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 第167章 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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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四濺,伴隨著慘痛的哀嚎。
熱乎乎的液體使得一眾難民停下了向寧舒的逼近的腳步,那個丟失了一條胳膊的難民首領驚恐的在地上向後蹭,似乎無法理解或者說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他的嘴裏已經說不出什麽話了,隻有咿咿呀呀的痛哼與不斷地倒吸氣的聲音。
他們都是逃亡的人,本就沒有太多的力氣,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的緣故,一個個像是木頭一樣愣在原地。
寂靜的夜空下除了沉重的呼吸聲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寧舒走上前去將泛著紫光的劍從地上撿了起來,將劍抱在懷裏,劍身上還有黑紅色的血水,在陰冷的夜裏升騰著白色的氣體,隨著少年的動作,一些血跡沾染在了他的衣服上,連同少年臉上濺落的血滴,顯得無比猙獰。
“我不會把劍給你們的。”
他看著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難民,片刻後沙啞著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在難民們複雜的眼神中消失在夜色裏。
塔外風雪勢頭隨著入夜勢頭漸小,直至消停。
石坪上除卻少數幾人外,大多數觀看考核的人早已離開,對他們而言,結果無非隻有兩種,一個是妖族太子成功通關,另一個是妖族太子失敗,至於後一種結果,在眾人看來幾率實在是小的可憐,並非是因為他們不看好那個最後起步,帶來了太多驚喜的少年,而是二人同樣在八層內,妖族太子那赤金色的光愈發的晃眼,但那個少年所呈現的紫光則黯淡無比。
修為境界上的差距,留在眾人腦海中的刻板印象以及塔內考核的表現,都證明著妖族太子的成功隻會是時間問題。
少年固然給人驚喜,但終究是力有盡時。
道部尚書姬循禮帶著嶽家兄妹盤坐在石坪上,另一側則盤坐著妖族的幾位駐守。
袁有桃與金維騏等幾人則裹著厚厚的毯子靠在長廊下的石柱上,不停的看著塔中的動靜。
風雪吹了一整天,終於在夜色中迎來了久違的晴空,點點星光伴隨月華照射而下,映著太府群山中一片皎潔,在這一片天地中最為耀眼的則屬靜心塔上的赤金色光芒,灼灼生輝,像是要破開塔身直衝雲霄。
而旁邊的紫色光輝就像是一粒微小星子,孤單著,黯淡著。
若是有人可以看得到靜心塔八層通往九層那團混沌後的景象就會發現,那團混沌後僅僅隻是一條看上去極為普通的樓梯罷了。
樓梯上前後站立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麵帶微笑,另一個則是蹙著眉頭,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麽。
寧舒依然在夜色裏前行著,先前那些難民並未繼續跟著他。
一處破敗的村莊內,看上去像是被洗劫過一樣,並沒有一個人,滿地荒蕪與狼藉,寧舒尋了一個看上去還算堅固,不會倒塌的茅草屋躺了下來,將屋裏散落的茅草盡數遮蓋在自己的身上,然後睜著眼發呆。
他神情茫然的望著前方的黑暗,雙手微微顫抖著,不停的用蓋在身上的茅草擦著手上,臉上,衣服上的血跡,直到皮膚發紅,滲出血絲。
空洞的眼神,重複的動作,原本稚嫩的臉龐除了灰塵外還添加了不少的傷口,有些是刮蹭的,有些是自己造成的,一片片灰塵間還帶著些淚痕,顯得很是淒苦。
他的手上不是沒有見過鮮血。
山中妖獸,不懷好意的修行者,潛伏在洛城的異族,布下殺局的妖物
但這些無一不是修行者,寧舒從未想過自己會對普通人出劍,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是修行者,那麽便不會去以另一個層次壓迫凡人,即使是在考核試煉的環境中。
然而當他真正的麵對那些眼中放著綠光,行事如惡鬼般,喪失了人性的難民們後,當他將劍砸在那個難民身上並看著那枯瘦的胳膊掉落在地上,當那滾燙的血珠落在自己臉頰上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以前那些自以為果斷地出劍,淩厲的劍意與冷冽的殺氣都是空談。
沒有什麽劍意殺氣,隻有顫抖的手和恐懼的內心。
