過,帶來野花的清香,絲絲淡甜縈繞在寧舒鼻尖。

    突然,在他踏出右腳的時候,整個美麗的環境風雲色變,仿佛每一步都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如山海傾倒,如洪流卷湧。

    耳邊已經沒有了鳥鳴,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天轟地裂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響起,寧舒眉頭一緊,一種說不清的疼痛自眉心傳到心髒深處,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戰士擂鼓一樣的跳動,仿佛下一刻就要炸開。

    此前的一切都不過是最普通的試探,隻有到此時,最艱難的時刻才來臨,寧舒雙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以手撐著自己顫抖的身體,大顆大顆的汗水滴在地麵上,瞬間打濕了麵前的土地。

    身體遭受到沉重打擊,心靈上更是如此。

    寧舒此時的眼中,美人纏繞在他的身上,不斷地向他耳中吹著迷離的香息,夜叉探出枯枝一般的爪子摘向他的心髒,他明白一切都是假的,於是他努力著想要做到心思通明的程度,對麵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很多事情,明白是一回事,但做起來卻很難。

    寧舒努力著嚐試站起身子,卻覺得身上好似背著萬丈大山,步伐沉重無比。

    這片皎皎月光,很美。

    美的凶險,美的可怕。

    感知天地中的五十弦也失去了聯係,不同於常人的也變為了凡俗。

    他艱難的站起身,十分緩慢,每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氣。

    走出第一步後,又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雖然很艱難,但他還是走了出去。

    一陣風吹過,帶起一片片樹葉吹向他,樹葉輕輕的劃過他的手背,留下一道血口。

    呲的一身,他身上防刀槍,避水火,塵土不沾的彌羅映月袍被割裂,同時也割破了他的肩頭。

    寧舒此時已經無法辨別這些到底是真是假,此前他覺得是假的,但身上被樹葉割開的傷口卻是那樣的真實,連流出的血都是熱的。

    不多時,身上的道袍已經變成了絮狀,他渾身是血,披頭散發,樣子十分淒慘。

    隨著寧舒繼續緩步前行,樹葉越來越多,有一片搖搖晃晃朝著他的麵部飄來,他沒有過多的猶豫,便朝著樹葉吹了一口氣,像是小時候吹蒲公英那樣。

    奇怪的是,那鋒利如刀劍的樹葉竟然真的像蒲公英一樣被吹開了,隨著葉子被吹開,寧舒頓時感覺肩膀上的壓力變小了,他沉默的走著,依舊很慢,卻越來越有力。

    耳邊沒有了美人,身上也沒有了夜叉,樹葉堆積在他的腳邊。

    寧舒踩著樹葉,心中越發的安靜。

    春日剛好,正適合登山。

    寧舒喜歡這樣一個人的感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會有別的人來打擾他,就這樣走著,一路波瀾不驚。

    累了他就坐在石頭上歇一會,渴了他就捧一汪山泉水,不時地停下來看一看路邊鮮豔的野花,此時的他,就是山中一個趕路的人,賞沿途風景,慢慢走向要去的地方。

    沒有法力,不會修行,沒有強悍的,也沒有鋒利靈動的法劍。

    他完全融入了這片天地。

    月光慢慢的傾灑,整個夜空都透明無暇。

    若是有人這會看見寧舒,隻會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看出的他的修為境界,不知不覺間,他悟得了斂息藏神之法,比在離恨小樓前又精進了幾分。

    寧舒就這樣閉著眼走著,手中作握劍狀,卻沒有劍,隻見他抬手向左兜了一個圓弧,轉身有向右刺去,下一刻作劈斬狀,再下一刻又以手緩緩拂過並不存在的劍身,像是在舞劍一樣。

    一隻夜梟化作大鵬鳥向他俯衝下來,被圓弧斬成兩半。

    一條蛇化成蛟龍遊走過來,忽然掉下了頭顱。

    觸手一樣的血紅色樹藤緊緊纏繞住他,寧舒的臂骨盡碎,手卻依然緊握,然後掐了一個指決,好像空中有一柄飛劍,隻一瞬間,他身上的樹藤化為粉末。

    “看到沒,那小子這麽久了還沒下來,指不定死在哪了。”下方石階上王符嘲諷道。

    自從寧舒踏上上方石階後,再無一人繼續前行,因為他們都知道上方會有多麽艱苦的考驗,陸陸續續有人退下來,身上或多或少的都帶著血跡,臉色蒼白,眼神帶著恐懼。

    袁有桃也顧不上和王家公子耍嘴上功夫,臉上帶著擔憂的神情,喃喃道:“怎麽還沒下來。”

    “你看那神思境上品的蜀州劍師都堅持不住,你還指望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的道士走到最後?”

    “別做夢了。”王符不依不饒。

    袁有桃氣的直跳腳,四下看了一圈後發現手邊有一個巴掌大的石頭,他撿起來用手掂了兩下,點了點頭,對重量很是滿意,然後掄圓了胳膊朝著下麵的王符砸去。

    王家公子好不容易才爬到石階前,他的修為比袁有桃還低,哪還有力氣躲閃,直接被一石頭砸在了腦門上,鮮血直流。

    袁有桃大喊道:“有本事你上來打我啊,看我不把你小子攥出尿來。”

    “莽夫,都是莽夫。”

    王家公子擦了一把額頭的血,疼的呲牙咧嘴,恨恨的說道。

    場中依然保持著沉默。

    不論怎麽說,他們都已退出了此次廬陽觀月的爭奪。

    而那個上山的小道士,不論是否到達終點,都要比他們更為接近仙緣。

    羨慕嫉妒夾雜著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