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43章:進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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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玉上山之前,還有一件麻煩事,就是殺了鄭室國英竹嶺的五境修士延豐。劍煞幹脆將這件事也扛下來了。宣稱小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殺的人,言下之意——小路有這個本事搞定,他老人家才沒有親自動手;否則就算小路不殺延豐,劍煞也不會放過這個敗類。此事的是非曲直已很清楚。英竹嶺就自己慚愧去吧!
其中最絕的是,劍煞沒有將那六顆人頭派人送到眾獸山,而是直接送到了山下的紅錦城,這是平常懲治凶徒最常見的做法——報官。武夫丘的態度很明顯。這些人跑到南荒作惡,累武夫丘出手已經很過分了,武夫丘沒有義務再派人千裏迢迢去通知眾獸山。
難怪武夫丘的當代宗主會被人稱為劍煞。其行事就像帶著鋒芒的利劍,瀚雄感慨了半天。而寶玉也在感概,他已經有了相室國、巴室國的國工信物,如今又要多一塊鄭室國的牌子了。正在這時,寶玉腰間的一塊牌子突然發出了亮光、伴隨著法力波動。
這塊牌子也是一件法器,那天挑選洞府時金榕師叔給他的。隻要在武夫丘鎖山大陣籠罩的五座山峰範圍內,尊長便能憑此物感應到他的位置,並且激發這塊牌子傳訊。寶玉平時就將它戴在身上,也沒見有過什麽動靜,此刻分明是召喚他去祖師殿。
瀚雄道:“你的身份牌亮了,應是宗主召見,快去吧!”
寶玉離開瀚雄的洞府趕往祖師殿,金榕師叔就等在門前的長階上,看見他便點頭道:“小路,宗主已回山,想見你一麵,請隨我來。”
金榕師叔領著寶玉繞過祖師殿,向山頂高處而去。武夫丘主峰上的主要建築,都建在這座山峰大約三分之二高的位置,接近峰頂一帶平常弟子很少涉足,那是諸位尊長們的修煉之地。沿著峭壁上開鑿的蜿蜒小道攀行,又穿過一片密林,前方有一座隱蔽的小小幽穀。
陡峭的山崖間有一道像門戶般的缺口,金榕師叔就在這裏止步道:“宗主正在裏麵等你著呢,自己進去吧。”
進入其中竟是另一方天地,四周雲霧縹緲,在外麵是看不見這個地方的。幽穀中有水潭、水潭邊有房舍庭院,庭院火候的崖壁上生長著青翠的藤蘿,而在穀地開闊的中央,竟有一株朝天展開樹冠的龍血寶樹。
寶玉對龍血寶樹非常熟悉,它不是此地的原生樹種,能在成功移栽在這裏可真不容易!這株龍血寶樹雖不如寶玉在太昊遺跡中所見的那麽高大,但和彭山禁地中那幾株,樹齡至少在五百年左右。
樹下有一名老者坐在一個木頭墩子上,手拿一柄斧頭正在劈柴。他劈的柴赫然是寒火木,竟有人的小腿粗細。那斧頭看上去樸實無華,就是武夫石殼所磨製,老者砍柴的動作也是平淡無奇。
但看那堅韌無比的寒火木,就如瓜果般被輕鬆切開、劈成了一根根手指粗細、尺許長短整齊的小木方。寶玉見過這種寒火木小方條,三長老掌管的生火峰庫房裏有不少,那是煉製精鋼時祭爐火所用。
寶玉已是第三次見到這位長者了,搶步上前行大禮道:“弟子小路,拜見宗主!”
劍煞放下斧頭,看著他笑道:“孩子,起身吧!你沒想到我們早就見過麵了,是吧?”
