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都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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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遠。
    都見不到了。
    意識到這件事,易諶呼吸陡然變得困難起來。
    他耳邊倏然響起那熟悉的嗡嗡聲,眼前明滅交替,一道詭譎的聲音在引誘著他做出不好的舉動——
    毀滅。
    不能擁有,那就把她毀滅。
    和她一起毀滅,兩個人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易諶忽然感覺眼皮變得沉重起來,大腦的思維也逐漸變得混沌,他努力支撐著自己逐漸下滑的身軀,眼前葉子卿的身影卻隱隱約約出現了好幾個重疊的幻影……
    當少年陷入沉睡後,葉子卿笑容淡了下來。
    她吩咐保鏢:“把他帶回小別墅,好好看著。”
    葉子卿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能把易諶直接送到別墅去。
    爸爸和悅姨都住在別墅,目前對方身份為明,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並沒有把這些事告訴爸爸。
    易諶吃的飯菜裏都加了助眠的藥,這藥對身體沒有害處,但是能讓人沉睡很長一段時間。
    經曆過昨晚的追殺,今天又得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以易諶敏銳的性格,他的神經必然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所以吃了這藥後,藥效很快就發作了。
    小別墅是葉單文在葉子卿十五歲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一套房子,位於城西郊區,麵積很大,而且人流不多,平時葉子卿不怎麽會去那裏,應該不會那麽快被發現。
    車上。
    葉子卿閉著眼靠在真皮坐墊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自從昨夜得知謝英失蹤後,她心中便總有不祥的預感,半點睡意都沒有,而謝英出車禍去世的消息印證了她的預感——
    葉子卿就更睡不著了。
    謝英的死仿佛某種預兆。
    究竟是誰殺了謝英?
    是她口中的“太太”,那個貌美窈窕的女人,還是她今天所見的那個與易諶生得格外相似的“冷美人”,亦或者是……“夫人”?
    腦中思緒如同一團亂麻。
    變數就發生在眨眼之間。
    葉子卿隻感覺到一陣猛烈的撞擊從後頭傳來,耳邊碎裂的聲音像炸彈爆發一樣響起,車身震動搖晃,而後痛意襲來,鼻間嗅到濃烈的血腥氣味。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光怪陸離的夢境再次襲來。
    一個有著陌生而美麗的麵孔的女人,冷冰冰的目光不加掩飾,將站在她麵前的少年從頭打量到腳。
    即便兩人有九分相似,但她打量過收回目光之後,便淡淡地看向拿著報告朝這邊走來的醫生。
    女人接過他手中的報告,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冷漠地抬眸看他,如施恩一般地宣布:“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沒錯。”
    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個事實似乎並不能掀起女人心中絲毫的波瀾,她看向他的眼神,並不比看向路邊一條狗有溫度,聲音也一如既往地冷淡:“跟我走吧。”
    易諶沒有動,隻默然站在原地,望著女人的背影。
    而女人見他沒有跟上,便回過身。
    這一次,她眼中終於染上了不同於冰冷的色彩。
    女人請輕蹙眉,不耐地看著穿著窮酸神情木訥的少年,直白地諷刺:“要不是醫生已經鑒定我無法生育,你以為我會千裏迢迢來找你?”
    哦,哦,原來如此。
    原來是自己無法生育,才想起自己有這麽個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
    易諶了然,無聲地勾起唇角。
    眼前畫麵一轉,出現了黑壓壓一大群陌生的麵孔。
    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不屑、有輕蔑、有鄙夷、有譏誚……
    總歸不是什麽好表情。
    也是,他這樣一名外來者,受到排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高大的男人站在最前頭的高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倨傲的神情宛如在俯視對他卑躬屈膝的螻蟻。
    他微微一笑,看向眾人,朗聲宣布:“他就是克林頓家族的下一任家主。”
    話音未落,便掀起一陣嘩然。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家主到底在想什麽啊?一個流落在外多年的野孩子……”
    “噓!你說話給老子小心點兒!什麽野孩子?!他可是和家主和夫人都做過dna鑒定的,絕對沒錯!”
    “當初他走丟,大家都以為他早就死了,誰知道命這麽硬,居然好端端長大,還活著回來了!”
    “所以說,別看他現在不起眼兒,估計以後也會是個狠角色,你看他那眼神兒。”
    “切,你就是愛把別人想得厲害,他現在才多大?十幾歲的小毛孩子,憑什麽能當上家主?誰服他?反正我不服!”
    “你不服?你不服你去和夫人理論理論?”
