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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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梁皇高哲睿一手扶額輕輕揉著太陽穴, 一手執書仔細的看著靖王所呈密報。

    密報篇幅不大, 這與靖王辦事風格有關。言簡意賅,但寥寥幾行呈報的信息卻著實令人驚駭。

    片刻後, 向來仁厚的南梁皇竟將密報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道:“‘淮南路’這群人真是膽大包天, 半年的稅收竟有十之三四入了他們的口袋。如今竟然還貪心不足,打起了官鹽的主意,這要是再讓他們如此無法無天下去,豈不是要自立為王了!”

    稅收乃國之根本,靖王深知其中要害,不敢輕易斷言, 隻能勸解道:“皇兄息怒,此事急不得,還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哼, 朕登基不過八年,這群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貪了八年的稅款,要不是這次淮河大水, 底下的人手腳不幹淨對災銀動了心思, 朕恐怕直到殯天,也不知道的朕的好弟弟竟然背著朕做了這些事。”

    淮南是豫王封地所在, 當年奪嫡之爭, 皇室內亂。

    當今聖上以一人之力抗衡殺兄奪位的肅王, 但終究勢單力薄, 隻護下了兩三個兄弟,這其中就包括現今“盤踞一方”的豫王高哲棋。

    事實上當年一場混戰,除卻已逝的幾位皇子,剩下的那些全都過的不錯。

    除了久居西北的靖王以外,劫後餘生的兩位皇子,在成年之後當今聖上給都封了王,賜予的封地富足不說還山清水秀,極為適合調養生息。

    “豫”字有歡喜、同樂之意,豫王當年身受重傷,落下了病根,南梁皇賜淮南予他,並取“豫”字為封號就是希望豫王能知前苦忘既往,珍惜現在。

    卻不想他有心照拂豫王,豫王卻在長久安逸的生活中生了異心,覬覦起了皇位。

    八年來,明麵上兄友弟恭,安心做他一方之王,實際上卻做起了淮南貪官的保護傘。那些貪汙的稅銀,恐怕有一大半都進了豫王的口袋。

    現如今豫王還想對官鹽動手,恐怕是坐不住,想要翻天了。

    “皇兄,臣弟這次雖是以探親的名義進淮南私下了解賑災情況,但到了淮南之後卻發現周邊耳目眾多。淮南尚且如此,‘兩浙路’更是可想而知。”靖王想起剛到淮南的那些日子的,當地官員雖然明麵上恭敬相待,處處照看的周到合宜,但暗地裏卻從未放鬆過警惕。

    他不過以探親的名義探訪亡妻父母,在淮南停留了幾日,就有不下數十人次在府外外日夜盯梢。若真的換了禦史大夫奉皇命入淮南探查,可以想象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這樣陽奉陰違,禦史即使真有心調查,恐怕也是處處掣肘,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一點他在密報上沒有提到的是,那些官員背後依稀有德妃父族謝家的影子,沒有確鑿的證據之下他並不敢妄加判斷。這其中盤根錯節的利益網,隻能等之後再細細去探查了。

    “這群人……總有一天要將他們連根拔起。”皇帝一聲冷哼,眼神冰冷帶著濃濃殺意。

    淮南與兩浙本就是世家之地,存留百年的家族眾多,實力不可小覷。

    當年奪嫡之戰他們更是不顯不露,作壁上觀。沒成想,最後倒成了最大贏家,保留了實力不說還拉攏其他地區的勢力。

    如今想要動他們,就相當於想要以一己之力撼動世家們幾百年立下的根基,這其中艱難可想而知。但假如放任其發展下去,以他們如今的實力,若將兩浙與江南的世家聯合起來,撼動南梁根基改朝換代也不是不可能。

    南梁其實早不如外表看起那般緊密、堅不可摧。

    “奉筆”與“執劍”文武輔佐的製度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南梁的文武昌盛,但同時也為世家的發展壯大提供了便利。

    這也就造成了近百年來,南梁皇帝全都需要依仗世家的窘況。

    若是不改革,不徹底改變南梁製度,世家總有一天會坐大,自立為王,南梁覆滅不過遲早的事。

    若要改革卻又舉步維艱。

    知其易,行其難,想要將百年毒瘤連根拔起,又談何容易。

    在位八年,現任南梁皇一直在想辦法削弱世家的實力,但無奈京中大多百年世家,根基太深,他也隻能竭盡全力在皇權與世家利益中尋求一個平衡——這也就是他不過三十出頭卻早已生華發的原因。

    然而大廈將傾,一木難支,南梁皇一人苦苦支撐,也就隻是延緩了南梁分崩離析的速度,他終究救不了南梁!

