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節 田叔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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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朝堂如何波雲詭異,考舉依然繼續進行。
    很快,第二輪的考舉考試全部完成。
    所有的卷宗,全部被封存,然後送去了位於未央宮東側的新城區。
    在這裏,上千名來自少府、京兆尹、宗正、太常的學者官員們,已經就緒了。
    三人為一組,交叉閱卷、打分。
    每完成一份,立刻封存,由專人送去太常衙門,由太常本人監督總計三百餘人的統計官員,匯總成績。
    而士子們則迎來一次短暫的休息時間。
    在第二輪成績沒有公布之前,他們可以盡情的嬉戲和遊玩。
    於是,長安城的商品經濟和消費市場,立刻大暴。
    在短短的三天時間內,這些士子及其家人、仆從,消費掉了長安九市之中七成的商品。
    他們買走了三十萬桶各類酒類,七千多石的肉類,三十二萬匹布帛,其中包括了三千匹蜀錦,四千多匹棉布。
    此外,瓷器、書籍乃至於豪華馬車、各類珠寶玉器,也紛紛脫銷。
    很顯然,有些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考舉的。
    他們是打著考舉的旗號,來長安買買買的。
    長安九市的大小商賈,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
    整個考舉期間,就是他們一年最幸福的時光。
    以至於有人曾經說過:長安九市的買賣,哪怕其他十一個月都是保本,但隻需要考舉的那一個月,也可以大賺特賺。
    這確實是事實。
    曆年考舉,都會製造一批暴富的商人。
    有些幸運兒,甚至是莫名其妙就發財了。
    就像今年,有個名曰孔仲的齊國小商人,從齊國帶了一批漁民在海灘撿到的海螺來長安販賣。
    這些海螺,模樣千奇百怪,各種各樣,在齊魯的海岸線上屬於掉地上沒有人撿的那種。
    但,在長安人和其他來長安趕考的士子眼裏,這些海螺,卻仿佛是新大陸的寶貝。
    一下子就火了起來,考舉士子幾乎人手一個,長安大街小巷裏的孩子們,也爭相纏著父母,要買一個海螺。
    這孔仲帶來的數萬個海螺,瞬間銷售一空,均價達到了五十錢一個。
    可謂是瞬間爆炸,一下子就成為了無數人追捧的偶像和傳奇。
    這些海螺是如此的受歡迎,以至於,它們甚至進入了宮廷,來到了劉徹麵前。
    宛邑長公主桃桃和還沒有封號的橙橙小公舉,都愛死了這種她們根本不曾見過的新奇玩具,兩個可愛的小公主,天天拿著海螺到處吹。
    宮廷內外,隨處可見這兩位公主殿下吹響海螺的聲音。
    下麵的宦官,見兩位小祖宗這麽愛這海螺,於是挖空了心思,從市麵上淘回了數十個海螺,專供兩位公主把玩。
    甚至有人已經緊急命令齊國和安東,馬上送三百個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海螺來長安。
    沒辦法,如今這宮廷裏,皇子們人微言輕,甚至被嚴令不許有任何人故意驕縱和逢迎。
    膽敢這麽做的宦官,統統都死光了!
    唯有公主們可以百無禁忌,做她們想做的任何事情。
    宮裏的宦官們甚至私底下議論,當今天子,明顯就是女兒控。
    重女輕男思想嚴重的很!
    但劉徹現在已經沒有空去關心和注意,在長安城裏走俏的小小海螺了。
    他是緊急從甘泉宮回到長安的。
    故內史、故中大夫、邯鄲六君子之一,太學第一任山長,曾經見證了趙王張耳、張敖興衰的天下名士田叔已經不行了。
    他躺在病榻上,唯有胸膛微微起伏的呼吸,證明著他還活著。
    “太醫署要盡全力,想盡一切辦法,診治田叔……”劉徹走出田叔的臥室,對著跪拜在門口的太醫令石穰交代。
    雖然劉徹自己也清楚,這其實隻是聊盡人事而已。
    田叔的身體,在去年開始就已經急轉直下,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當然,若是條件足夠,可以插管和進行流食,或許能多撐幾天。
    但那樣做有什麽意義呢?
    強行留一個必定要走的老人,除了讓老人和他的親人家屬都備受折磨外,並沒有其他受益。
    所以,除了田府,劉徹就吩咐左右:“讓尚書令擬好詔書,一旦田叔不幸,既追封新野候,食邑四千一百戶,田叔子田範嗣位,賜田叔諡曰:康,取合民安樂之意!”
