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給你們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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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陽坡粘土礦辦公樓的院子裏,站滿了看熱鬧的礦工。

    他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目光一邊望著樓上,一邊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

    “我看,郝礦長八成是壓不住了!我在礦上工作了二十多年,還第一次看到這麽多中層領導一起申請調動。”

    “我琢磨著也是!八零年冶金局籌建天北鋁廠,從我們礦上抽人的時候,也沒有見這麽多幹部申請調動啊!”

    “噓噓噓,別說話,快聽,上麵吵起來了!”

    於是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把目光都聚集到二樓東側的礦長辦公室。

    “郝礦長,”一個粗獷的聲音從礦長辦公室爆了出來,雖然隔著十幾米距離,院子裏的礦工依舊聽得清清楚楚,“拜托你高抬貴手,在調令上個我簽個字,好不好?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縱使自己可以餓肚子,但是家人總要吃飯,是不是?礦上既然給我們發不了工資,就別攔著我們換個地方刨食吃啊!”

    礦工們互相碰了一個眼神,他們都聽出來了,這個粗獷的聲音的主人正是後勤科科長翁梅生。翁梅生的姐姐翁梅靈是冶金局財務科科長,除了局長和常務副局長之外,連普通副局長都要給她幾分麵子。

    如果換做前幾年向陽坡粘土礦正紅火的時候,翁梅生或許不敢跟郝國慶頂牛。但是現在向陽坡粘土礦日薄西山,翁梅生在局裏又有翁梅靈這麽強硬的後台,加之又一心要調走,自然是不再有什麽顧忌,率先向郝國慶開炮。

    “對啊,郝礦長!”一個女人的聲音接著翁梅生的聲音響起起來,樓下的礦工們都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正是礦工會主席管蘭花。

    和翁梅生相比,管蘭花雖然在局裏沒有那麽強硬的後台,但是她的丈夫卻是冶金局局屬企業天北碳素廠的一把手,自然也沒啥顧忌。

    “昨天你說,讓我們再等一周,說一周之內,彩楓陶瓷公司一定會跟礦上簽訂粘土購貨合同,礦上的形勢就會得到改善。好,我們相信你這個老領導,等也就等了。”管蘭花說道,“可是現在是什麽局麵呢?你家郝爽在彩楓陶瓷公司車間潑了台湖過來的總工程師一臉泥漿,讓台湖的總工程師撂下狠話,說隻要他還擔任彩楓陶瓷公司生產線的技術總負責人,就不讓咱們向陽坡粘土礦的一兩粘土進入彩楓陶瓷公司的生產線。郝礦長,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再多等一個星期,還有什麽意義?不是純屬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嘛!”

    “郝礦長,不是說我不支持你,實在是你家郝爽太不知輕重,太胡鬧了。”另外一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卻是向陽坡粘土礦的生技科副科長康文彬,“如果換做是我在那邊,給人家那個台湖總工程師賠小心還賠不夠呢?又怎麽會如此膽大妄圖,把一帽子泥漿豁人家臉上?”

    “對,這完全是你家郝爽的責任!他根本是拿著我們礦上七八百號人吃飯的問題在胡鬧台!”另外一個聲音接著康文彬的話響了起來,正是倉庫保管員彭雲澤,“他難道不知道,我們……”

    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郝國慶給打斷了下來。

    “你們夠了,都給我閉嘴!”郝國慶咆哮道,“你們有什麽火,有什麽怨言,衝著我來,衝著我發,我郝國慶毫無二話。向陽坡粘土礦陷入今天這個局麵,我這個礦長肯定是難辭其咎,要承擔絕大部分責任!”

    “可是你們把矛頭衝著郝爽,又是什麽意思?你們摸著良心想一想,咱們礦的粘土產品滯銷是今天才出現的嗎?這長達兩三年的滯銷局麵,跟郝爽有一分錢的關係嗎?”

    “你們這些當伯伯、當叔叔、當阿姨的,把責任往一個還在念大學,沒有到礦上工作一天的孩子身上推,良心不會痛嘛!”