    “唉……”

    一聲歎息響起,偌大的宮殿中隻有兄弟兩人,南梁皇高哲睿終於卸下防備,語調帶著難掩的疲憊:“這些年苦了你了。”

    他眼中帶著未盡的滄桑,是有心無力的無奈,也有著被兄弟背叛的憤慨。

    世人皆知南梁皇仁厚,但卻極少有人知道,先帝尚在時曾言他“情深義厚感天地,可惜生於帝王家”。他才學出眾,琴棋詩畫無一不精,但他不適合做皇帝,倒適合做個遊戲人間的才子,可惜世事不由人。

    皇家無親情,為了皇位今日稱兄道弟,明日就可拔劍相向。若不是當日無從選擇,高哲睿也不想坐上這龍椅。

    因此經年之後,他不止一次的想,他能有靖王這個胞弟相互扶持、陪伴至今,也算是今生一大幸事了。

    兩兄弟難得有獨自相處的時候,放下身份,此刻的皇帝隻是一個久未見到弟弟的胞兄。

    他慈愛的看著高哲端,以哥哥的身份閑話家常般問道:“當年先帝將你送去西北,一去就是七八年。朕登基之後也曾叫過你回來,你為何不回?”

    舊事重提,靖王被問及此事時有瞬間的錯愕,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來,淡然道:“習慣了,不用回來。況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弟在哪兒不都是守衛南梁安寧麽?”

    “說的好聽,朕看你是因為那人才不想回來吧。”為兄者哪有不期盼弟弟過的好的,今日靖王表現雖然無甚異常,但二十餘年的相處,皇帝又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弟弟。

    早在靖王踏進禦花園之時,他就發現對方有些慌張。

    而後果不其然,靖王雖狀似無意,但眼神卻出賣了他,視線輕輕那麽一掃,瞬間就在人群中準確無誤的找到了那個人。

    然而也就隻是一瞬,下一刻他又立刻收回了視線,仿似根本沒發現那人一樣,跪拜叩首。

    皇帝有些好奇,不由得問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顯兒都已經長大了,為什麽你還是放不下?”

    靖王微微怔然,淺褐色的眸中似藏著洶湧的情,但很快便被他掩藏在一片冰冷的寒意中:“皇兄不也放不下淑貴妃嗎?”

    “朕是放不下,所以即使過了四年,仍然派人將她尋回。”皇帝笑罵道,“可皇弟你呢?朕當初要下令將他召回,你卻偏要攔著……既然如此放不下,為什麽當年又要放他走?”

    世人皆以為靖王殺伐果斷、冷血無情,卻不知“情”之一字卻是其最大的破綻。願為情義舍江山,隻有說書人故事裏才發生的事,卻真真切切發生在了他身上。

    隻可惜中間挫折頗多,最後結局更是不盡人意。

    那人未曾怪過他當年的選擇,卻也無法原諒——這也就是靖王遠走,獨自一人守護西北八年的原因。

    “我不想他恨我。”他的聲音很淡,卻帶著濃到化不開的情意與感傷。

    皇帝輕歎一聲道:“也許朕當時就不應該坐上這皇位,當日你若不是執意離京,這皇位上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靖王聞言眉頭微挑,製止道:“皇兄昨日之日不可留,既已做下決定,臣弟就不會後悔。如今您是君,臣弟是臣。”

    “朕的本事朕自己知道,耗費七八年心血,也隻得製衡的局麵。若是皇弟你,恐怕就有揮劍南下,與他們一決生死了吧。可朕不行,北齊狼子野心,虎視眈眈多年,若一朝內亂他們必定乘虛而入入侵我南梁國土。南梁平靜太多年了,這一仗……打不起。”皇帝歎道:“也不知道朕百年之後,朕的幾個兒子誰能繼承朕的意誌,擺脫氏族的桎梏,繼續這未完的政業。”

