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方圓 第六十五章 紅日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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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聖朝京城,一處不知名小酒館,&nbp;走進來一名書打扮的男子。

    書生著一襲灰色儒衫,身材高大,腰間別一卷書卷。觀其麵相,天庭飽滿、眉眼寬厚,天生帶笑,令人腦海之中不禁流露出“溫文爾雅”與“驍勇善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形容,且絲毫不覺怪異違和。

    書生進入酒館二樓,挑了張靠窗的座位,隨即叫小二上了一壺最便宜的黃酒、一小碟炸花生米以及一盤切好的牛肉,細嚼慢咽起來。

    “這應當有幾分小師弟所說的,江湖那些綠林好漢的味道了?”書生有些憨厚的笑了一聲,麵露得色。

    酒菜雖簡單,書生卻吃的津津有味,不久之後,壺盤見底,書生滿足的舒了一口氣,拍拍肚子,十分滿意。

    隨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麽,自懷中掏出一張巴掌大小的符紙擱在桌上,符紙右上角,有一對兒綠色的蝴蝶翅膀標記。

    接著書生起身,先瞧了瞧不遠處的樓梯,又轉頭看了看身旁窗戶,神色有些糾結,似乎在做某種重大的決定。

    最終他轉向身旁的木窗,自二樓向下望去,隻見街道兩側行人如流水,熱鬧非凡。

    書生先是咧嘴一笑,而後整了整衣袖,神色忽而有些靦腆,竟對著木窗作揖行禮,口中念念有詞——

    “芝麻大人,開個門兒?”

    木窗毫無反應,書生麵色有些尷尬,周邊幾桌客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書生微微歎氣,不得已再次一禮到地,這次言語清朗無比——

    “芝麻大人,煩請開門!”

    一瞬間,天地即止。

    書生周身方圓百丈一切人與物,猶如定身一般,靜止不動。

    一絲絲如蛛網般的裂紋自木窗蔓延,而後“啪”的一聲脆響,木窗所在的那處空間,如瓷器般片片崩裂,露出一扇漆黑無比的“大門”。

    書生如釋重負,再次咧嘴一笑,一步跨入門中,身形消失不見。

    在他離去之後,小酒館內即刻恢複了正常,那幾桌客人詫異無比,不知方才站在窗邊的憨傻書生,為何突然不見蹤跡。

    三個呼吸後,幾股極其強大的氣息瞬間將小酒館籠罩,緊接著三名黑袍遮麵之人,如鬼魅般驟然出現在書生方才所坐桌前,為首之人拿起書生放在桌上的符籙,冷哼一聲,目光如針。

    “查——!”黑袍人口中隻說一字,聲音嘶啞、如林間毒蛇。

    京城蝴蝶院,群蝶皆動!

    聖朝南方一座小城中,那位曾經一人一鳳火燒草原三百裏,也就是最早出現在晚舟城的太平書院大記士,此刻正坐在一張街邊的一座羊雜鋪中。

    俊雅非凡,經年白衫,頭頂青石白玉冠,腰間別一朱紅色酒葫蘆,這位書院大記士的身份,天下皆知——

    “涅鳳人”陳錦壑,太平書院秘院三十六位大記士中位列第二,卻是儒家千萬門人弟子中,戰力最為高絕之人!

    隻是如今,咱們這位人稱“儒家小無敵”的陳大人,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挫敗,隻因坐在他對麵的那個人。

    在羊雜鋪與陳錦壑對坐的,是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容貌並不如何驚豔,但十分秀氣,眉宇間頗具靈氣。少女身著一襲淡藍色碧瓊綺羅裙,烏黑秀發編成一條及腰長辮,盤髻之處別一枚造型奇特的玉質長簪,簪尾之處細細觀去,竟是一本打開的書頁形狀。如此妙齡少女,一般來說舉手投足之間,應盡顯大家閨秀之風才是。

    事實並非如此。

    此刻的少女正對著一碗澆滿紅油辣子的羊雜吃的津津有味,小臉通紅,滿頭大汗。

    陳錦壑忍了又忍,終於帶著三分無奈、三分惱怒、四分色厲內荏,再一次開口說道“你真以為我沒法子治你?”