    聽著郝國慶這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院子裏這些看熱鬧的礦工不由自主地都往後退出去好幾步。

    郝爽果然是寵兒狂魔郝國慶的逆鱗,根本沾不得碰不得,估計樓上那幾位如果誰再敢不開眼提郝爽兩個字,說不得就要嚐一嚐郝國慶這二十多年的老礦工的手上功夫了!

    就在這時,忽然間聽到院子外麵傳來一陣汽車喇叭的滴滴聲。

    礦工們回頭望過去,隻見一輛掛著天陽市牌照的黑色小轎車開了進來。

    他們一邊往兩旁退著,給黑色小轎車讓出道路,一邊互相議論著。

    “咦,這輛小臥車是什麽牌子啊?看著好像比咱們局一把手的伏爾加都要高級啊!”

    “嘿嘿,你這就白脖了吧?伏爾加,三輛伏爾加而已不夠買這輛車的!我告訴你說,這叫霓虹國產藍鳥王。我家鄰居的哥哥在天陽市當局長,過年的時候就坐著一輛藍鳥王回來,老牛逼了呢!”

    “啊?藍鳥王,這麽牛逼啊?這麽說來,這輛小臥車車裏坐的也是天陽的某個大局長?”

    “局長,你眼瞎啊?沒有看到車門上麵噴了一行小字:‘天陽陶瓷廠’嗎?這明顯是天陽陶瓷廠的車啊!”

    就在礦工們的議論聲當中,黑色小轎車在辦公樓前的台階上停了下來,隻見左右車門同時打開。左邊車門裏邁步下來一個身穿中山裝的溫文爾雅的中年人,隻看氣度,就知道是一位大領導;而右邊車門裏鑽出一個年輕人,卻是郝礦長碰不得的逆鱗,寶貝兒子郝爽。

    啊?

    郝爽?

    他不是在彩楓陶瓷公司剛剛得罪了台湖的總工程師嗎?

    又怎麽跟天陽陶瓷廠的這位大領導一起坐高級小臥車過來呢?

    郝爽回身掃了一眼院子裏這黑壓壓的礦工,又聽著樓上礦長辦公室裏傳來的吵鬧聲,又哪裏不知道出了亂子。

    你妹啊!

    彩楓陶瓷公司那邊剛剛拖延的點時間,這邊就開始上演逼宮大戲了啊?

    看來必須得刹一刹向陽坡粘土礦的這股歪風邪氣了!

    不然再這樣下去,自己老爸在向陽坡粘土礦哪裏還有什麽威信可言?

    “呂廠長,讓你見笑了,這邊請!”他一邊盤算著,一邊伸手把呂集體往樓上請。

    “嗬嗬,搞企業嘛,難免的!”呂集體嗬嗬一笑,說道:“如果你這次不去天陽幫我解決掉液壓壓濾機跑漿的問題的話,我估計要不幾天,我的辦公室裏也會上演一幕同樣的大戲!”

    兩個人一邊拾階而上,很快就來到了礦長辦公室前麵。

    若是往常,郝爽肯定是先推開辦公室門,把呂集體往裏麵讓。

    但是今天的局麵,讓郝爽顧不得客套。他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一馬當先就走了進去。

    呂集體微微一笑,也不以為忤,不緊不慢地跟在郝爽後麵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這些要求調走的幹部們的氣焰雖然被郝國慶的一通咆哮壓了下去,但是誰也不甘心就此撤走,幾個人圍在郝國慶的辦公桌前,劍拔弩張地僵持著,就等著看誰先打破這個僵局。

    忽然間,聽到辦公室門聲一響。於是眾人都一起抬眼往門方向望去,卻見導致今天這次爆發的罪魁禍首郝爽走了進來,在郝爽的身後,很跟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爽爽,你怎麽回來了?”郝國慶看到郝爽也有點愕然,縱使他護子心切,但是這個局麵上郝爽回來,難免會成為手下這幫人集火的靶子。