寶玉起身道:“弟子今日方知,原來您就是武夫丘的宗主劍煞先生。在紅錦城集市上不曾識高人真容,在南荒中齊羅姑娘提示過我,但我也沒有想到會是您。”
劍煞又笑道:“不是你沒想到,就算是認識我的山中弟子,見到那樣一個老頭子,也不會把我認作宗主的。”
說話間劍煞已經站起了身,就在他起身的同時,忽有一股淩厲非凡的氣勢撲麵而來。他的發絲在飄動,恍然竟帶著淩厲的劍光,額上的皺紋也都舒展開了,兩道濃眉如有劍意橫飛,筆直的身形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劍,形神中散發出難以形容的鋒芒。
人還是那個人,但氣勢和感覺完全變了,不僅是變得年輕了、英武了、鋒利了、耀眼了,寶玉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劍煞先生說的對,假如見到此刻的他,絕對不會與那集市上那賣劍胚的老者、南荒中的砍柴老頭聯係在一起的。
這不僅是相貌的關係,除了皺紋消失,其五官形容並沒有什麽變化,但給人感覺完全就是兩個人。武夫丘弟子平時見到的宗主劍煞,應該就是他此刻的樣子,就算從未見過他的人,也一眼就能認出來——他不是劍煞,誰還是劍煞?
劍煞看著寶玉吃驚的樣子又笑了,指了指身前另一個木頭墩子道:“孩子,坐下來說話吧。”
兩人都坐了下來,劍煞收斂了形神中散發出的鋒芒,又變成普普通通的鄉下老頭模樣。而寶玉竟然已經微微出汗了,倒不是因為劍煞方才的展現神采過於犀利,假如一見麵就是方才那樣倒也無妨,可是劍煞站起身時突然露出真容實在太震憾了。假如換一個人,猝不及防間說不定當場就一屁股軟倒在地了。
劍煞看著寶玉,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你不必拘謹,此刻終於知道了我的身份,有什麽事情想問清楚嗎?”
寶玉想了想,問道:“您當初為何要在集市上賣那柄神劍之胚呢?”
劍煞答道:“當然是為了結緣。每年冬至之時,各色人等湧入紅錦城,其中有打算登上武夫丘為雜役弟子的,也有各宗門行遊交友的同修。我想看看,這些後生中誰有這等眼力,能否看出那劍胚的玄妙、看出來之後又會怎麽辦?
那麽多人從我麵前走過,你是第一個停下來詢問的,首先問的不是價錢、而是問我賣的是何物?你這孩子逗我老人家玩了三天啊,每天都跑來看,就是不買!你明明已經看出了那是一件寶物,身上好像也不是沒錢,為何不自己買下它呢?”
寶玉很抱歉地解釋道:“我隻是在集市上研究所見的各種器物,發現了您賣的那柄劍胚與眾不同。但我並不缺隨身法器,便沒有打算把它買走。我走過很遠的路、將來還要去很多地方,假如見到的好東西都想帶走,又怎能背得動呢?”
劍煞微微點了點頭:“你倒是有眼光,且不貪心又夠朋友。後來瀚雄想買一把趁手的劍,你就把他帶來買我的劍胚,倒也是結了一場緣法,三長老收了這位親傳弟子。”
寶玉好奇地追問道:“有什麽人看出那劍胚的玄妙,您就會賣給他嗎?比如那位英竹嶺修士延豐,聽說劍胚的特異之處也很想買,還有那位想橫插一手的商鋪老板。哦親”
劍煞又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應該明白不是誰都能買走那把劍胚的。我拿出那神劍之胚放在集市結緣,不僅是考眼力、也是考心性。……你讓我很滿意,身為修士不為這等寶物所動,那麽身為世人亦不會為財貨而擾心境。”
寶玉記得當時那商鋪老板曾跟蹤劍煞而去,本欲問後來怎樣了,想了想卻沒有開口再提,該怎樣就怎樣吧,他又問道:“我離開集市後所遇之事,原來宗主一直都在暗中關注?”