    少女視若罔聞,一口氣喝掉碗中最後的辣湯,舔了舔嘴唇,掏出巾帕擦了擦汗,又拍了拍微微鼓起來的小肚子,似乎有些意猶未盡。直到陳大記士的目光幾乎要化為兩道實質的劍氣,少女這才撇了撇嘴,如同之前數次一般,將兩隻胳膊一並,送到陳錦壑身前。

    “你當我不敢綁你回去?!”陳錦壑惡狠狠的說道,但語氣明顯有些心虛。

    少女歪著頭,甜甜一笑,陳錦壑還來不及阻止,便有數道常人無法看見的青色煙霧,自少女雙耳以及瓊鼻之中緩緩冒出,隨著青煙飄散,少女似乎有些痛苦,眉頭輕皺,泫然欲泣。

    陳錦壑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否則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一口真火,將這小城點了!

    少女見狀嘻嘻一笑,同樣深深吸氣,將逸散而去的青煙一口氣又吸了回來。

    “這些年你都去哪了?”陳錦壑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態度,閉目問道。

    “嘻嘻,秘密!”少女終於開口,聲音如林間清泉,悅耳動聽,少女也不在意他閉眼,接著話問道“怎麽啦小火雞,你跟小禿毛是太想我了嗎?”

    陳錦壑一腦門黑線,上方萬丈高空處,也似乎傳來一聲十分不滿的鳴啼。

    “我也沒說錯啊!”少女一臉無辜,“小時候你不就像一隻好鬥的小公雞嘛,稍微一逗就火冒三丈的!”少女先對陳錦壑說道,隨後微微抬頭,望著天空接著說“還有上頭那小家夥,你出生的時候,全身禿禿的,一根毛都沒有,我哪有說錯!”

    這位書院最強的男人實在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了,心念一閃轉移話題“十年了,整整十年我都沒有再感受到過你的氣息了,可這次偏偏在我剛到晚舟城的時候,卻又發現了你的蹤跡,難不成你是故意把我引到此處的?難道如今你與永安王府有什麽關係?不,不對,我想應該是與那名剛到王府的小書生有關吧?”陳錦壑心思縝密,一瞬間猜測的頭頭是道。

    “呀——”少女聞言怪叫一聲,滿臉不可思議“陳錦壑你難道在吃我家小師弟的醋?!”

    “小師弟?”陳錦壑回憶起了多年前與思維跳脫的少女相處的唯一方法,自行屏蔽掉她口中胡言亂語的信息,找到了最關鍵的部分。

    “看來你已經見過小師弟了,怎麽樣?是不是比你長得好看?哦不對,師弟應該帶著特殊的麵具,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破。”少女既像回答,也像自言自語。

    陳大記士有些無奈,&nbp;他一向行事果決霸道,無論對敵對內從不手軟,儒家之中一些曾被他修理過的弟子,甚至為他起了個“火瘋子”的稱號。可就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陳錦壑,偏偏打小就拿麵前這名少女毫無辦法,嘴上說不過她,行事又沒有她那般跳脫,天天被欺負早已是家常便飯。反抗是萬萬不能反抗的,不然一旦惹得這位姑奶奶“玉珠落地”,曾經書院裏的那幾位先生、也就是如今在翰林院頤養天年的幾個老家夥,少不了給他一頓戒尺伺候!

    “你就陪我在這裏逛幾天嘛!”少女輕輕說道,眼神有些期待。

    “你是覺得我成天很閑?”

    “是挺閑的啊,書院最厲害的大記士誒!整天四處遊山玩水,你要不閑,書院還有閑人嗎?”少女翻了個白眼,正要接著說下去,卻突然聽到對麵陳錦壑一聲低吼——

    “禁聲——!”

    少女被陳錦壑突如其來一嗓子嚇了一跳,心道這小子居然敢凶自己,隻是抬頭間,看到對麵那個男人麵色忽然嚴肅無比,雙目之中似有熊熊真火,不斷閃動。

    與此同時,一粒黑色的光芒如如彗星般墜落小城正中,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爆出一陣漆黑如墨的煙霧。奇怪的是,此煙霧並未隨風散去,而是如有生命一般不斷擴大,向整座小城迅速蔓延開來!

    僅僅一個呼吸,黑色煙霧便將小城完全籠罩,更加詭異且令人膽寒的是,黑煙所過之處,一切有形之物,不論建築、地麵、攤位,以及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滿城百姓,都在一瞬間被吞噬!

    灰飛煙滅!

    陳錦壑眼皮狂跳,隻來得及打出一道自創離火罩,將自己與少女,以及身旁紮著羊角辮玩泥巴,羊雜攤老娘娘家不滿兩歲的小丫頭籠罩在內!

    處於離火罩中的少女臉上再無嬉戲之色,她一把抱起不知所措的羊角辮小丫頭,神情惱怒。

    黑煙自他們身邊漫過,觸碰至火罩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呲呲”聲。

    少女並不如何驚慌,因為她對身旁這個男人有著絕對的信心,自小便是。

    黑煙散盡,整座聖朝南方小城蕩然無存!

