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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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內容由隨機提取該文免費章節段落構成, 麽麽噠~ 詢問的話說的太過真摯, 就連早有準備的婁琛也愣住了。
高鬱上輩子也是在“擇劍宴”開始之前說過, 不過那時的他還帶著幾分防備, 幾分刻意。
婁琛後來想想, 當時高鬱主動向他示好不外乎隻是為了尋一個自己看的順眼的“執劍”,畢竟是要交予身家性命的人, 選個他這個有皇叔力薦,值得信任的“熟人”自然要比素不相識, 隻看過一場比武的陌生人, 要好的多。
可這次高鬱再說出同樣的話來時,婁琛卻喉頭哽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眼神太過純粹,心思太過靈透, 知高鬱如婁琛又怎麽會不明白這其中的情緒。“巧遇”雖然有安排, 但這詢問卻是真真切切, 絕無半點摻加的刻意。
況且別的皇子要是主動對待選的“執劍”示好, 不說是天潢貴胄的恩賜, 就說態度怎麽也應該帶皇子的傲慢。但高鬱說這話時別說端架子了, 為了顯示兩人的親近,他甚至連自稱都改成了“我”。這般忱摯, 這般……小心翼翼。
婁琛遲疑了一下, 一番話在喉間滾了幾轉都沒說出去, 最後隻跪拜道:“草民惶恐。”
“唉, 都說了別跪別跪, 你怎麽就是不聽呢。”高鬱見婁琛不肯起來,幹脆站到了人前。
他身量不高,站在單膝跪著的婁琛麵前剛好與之視線齊平,順著這個姿勢,他頗有些“循循善誘”道:“阿琛,我這也不是一時興起,是真的想選擇你作‘執劍’。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哎,對了,我小時候也住在西北,你說我們會不會真的曾經在哪兒遇見過?”
二皇子高鬱幼時流落民間的事南梁人盡皆知,被靖王尋回之時迎接的陣仗更是浩浩蕩蕩。
可這些都與婁琛無關,他隻想知道,高鬱的熟悉是來自上一世的記憶還是幼時的回憶?
不,怎麽可能是因為幼時的回憶!
當時的他太單純、太天真,一心以為高鬱是認出了他、信任他,才會主動找上門來。
時過境遷,婁琛才發現那時的自己是多麽的愚蠢。
高鬱從來沒有認出自己,他幼時的記憶早就已經遺忘在了時光的流逝裏,就連曾經生死與共的情誼,也被而後那些年的苦痛與別離所覆蓋。
他忘了自己,到死也沒有記起他們的曾經。
婁琛心中酸澀,不願再做他想,隻拒絕道:“草民從未到過西北。”
“啊……是麽?”高鬱小臉一僵,尷尬的笑了笑,“那也說不定是其他地方見過呢,南梁那麽大小時候我也常在外遊玩,說不定就在哪兒巧遇過。反正,反正我就是特別喜歡阿琛,對阿琛一見如故。阿琛,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婁琛對這般天真無邪的高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像從前那樣毫不猶豫的答應,然後宣誓效忠,可是他做不到。
心裏頭酸澀難當,婁琛欲言又止道:“殿下草民恐怕……”
“啊,糟了!”似乎猜到了婁琛想說什麽,高鬱在婁琛剛吐出一個稱呼之時就打斷了他,而後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婁琛猶豫的表情一樣,自說自話道:“阿琛剛才想說什麽,一定是答應我了,對嗎?既然這樣那我們說好了,等會兒‘擇劍宴’的時候我會向你贈劍,你可一定要收啊!皇叔從塞外給我帶回來的‘龍吟劍’,天上地下就此一柄,我瞧著沒有誰比你更適合它了!”