    在諡法解之中,合民安樂曰康,康則富而教之。
    於田叔而言,這是一個很恰當,且很準確的蓋棺定論。
    這位正直、剛正且心懷百姓的君子,是劉徹在這個世界所見的為數不多,能夠完全做到孔子所要求的君子行為守則的人。
    他這一生,無論是身居高位,還是得受天下讚譽,始終不卑不亢,始終遵守底線和原則。
    坐在攆車之中,劉徹有些恍惚。
    他至今依然記得,自己當年第一次拜見這位老大人,這位老先生時的場麵。
    他至今依然記得,自己當年對對方和已故的老丞相申屠嘉承諾過的事情。
    “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再造天朝上國,中央王朝!”
    想著這個當年的誓言,劉徹就忍不住流下一滴眼淚。
    老臣們一個個離他而去,田叔死後,這個世界上他真正信得過,且能夠完全放心的人又少了一個。
    孤單感轉瞬之間就湧上心頭。
    皇帝是寂寞的。
    連枕邊人,都不可信,連兒子也要提防。
    何況大臣?
    不過,劉徹也知道,這就是他的宿命。
    從他決定要做皇帝,要承擔起這個天下,並且戴上皇冠的那天開始。
    他就已經注定孤家寡人,已經注定必定在寂寞和孤單之中渡過冰冷的時光。
    “萬裏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劉徹沉沉的歎息一聲,攆車的車輪碾過青石板鋪成的道路,在身後留下一串串重重的車輪印記。
    當天傍晚,劉徹接到消息——田叔去世了。
    聞訊,劉徹百感交集,久久無法平靜。
    ……………………
    田叔的去世,宣告了呂後時代的結束。
    從此,漢室朝堂上,再也沒有了曾經在呂後時期任職的大臣了。
    同時,田叔的去世,也拉開了曆史的新篇。
    在經過了長達六十餘年的時間後,漢室終於有蕭何之後,第二個憑借文治而非戰功封侯的文官。
    雖然田叔隻是追封,但對於天下士大夫來說,依然是歡欣鼓舞的,無數人議論紛紛,士大夫們更是倍感振奮。
    用文治和政績,打開通向列侯之路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列侯,可不僅僅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更是權力的象征!
    每一個有誌於執政的士大夫,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封侯的機會。
    哪怕其幾率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因為,在漢室,政治的潛規則就是——非有功不得候,非列侯不得拜相。
    想做丞相,想要成為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上佐君王,下安萬民,群臣避道,禮絕百僚。名為宰,稱為相,執政天下的真正大臣。
    就必須先成為列侯。
    這是硬標準和鐵要求。
    任何非列侯的大臣,都不可能被拜相!
    是以,一時間,整個輿論和天下,都紛紛紀念和頌揚田叔的種種事跡。
    諸子百家各派巨頭紛紛遣弟子甚至親自登門吊唁。
    就連向來不出濟南的伏生,也派了自己的兒子,來到長安吊唁。
    這位天下士大夫的精神領袖,甚至引用了孔子的名言評價田叔的一生,稱他‘居是國必聞其政’田叔可謂君子矣。
    儒家和法家,更是將田叔推崇的無以複加。
    甚至有要將之神化和偶像化的跡象。
    這很正常——田叔為他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諸子百家,所有學派,人人都將受他的這個恩惠。
    誰不讚譽和推崇他,誰就是沒有良心!
    為了留住自己的良心,所有人都是拚命鼓吹。
    而毫無疑問的是,晁錯是所有人裏,最有良心的那個人。
    他親自登門,執弟子禮吊唁田叔,在田叔出殯的那天,更是抬棺而行,仿佛真的死了老師一樣。
    當然,不止一個晁錯在這麽做。
    少府卿劉舍、大農直不疑以及十餘位列侯大臣,都紛紛登門致哀,無數人爭相要給田叔抬棺。
    若非禮法製度所限,他們說不定敢給田叔披麻戴孝,做孝子賢孫。
    沒辦法,誰不知道田叔與當今天子之間的關係?
    誰不知道當今天子一直視田叔為老師?
    為了捧皇帝臭腳,貴族官僚什麽惡心事情都做的出來。
    更何況,田叔之名,天下敬仰。做他弟子、門徒,本就是無比光榮的事情。
    隻是……
    這些人的行為,傳到劉徹耳中之後,讓他勃然大怒。
    “這些混賬!”劉徹如何不知,這些渣渣是在拿田叔消費,吃人血饅頭?
    但他終究還是無法借題發揮,趁機發作。
    因為他明白——假如官僚不捧臭腳,不吃人血饅頭,那就不是官僚了。
    況且,他們的行為,無論出發點如何,結果都是田叔得利。
    與其去跟這些家夥較勁,不如將精力放在如何實行當年的承諾上。
    畢竟,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卻還得繼續前進。
    不過……
    “這條路,誰能陪朕走到最後?”劉徹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肯定會有人與他一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