    遠處,傳來幾聲陰冷而詭異的幹笑聲——

    “嗬嗬嗬嗬——老三,我就說嘛,咱們堂堂陳大記士,怎麽可能用一枚小小的爆屍丹就輕易打殺了?”陰惻惻的嘲弄入耳,聲音尖細、幹澀,極其可怖。

    “哈哈哈哈!二哥說的對,是老三我異想天開了!咱願賭服輸!昨兒個我抓回來的那幾個門派可口的小豬玀,便由二哥先享用了!”接話之人聲音如鑼似鼓,如春雷落地!若是無有修為傍身的凡人聽見,恐怕頃刻間便會震得七竅盡裂!

    伴著話音,三道身影自空中飄然落地,一胖碩若虎熊,一幹瘦如厲鬼,為中之人,則是一副中年道士扮相。

    “鋪中三老屍,見過陳大人。”居中之人,竟是向陳錦壑打了個極為鄭重的道門稽首。

    陳錦壑看向眼前三“人”,目光灼灼。

    “全城三十七位修士,兩千八百七十二名官兵百姓。”他緩緩開口,聲音之中殺機畢露!

    “你們,萬死難辭!”

    太平書院三十六名大記士其二、涅鳳人陳錦壑言畢,全身烈焰繚繞!

    雲間,一聲高亢的鳳鳴聲,響徹天地——

    晚舟城,謝家旁院。初聞京城蝴蝶院花房失竊,謝運著實驚出一身冷汗。他的確是掌院大人私下裏培養的心腹,目的是為了繞過院子,直接監視永安王府。就他所知,除自己外,聖朝另外兩位尊神王所在處,也分別有兩名與自己身份相似之人。他們三人雖屬掌院心腹,與蝴蝶院卻無半分關係,所以此番聞聽夏侯連敘說京城“花房”被盜這等大事,自然要做好腦袋不保的準備。

    “緊張什麽,我既與你說,自是有掌院授意。”夏侯連微嘲道。

    “屬下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謝運有些悻悻然,這幾日與這位律令史相處下來他才明白,外人口中隨意咬人的夏瘋狗,實則智計無雙,心細如發。

    想想也是,若非如此,夏侯連如何坐的住蝴蝶院這第二把椅子。

    夏侯連恢複神色,麵容上瞧不出半分驚慌。

    “那大人”謝運想了想,還是問出心中所想,“花房這般院子核心之地,如何會被外人盜取?”

    夏侯連有些意外,看向謝運說道“本以為你會先問被盜取的是何消息,沒想到你倒是比看起來更像個聰明人。”

    謝運也不在意夏侯連這句不太通順的話語裏有無深意,再次開口“大人謬讚了,屬下隻是想著,這人既然能盜走花房用以記檔的定翅符籙,那自然有手段獲取到所需的消息,所以他盜取的定翅符籙,應當毫無價值,真實所需早已烙入其腦海之中,否則豈非畫蛇添足,自己暴露了目的?屬下甚至大膽的以為,此人這麽做,隻是為了故意挑釁院子?說的再誇大一些,他隻是覺得無人發覺,太過無趣?”

    “難怪掌院對你極為推崇。”夏侯連難得誇獎一句。

    以謝運的城府,自然不會因這一句話便沾沾自喜,反而再次問道“大人似乎並不驚慌?”他心中訝異,這花房可是蝴蝶院最為核心的機要之處,隱匿之深無人可知。就算有人僥幸獲得其位置,其中據說陣法無數,更有眾多修為高絕之輩鎮守,就算聖人在世親臨,也未必能消無聲息潛入,更別說偷取一卷秘符了。而此番定翅如此輕巧失竊,若非身懷絕技者所謂,那便隻有內鬼了。

    “有什麽可慌的,京城的事,還需要我這個身在晚舟的人管不成?”夏侯連淡然說道。

    謝運訕訕一笑,心道說的也沒錯,京城有掌院大人在,即便出此大事,也無需夏侯連操心。

    謝運一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麽,欲言又止。

    “有話便說。”夏侯連說道。

    “嗯”謝運略一斟酌,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大人,屬下有種直覺,這京城盜取花房的人,會不會和咱們要做的事有關?”

    “若是如此”謝運小心翼翼的說道。

    “若是如此,我們要麵對的敵人,就有些可怕了!”夏侯連說出了謝運所想。

    窗外,紅日漸落,意味著小天地瀟湘天雨閣之中的首日“大市”,也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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