“除了我的劍,你誰也不能收啊!”說完好像怕婁琛反悔一樣,高鬱立刻找了個借口,撲騰撲騰的連侍從都來不及告知就一溜煙的跑了。
隨身的侍從沒留神,高鬱跑了兩三丈遠他們才急急忙忙的告了個罪,然後跟了上去。
小小的身影漸行漸遠,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廊道的盡頭。
婁燁與婁琛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相視一眼,而後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
“舅舅……”婁琛輕聲喚了喚。
“這小子……”婁燁雖然表麵上對高鬱跳脫的性子有些無奈,但心裏卻是十分歡喜。他笑了笑看著婁琛,壓低聲音道:“年紀越大越是調皮,看來宮中的生活還算不錯,沒磨掉當初的靈動勁兒。不過可惜,他好像將前塵往事都忘了,連照顧他長大的你也沒能認的出來。”
婁琛聞言垂了垂眼眸,低低的“嗯”了一聲。
婁燁看著麵容淡然的外甥,語重心長道:“不過這樣也好,天潢貴胄本來就不是我們婁家能高攀的人物。當年的事他若是主動提及就算了,若是一直記不起你也無需介懷,畢竟那時候他還小,經曆那樣番變故之後忘了一些瑣事也正常。”
曾經親密無間的人將你忘了個徹底,若換到上一世婁琛定會黯然神傷許久。而事實也是,上一世隨侍兩三年才發現高鬱並沒有想起自己的婁琛,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甚至曾經有意無意的向高鬱提及過那些過往,但是最終的結果卻讓他又一次的失望。
重活一世,婁琛再不再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也許”,隻輕聲應道:“婁琛知道。”
“知道就好,你隻要時刻記得他是王,而你隻是臣就好。”切身體會過那種無奈的絕望,方能理解此中含義。
婁燁雖然能理解身居高位之人有時做下決定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不論如何總有人會因為這些決定而受傷。
他深知,自己這種升鬥小民與天潢貴胄們的差距。他們可以滿腔熱血隻為一人傾注,而遠在高位之人,卻永遠不可能交付一顆一心一意的真心。
“不說那些了。”婁燁搖了搖頭,不願深想,隻調轉話頭道:“小琛,你願意做二皇子的執劍嗎?”
“舅舅……”婁琛眉頭皺起,猶豫之情溢於言表。
“沒關係,這事由你,舅舅不想勉強你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婁燁看出了他的猶豫,所以也不強求個答案隻是提醒道:“離‘擇劍宴’還有點時間,你細細思量吧,不過……”婁燁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講心裏的話說出來,隻是摸了摸婁琛的腦袋笑笑道:“不論你做怎樣的決定,舅舅都支持你。”
寶劍贈君子,執劍侍明君。
高鬱活潑j機敏有餘卻威嚴不足,雖然一直在學習宮中禮儀,但骨子裏卻還是當年那個頑皮的小孩。
這樣的人更適合追風逐月、寄情山水,而不是拘在一方天地裏。
高鬱是個好孩子,但卻不一定是個明君,婁琛若想光耀婁家門楣,那高鬱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婁琛明白婁燁話中含義,隻微微頷首道:“知道了舅舅,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婁燁不再追問。
婁琛言罷緩緩低下了頭,隱藏起了眼底洶湧的情緒。
初秋的禦花園花草樹木都帶著幾分夏日盡的熱情,一池碧水綠而明淨,水潭之上紅蕖鮮而不豔,暗香嫋嫋好不誘人。
因著宣德門一事的耽擱,婁琛與婁燁兩甥侄來到禦花園的時候裏頭時,已經熙熙攘攘擠了一堆人。
不過還好他們到的也不算晚,早到的人為的隻是打點關係,認識一下將來可能的盟友或者敵人。婁家京中既無“親朋”也無好友,更不需要在此時結交一些有意交好之人,因此早到與否並不重要。
宴席按著比武成績安排,待選“執劍”與長輩分席而坐。
婁琛名次靠前,所以被安排在高台下的左側,離正中央的主位並不遠,一抬頭就能看到皇子們的席位。
甫一落座,婁琛甚至還沒來得及與身邊兩人見禮,南梁皇就已領著一眾皇子來到了禦花園。
當今天子豁達,入席之後也並未行太多禮儀,隻朗聲道:“眾卿平身。今日雖是‘擇劍宴’但也可看做家宴。朕身子不適,宮裏也許久沒有舉辦過宴席,今日宮中難得如此熱鬧,各位卿家不必拘束,隻當是家宴就好。”
一朝成為天子近臣,可不就是天子家臣麽?