    他置身其中,卻如同局外之人,格格不入。
    眼前畫麵再次扭轉,回到了熟悉的那一幕。
    這一次的畫麵比上一次要清晰得多。
    他眼睜睜看著女孩被歹徒拽頭發、踹膝蓋、用槍指著腦袋。
    歹徒以葉子卿的性命威脅他,要求他自廢雙腿。
    而當時的他在想什麽呢?
    當時,耳邊無數道聲音在對他說:廢了自己的腿,救她。
    甚至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著他,彎腰去撿起那把冰冷而鋒利的匕首。
    這樣的感覺他格外熟悉。
    在此前,他便是被這樣詭異而強大的力量驅使著,做出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來的。
    所以他在想,他已經命人在歹徒手中的槍做了手腳,即便歹徒真的開了槍,她也不會有事。
    於是他強行與那股力量抗衡著,按捺住聽從那股莫名驅使著身體的力量,冷聲讓歹徒開了槍。
    易諶能清晰感覺到,當他把那句話脫口而出後,那股力量在某一瞬間減輕了許多。
    然而在歹徒再次逼問他的時候,那股詭異的力量倏然之間變得更加強大,壓迫著他的四肢,仿佛他再不照做,就要把他給撕得四分五裂。
    易諶的身軀在磅礴大雨之中隱隱地顫抖起來,隻是雨勢過大,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腳下的匕首以及挾持著葉子卿的歹徒身上,並未注意到他的異常。
    當他再次說出相同的答案時,緊接著伴隨而來的,是一聲劇烈的槍響。
    易諶驟然僵住。
    看著鮮血從女孩頭顱之上汩汩流下,看著她的身體瞬間失去所有支撐倒在大雨中,易諶眼中的光也在那一瞬間寂滅了。
    身上束縛的力量在葉子卿氣息消亡之後,瞬間消失。
    易諶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可是他後悔了。
    他不該對自己這麽自信,不該向既定的規則挑戰,不該……
    拿她的性命做賭注。
    易諶渾身冷汗地驚醒,猛然睜開雙眸。
    入目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天花板,白得晃眼。
    全然陌生的環境令易諶緊緊皺起眉,猛地起身。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空蕩蕩的大床上,房間也很大很空曠,除了一張桌一張椅,幾乎沒有多餘的家具。
    淺色係的窗簾被拉上,遮住了窗外投射進來的刺眼光線。
    易諶捂著心口,喘息一聲。
    他說不上自己究竟為何心慌,隻是有種莫名的直覺驅使著他,離開這裏。
    易諶走到緊閉的房門前,抬手拉開。
    門並未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上鎖,易諶輕易開了門,倒是愣了一下。
    門外,林叔抬起頭,和他四目相對。
    林叔麵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
    易諶心頭咯噔一聲,直覺不對勁,沉聲問:“怎麽了?”
    對於這孩子敏銳的洞察力,林叔暗暗心驚。
    不過眼下情況不容得他感慨。
    林叔歎了口氣,臉上浮現起擔憂的神情,說:“小葉她剛才出了車禍。”
    車禍。
    這兩個字,在這一天中,他已經連續聽了兩次。
    第一次,是得知了外婆的死訊。
    第二次,是得知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進了醫院,生死未卜。
    易諶重重地閉了閉眼。
    這場發生在高速路上的追尾連環車禍,雖然報道起來聽著嚇人,足足二十輛車遭受波及,但好在目前為止沒有發現傷亡,大多數人都隻是受了傷,也及時就醫了。
    葉子卿算是其中傷得比較重的,到現在還沒有醒。
    萬幸的是,沒有性命之憂。
    易諶和林叔趕到醫院的時候,葉單文和何悅已經早早守在葉子卿的病房裏了。
    看見兩人到來,葉單文表情複雜地看了易諶一眼。
    易諶目光率先落在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身上。
    女孩穿著潔白的病號服,烏黑的秀發散落著披在肩膀上,白淨的小臉微微皺起,秀氣的眉微微擰著,小手無意識地攥成拳,似乎想抓住什麽。
    易諶從未見過她這般沒有生氣的脆弱情態。
    在他的印象裏,葉子卿總是笑眯眯的,或者眨巴著黑白分明的杏瞳,滿臉無辜。
    她的一顰一笑,總是充滿生氣。
    而如今——
    葉子卿頭上捆了厚厚一層紗布,唇色淺淡,寬大的病號服顯得女孩格外纖瘦,安安靜靜地沉睡著,就連呼吸聲都格外的輕。
    少年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夢境中她血流成河的模樣,不期而然地湧上眼簾。
    心底有道聲音告訴他,這不是意外。
    外婆的死,葉子卿受傷,都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