劍煞手撚胡須道:“就是我讓你們去那個地方的,我當然也很好奇,想看看你們是什麽樣的人、會做什麽樣的事?那六名眾獸山修士,假如是我親手解決,也就當場宰了。不過既然你們能搞定,我便沒有露麵了。你做得非常好,小小年紀,既不為財所動,亦不為色所迷。……但是吧,我老人家對你還是有點不滿意!”
寶玉有些不安地問道:“請問我哪裏做得不對,是沒有解決掉那夥眾獸山的修士嗎?”
劍煞搖頭道:“不是、不是,當時你還不清楚他們究竟在幹什麽,而且憑你的本事,一個也打不過他們、更沒料到他們會溜得那麽快。你給了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那夥人居然還繼續作惡,就別怪老夫親手殺人了。”
寶玉:“那您有什麽地方不滿意呢?”
劍煞撇嘴道:“我還想問你呢!堂堂武夫丘弟子,應不應該是條男子漢?……孩子,我給一個世上最美妙的長大成人的機會。你明明能得也應得此福緣,卻沒有珍惜!簡直是辜負了我老人家一番好意。”
寶玉不明所以道:“宗主,弟子沒明白您的意思。”
劍煞前傾身體。有些神神秘秘地小聲道:“我說小路啊。你又不是那夥眾獸山的凶徒,你救助了齊羅姑娘,我都看出來齊羅的春心為你蕩漾,你自己就沒感覺嗎?若是當時你們還不算太熟,你又著急要登上武夫丘,沒和她怎麽樣也就罷了。
可後來我讓二長老派你去南荒,你又見到了齊羅姑娘呢。這回總該熟了吧?白白挑走了人家送的大肥豬,卻不解姑娘家的情意!你應該聽說過蛇女的妙處,齊羅姑娘不美嗎、不夠動人嗎?她已有二境修為。是那村落裏最出色的姑娘!
我本來是想給你一個去成就好事的,有了南荒中的齊羅姑娘。今後在武夫丘上便可安心修煉,不覺艱苦枯燥、得此生美妙逍遙。老夫這麽照顧門下弟子,結果你呢?……我當時看見你挑著豬就走了,很不滿意啊!”
寶玉張口結舌道:“這,這個……弟子多謝宗主的美意!可,可是這種事情得講究情之所至、心之所動,而弟子心中……”他萬沒想到劍煞會以這樣的神情語氣、對他說出這種話來。與方才那鋒芒奪目的武夫丘宗主形象完全不沾邊啊。心中不禁冒出“老不正經”這句形容來。
劍煞擺手道:“行了,行了。你不必多說。我隻是關心一下,並沒有勉強要你做什麽的意思。聽你的語氣,好像心裏已經有人了,或者是被誰迷住了。我就納悶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人比得上齊羅姑娘?……該不會是那個人吧?那倒真可能讓你神魂顛倒,但你可別想多了!”
寶玉聽得更是莫名其妙:“宗主,您說的是哪個人啊,弟子怎麽聽不懂?”
劍煞看著他道:“算了,既然你不懂,那就是沒見過。……夏卓之事,你做得非常好,雖然手法奇特了些,但也正是他所願。……老夫還有一件事要問你,聽說你想拜我為師?”
最後這句話問得十分突兀,寶玉的確有拜劍煞為師的打算,小俊還曾找他商量過。但劍煞是聽誰說的、他又跟誰說過呢?
反正劍煞就是聽說了,此刻已經開了口,寶玉也不可能不懂事啊,當即便起身下拜道:“弟子來見您之前就有這個打算,希望能拜您為師。”
劍煞嗬嗬笑道:“你已登上了武夫丘主峰,以你我之緣,這樣的請求,我當然不好拒絕。……不過呢,你上山之前已有神通修為在身,想拜我為師,得原先的師尊同意。但你既然已經提出了這個要求,我想你原先的師尊早應已同意了吧?”