眾人諾諾稱是之後雖然放開了不少,但也不敢放肆。
既然是酒宴,那怎麽可以少了歌舞。
天子話音落後一隊身著五彩舞衣的舞姬便緩緩走了進來,絲竹聲起,羅袖搖曳,環佩輕搖,雲鬢舞衣。
婁琛先前低頭,到這時才得了機會,抬頭朝主位看了過去。
隻見前一刻還心無旁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悉心聽從父皇“教導”的高鬱,下一刻就開始走起了神,黑琉璃一樣的大眼滴溜一轉,視線滿場亂飛。然而在發現婁琛所在位置之後,他的視線便像是黏住了一樣,一瞬不瞬的。
身旁的侍奉太監輕咳一聲,提醒他注意言行。
高鬱小孩子心性漸顯,頗為不樂意的撇了撇嘴,這才坐直了身子。但隨後他的視線仍然不停的往婁琛那邊飄,像是要見到婁琛才安心似得。
看著板著個臉努力維持皇子威嚴,但實際卻在不停開小差的小孩兒,婁琛無聲笑了出來。
歌舞向來不是“擇劍宴”的關鍵,絲竹之音落後,舞姬退下。
眾人心間一凜,皆知宴席最重要的時刻來了。
天子居高位,掃視一圈在場眾人之後點點頭,示意禮部官員,“贈劍”開始。
接著,大皇子高陵在眾人的關注中走了出來。
可令在場眾人沒有料到的是,向來自恃身份、眼高於頂的大皇子竟然毫不猶豫,朝著婁琛所在的席位走了過去。
有嗎?也許曾經是有過的吧。
上輩子費盡心機來到高鬱身邊,但高鬱卻全然記不得他之時,婁琛也許是恨過的。恨淑貴妃的無情,也恨榮華富貴迷人眼。
但經曆過生死,感受過悲歡離合,他卻反而能理解淑貴妃當初的選擇了。
他那時已經四歲,母親以戰亂喪夫的名義帶著他住進山村裏,尚且有些人指指點點。淑貴妃私定終身,尚未正式拜堂就生下孩子,其後四年丈夫不見蹤影,遭受的非議更是可想而知。
淑貴妃的父親雖然是族長,但也製止不了別人的閑言碎語。
他不止一次帶著高鬱去趕集的時候,聽到外村人叫他和高鬱“野小子”。
高鬱那時候年幼,尚且聽不懂那些話語的惡意,但每次見他因為聽到那些話語沉下臉後,卻也會因他的心情陰鬱而感到難過。隻是即使再難過,幼小的高鬱卻仍舊會乖巧的安慰他……不在意的,他不在意的。
可真的全然不用在意他人的想法嗎?
“不以世俗累平生”這話說來容易,但這世上真能做到的,恐怕隻手可數。
所以當官兵找來時,淑貴妃雖有猶豫,但思量一番之後仍舊答應了下來。她想要給高鬱一個完整的家庭,想要高鬱在父母雙全的環境下長大,他不想高鬱被人叫“野孩子”。
她一切都是為高鬱著想,卻唯獨忘了問高鬱願不願意。
“當年小逸還小你們兩從小感情又那麽好,我怕他知道了會舍不得,再加上他那時候摔傷了腦袋需要盡快進城醫治,所以……所以我隻好帶著他連夜離開,連告別的話都來不告訴你。”
也不知幸還是不幸,高鬱那一跌雖然沒傷著筋骨,卻撞到腦袋。小孩子身子骨弱,不經撞,高鬱渾渾噩噩了好些天,直到禦醫施針放血,才得以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