他可以麵對那些修行者出劍,卻無法對著這些比修行者還要恐怖的難民出劍。
這是一個很荒唐的事情。
修劍修的是本心,但現在他感覺自己好像偏離了原本的道路。
雖然現在身軀隻是六歲的身軀,懷中那把劍需要雙手才能勉強拿起來,但在他看來,這些都是自己恐懼的表現。
因為恐懼,所以無力。
他心中分明感覺自己能揮動手中的劍,但就是由於不願對凡人出手,因此才選擇了躲避,就連五十弦上也覆上了一層紫色的劍鞘。
若他可以勇敢一點,那麽那日的孩童與婦人就不會成為屍體,他也不會躲在泥水中不敢出聲。
斬盡心中事。
這是寧舒修劍時的唯一念頭,可現在,因為他心中的猶豫與恐懼,導致劍心不再銳利,劍體也不再鋒銳,劍意也不再勢不可擋。
惡隨處可見,修行者有,凡人也有,若不能一視同仁,那又如何修劍?若是此刻因為年幼而失去出劍的決心,日後的修行道路上遇到這樣的事他依舊會猶豫,這樣的猶豫足以堵塞他的修行路。
萬般念頭交匯,隱約間寧舒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點什麽。
陸星移站在不周山上,腳下踩著天庭的青磚,接受著漫天星辰之力的洗禮。
這些日子以來,他看慣了天地萬族在天帝麵前的謙卑姿態,這是他在無量山不曾體會過的。
在他原本的那片天地中,因為有神朝與道門的存在,妖族並不是天地間唯一的掌權者,就連在無量山中,金烏一族也僅僅隻是三大皇族之一,在很多時候,麒麟與蒼龍一族並不怎麽買他的帳,就算他現在是妖族千年來最出色的天才,可在他的上麵,還有著其他強者的存在。
自他踏入這片混沌後,他就清楚的知道這是一場幻境,而以他的修為足以輕鬆的破開,可隨著在其中經曆的時間越長,他仿佛更加喜歡妖族統率天地的感覺。
想要去追溯妖族天庭消失的真相。
沉迷與萬族朝拜的輝煌。
陸星移不知不覺便將這二者交混在了一起。
隨天地而生的祖巫圍攻東皇的坐輦,被東皇手持無上帝鍾鎮壓,道門三位道祖被天帝算計,失去真身,隱於山門不敢出世,人族首領伏羲前來不周山覲見天帝,妖師開壇講道,天帝以不周山為陣眼布下周天星鬥大陣,分封諸神
陸星移一幕幕的見證著妖族的盛世,這是他隱藏在心中最希望的事情,也是他此生修行的目標。
天地繁華無比,妖族占山為王。
十萬裏妖城連綿,萬妖在洪荒裏共舞。
陸星移行走在天地間,他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萬族各式各樣的景色。
最開始的時候,他曾在東部平原看到有妖族以圈養人族為血食,他果斷地出劍斬下那名大妖的頭顱。
因為他是劍修,所以當他第一次看到這樣殘忍的畫麵時,便想要出手去改變這一切。
再後來他經過某一穀地,發現裏麵全都是屍骨,人族,妖族都有,陰氣森森,而那山中的妖族見到他後絲毫沒有愧疚之意,反而是怒斥他維護弱小的行為,這一次他依然出劍了,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劍意中已然帶上了幾分猶豫。
在看過一場又一場血殺,屠戮,甚至白日裏妖族圍剿某一人族部落後,陸星移麵色變得平靜下來,並不再出手製止,也不參與其中,隻是麵色冷漠的走過。
那些血流到了他的鞋底,濺到了他的鞋麵,聽著那些凡人們的哭喊和怒吼,陸星移本可以出手救下他們,但他卻沒有像一開始那樣選擇。
在他看來,雖然他並不讚同那些妖族所說的弱小便要淪為血食這樣的言論,但也不想再去對自己的同族出劍,這並不是縱容,而是想要將這些瑣事都不放在心上。
他心中最重要的事,隻有妖族的輝煌與自身的強大。
樓梯上,陸星移睜開雙眼,望著前方不遠處靜心塔九層的透亮,他並沒有選擇繼續前進,然後獲得勝利,反而嘴角微微翹起,再一次閉上了雙眼,冷漠的低語道:“隻要我妖族能掌管這片天地,萬族多一些犧牲又何妨?隻要我能夠修至無上境界,少出一次劍又能怎樣?俗世間的生死又與我何幹?”
陸星移選擇再一次沉浸在幻境之中。
當他這次進來後,卻經曆了與此前完全不一樣的畫麵。
天地間泛起火雨,洪水滔天,處處是怒吼聲,仿佛神魔降世。
隨處可見的都是一場場戰鬥,人與妖,巫與妖,萬族與妖
天帝布下的周天星鬥大陣仿佛被什麽東西限製住了一樣,陸星移再也無法接納到星辰之力。
東皇的鍾聲一波又一波的響起,像是包含了無數的憤怒,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祖上出現這樣的情緒,那日連敗數名祖巫時,東皇都是一副隨意的表情,可現在
不待他細想,隻聽得轟然一聲,整片天地頓時失去了顏色。
不周山倒了。
“為什麽”
陸星移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失魂落魄般的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