    郝爽目光冷冷地在在場的這幾個人臉龐上掃過,最後才落到郝國慶的臉上,燦爛地一笑,說道:“爸,我這次過來是給你引薦一位重要的客人。”

    一邊說著,郝爽一邊把身子往旁邊一側,指著呂集體說道:“這位是天陽陶瓷廠的廠長呂集體。”

    “啊……”

    “哦謔……”

    “咦……”

    “哎呀……”

    一連串感歎詞從辦公室這幾個幹部嘴裏不約而同地爆了出來。

    也難怪他們如此驚訝。

    他們可能不認識呂集體,甚至也不知道他就是天陽陶瓷廠的廠長。但是作為粘土礦企業的領導,他們卻不會不知道天陽陶瓷廠的大名。

    相比起幾年前向陽坡粘土礦曾經短暫地當過天北市明星企業,天陽陶瓷廠可一直是天中省的明星企業,不僅是天中省效益最好的陶瓷企業,更是天中省陶瓷企業中的創匯大戶,保持著天中省一輕係統當中連續三十年都向香港出口產品的記錄。

    自從向陽坡粘土礦由國家統購統銷改成企業自產自銷之後,向陽坡粘土礦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抱住天陽陶瓷廠的大腿,隻要能夠成為天陽陶瓷廠的原料供應企業,向陽坡粘土礦不說恢複幾年前天北市明星企業的榮光,但是全礦上下的工資獎金,那是絕對有保障的。

    可惜的是,天中省粘土企業眾多,單單是省會天陽市下邊就有近百家大小不等的粘土企業,以向陽坡粘土礦的條件,又如何能入得天陽陶瓷廠的法眼?

    甚至是郝國慶都前後數次率領供銷科的正副科長到天陽陶瓷廠去推銷,但是連天陽陶瓷廠銷售科的大門都沒有進。

    卻沒有想到,今天天陽陶瓷廠的廠長呂集體卻會降尊屈貴,親自到向陽坡粘土礦郝國慶的辦公室來拜訪,這怎麽不不能夠讓他們驚訝地幾乎咬斷舌頭呢?

    郝國慶聽說郝爽引薦過來的這位中年客人竟然是天陽陶瓷廠的廠長呂集體,也嚇了一跳,連忙從辦公桌後麵繞林出來,老遠就衝著呂集體伸出雙手,“哎呀,呂廠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贖罪贖罪啊!”

    呂集體也伸出雙手,跟郝國慶親熱地握在一起,笑著說道:“郝礦長,是我冒昧才對!”

    然後他就直奔今天的主體,“我這次托小郝過來見你,就是想跟貴礦簽訂一份長期購貨合同,我們天陽陶瓷廠打算從這個月開始,每月從貴礦采購一千噸粘土,不知道郝礦長願不願意?”

    啊?

    每月采購一千噸的粘土?

    還是長期購貨合同?

    在場這些以管蘭花、翁梅生為首的幹部們幾乎激動暈了。

    一千噸粘土,就是十多萬的收入,單憑著這筆訂單,向陽坡粘土礦的全體幹部職工的工資和獎金都能夠保住了啊!

    願意!

    郝礦長,你快回答呂廠長說願意啊!

    管蘭花、翁梅生急得直跺腳,恨不能自己化身成郝國慶,答應下呂集體。

    卻不料郝國慶聽了呂集體的話沒有立刻給出回答,反而沉吟了一下,這才開口對呂集體說道:“呂廠長,您能稍等我片刻,讓我處理完礦上的事情,然後咱們再坐下來詳談嗎?”

    “嗬嗬,沒問題沒問題!”呂集體爽朗的笑了起來,“郝礦長你先處理你的事情,等你忙完了,咱們再詳談不遲!”

    “多謝體諒!”

    郝國慶衝著呂集體抱了抱拳,然後回到自己辦公桌後麵,殺氣騰騰地掃了管蘭花、翁梅生幾個一眼,說道:“把你們的調令都拿過來,我現在給你們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