    “皇兄放心,諸位皆人中龍鳳,將來必成大業。”

    “朕自己的兒子,朕還不清楚嗎?鬱兒天性好玩,比朕還不適合做皇帝;澤兒倒是有幾分明君的樣子,隻可惜她母妃家族不濟,並不能給他多少助力。彥兒還小,不定性還得再過兩年看看。”

    至於大皇子……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今日宴席上他口不擇言的一番話,心中有了計量。

    “還有時間,皇子們總會長大,能獨當一麵。”靖王安慰道。

    “希望吧……”南梁皇累了,太後仙逝之後他已經很少有這樣卸下防備的時候了,末了他忍不住道:“你要是真舍不得他就找個借口將他留下,總歸是南梁的將軍,朕還是支使得動的。”

    “皇兄三思。”

    “你啊……總是嘴上說一套心裏想一套。朕聰慧過人,絕世無雙的弟弟啊,何苦這麽為難自己呢?”高哲睿說著說著也有些倦了,“罷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決斷吧。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燭火搖曳燈花兒突然爆開,閃了閃,靖王猶豫著要不要告罪離開,但抬頭一看卻發現陛下已眯著眼睡了過去。

    但即使睡著,龍座上之人眉頭也緊皺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做個昏君容易,庸君卻太難了。

    這皇位天下千萬人趨之若鶩,而他卻視之為毒蛇猛獸。

    他為了這個位置,失去了最珍視的人。

    他不後悔當初的選擇,卻也無奈現今的結局。

    但終歸是他違背了誓言,這番苦與罪都是他應得的。

    皇城中燈火通明,而皇城之外的驛站裏卻早已熄了燭火。

    從皇宮裏出來,婁琛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宴席上的一番豪言壯語說來容易,但他卻保不準舅舅的態度。

    他原以為自己這般擅作主張舅舅定會生氣,一番責罰肯定是免不了,到時候忍著就是了。

    但奇怪的是,乖乖的坐在房裏等了半天,直等得眼皮子都打起架了,婁琛也沒能等到人來。

    舊傷未愈婁琛實在困的不行,就先歇了下去,打算明天一大早再上門請罪,求得舅舅原諒。

    卻不想第二天剛睜開眼,就見到了驚駭的一幕。

    看著收拾好包袱準備出門的婁燁,婁琛嚇了瞬間魂兒都快掉了,急急忙忙跳下床,拉住人哭喪著臉道:“舅舅,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難道舅舅真的氣至如此,要扔下他不管了?

    婁琛後來想想,當時高鬱主動向他示好不外乎隻是為了尋一個自己看的順眼的“執劍”,畢竟是要交予身家性命的人,選個他這個有皇叔力薦,值得信任的“熟人”自然要比素不相識,隻看過一場比武的陌生人,要好的多。

    可這次高鬱再說出同樣的話來時,婁琛卻喉頭哽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眼神太過純粹,心思太過靈透,知高鬱如婁琛又怎麽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情緒。“巧遇”雖然有安排,但這詢問卻是真真切切,絕無半點摻加的刻意。

    況且別的皇子要是主動對待選的“執劍”示好,不說是天潢貴胄的恩賜,就說態度怎麽也應該帶皇子的傲慢。但高鬱說這話時別說端架子了,為了顯示兩人的親近,他甚至連自稱都改成了“我”。這般忱摯,這般……小心翼翼。

    婁琛遲疑了一下,一番話在喉間滾了幾轉都沒說出去,最後隻跪拜道:“草民惶恐。”

    “唉,都說了別跪別跪,你怎麽就是不聽呢。”高鬱見婁琛不肯起來,幹脆站到了人前。

    他身量不高,站在單膝跪著的婁琛麵前剛好與之視線齊平,順著這個姿勢,他頗有些“循循善誘”道:“阿琛,我這也不是一時興起,是真的想選擇你作‘執劍’。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哎,對了,我小時候也住在西北,你說我們會不會真的曾經在哪兒遇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