寶玉答道:“曾有尊長告訴我,行遊巴原之時,應到武夫丘來看看,最好能拜入山門學劍。……此事完全由我自己做主決定,沒有人會反對。”
劍煞:“既然如此,你在這裏先行完師禮,回頭再舉行個拜師儀式。……徒兒啊,為師這次下山去了一趟鄭室國都,給你帶回來一塊牌子,你先拿去收好。”
寶玉起身接過那塊牌子道:“三長老昨天告訴了瀚雄,瀚雄剛才已經告訴了我。您下山所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多謝師尊,您千裏迢迢走一遭,還想著為弟子弄了一個鄭室國國工的身份!”
劍煞:“你也不用謝為師,這不過是順手的事情,他們非得給啊!這塊牌子,我與幾位長老是不會接的,但你既然另有傳承,且奉先前的師尊之命行走巴原,帶這麽件信物在身上,有時也能方便不少,至少在鄭室國中能免了很多麻煩。”
寶玉收起令牌又在木頭墩子上坐好,劍煞笑眯眯地看著他又說道:“你既然已拜我為師,那麽為師就有些話要問了——你是不是倉頡先生的傳人?”
寶玉怔了怔,萬沒想到師尊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看來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他趕緊解釋道:“我在巴原上行遊時,曾見過倉頡前輩與他的弟子候岡,有幸跟隨在這位前輩高人身邊數月,見他演化天地間紋理,也曾學習錄誌萬事萬物之文字。倉頡先生應為我師。但並非傳法之師尊。他亦未收我為親傳弟子。”
劍煞眯起眼睛道:“哦,原來如此!那你的傳法師尊是誰呢?是誰指引你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習成如今諸般秘法神通?”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寶玉很恭謹地說道:“弟子在師尊麵前不敢虛言,我先前並無傳法之師尊。但是自幼在家鄉曾得幾位尊長指點教誨,否則也不會有今日修為。離開家鄉之前,幾位尊長皆有吩咐,不得說出身份來曆。弟子就算在師尊您麵前。也應信守承諾。”
這番話有可能會惹劍煞生氣,但寶玉卻不得不說。劍煞眯著眼睛瞅了他半天,忽然神情一鬆。又露出笑容道:“你這麽做是對的,有承諾就要信守。如果先前尊長交代你的話。你沒有記住,那麽我這位師尊交代的事,你也同樣不會辦到。你在我麵前尚能如此說,非常好!”
反正劍煞就是看寶玉順眼,怎麽看怎麽順眼。這倒並非是偏愛,其實他早已考察過寶玉的行止,自從在紅錦城集市上偶遇開始。劍煞就在暗中關注這少年。
劍煞坐著看了寶玉半天。又說道:“徒兒啊,你不僅是我的親傳弟子。且很快就將名揚巴原了,可不能太自傲啊!”
寶玉低頭道:“師尊,弟子實不想這麽出名。”
劍煞:“哦,為什麽?”
寶玉:“因為可能會惹麻煩,且並非是我所求。”
劍煞眉頭一皺道:“你不去找別人的麻煩就行了,誰該敢來找你的麻煩?你又沒做什麽錯事,就應聲名光大,這才是我劍煞的傳人!”
劍煞是什麽脾氣,寶玉多少已經清楚了。平日收斂鋒芒不露,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老頭。可一旦露出崢嶸,鋒芒便宛如神劍出鞘,比如他收拾那夥眾獸山修士的做法。
劍煞的話中還伴隨著神念,講的就是“威名”與“美名”。劍煞不僅是給弟子立威名,更重要的是光大一種美名,他所行都是應受世人稱讚的善義之舉。除非是如毅孫、扶豹那般懷歹意、行惡跡之徒,否則誰都希望自己的身邊有寶玉這種人出現。
有人行此善義之舉,就是自內心的自然而行,比如寶玉、比如當初相助白溪村的壯士靈寶。但也有人想得比較複雜,他們之所以願意那樣做,所追求的就是這種美名,以及由此給自己帶來的種種好處與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