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心如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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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最逍遙的人莫過於李恪。

    早朝受了賞賜,將賞賜捐獻給災區,又認為出使突厥乃分內之事,請辭不要封。陛下作為他的父親,也明白他的處境,也就遂了他的意。之後,魏征攜高士廉奏折參了劍南道守軍一本,這事雖引起朝堂大震動,眾多人員都忙碌起來。而他作為一個庶出的皇子,這種關乎軍權的事自然沒他什麽事,再者他剛出使突厥回來,也沒有哪個大臣不知死活推薦他。

    於是,退了朝之後,就沒他什麽事了。他站在宮殿門口,看著如臨大敵的朝臣們,思索片刻,就去了蓬萊殿看望母親。

    日光正好,蓬萊殿裏的桂樹碧綠,在日光下影影綽綽,宮門口的薔薇花色各異開得正盛。月姑姑正指揮著幾個小宮娥在澆花。

    “月姑姑。”李恪朗聲喊。

    月姑姑抬眸,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就瞧見那棵大桂花樹下站著日思夜想的李恪,似乎又長高了不少,他負手而立,微笑著又喊了一聲:“月姑姑。”

    “是,是蜀王,你,你來了。”月姑姑非常激動。

    旁邊的宮娥立馬伏地拜見,李恪緩步上前,命了宮娥起來。月姑姑吩咐宮娥們去向淑妃報信,自己卻是仔細打量李恪,蹙了眉說:“蜀王,長高了,卻是瘦了,也黑了。定然是這出使突厥,吃不慣吧?風餐露宿的。”

    月姑姑自己說起來,都覺得萬分心疼。

    李恪溫和地拉起月姑姑的手,親昵地問:“月姑姑,我是男子漢,那點事不算事。倒是你,胳膊可還疼?”

    “不疼了。那王先生的徒弟青湮可真是厲害,替我針灸了三次,就徹底好了。如今,還教了我一套舞蹈,讓我每日裏做一做。”月姑姑很是高興,還揚了揚胳膊,證明她確實不疼了。

    “我母親與阿愔可好?”李恪一邊詢問,一邊往蓬萊殿裏走。

    “蓬萊殿上下都很擔心你。”月姑姑想到過去的日子,不由得歎息一聲。

    李恪自小與蓬萊殿的諸人皆熟識,略一想就知曉這些人是真心擔心他,心裏暖暖的,同時也覺得過意不去。正不知說什麽時,蓬萊殿門口,紫袍淡青外衫的李愔一下子就蹦躂出來,很是高興地喊了一聲:“三哥。”

    “阿愔。”李恪也很是高興。

    李愔就站在門口應了聲,眼神卻四處飄。

    “你看什麽?”李恪也是四處瞧瞧,隻看滿院子的薔薇開得熱烈,並沒有看到別處。

    “三嫂,三嫂沒來麽?”李愔問。

    李恪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似乎阿芝真是太惹眼了啊,連李愔這小孩子都惦記上了。他莫名覺得不爽。

    “你三哥昨日入夜才回了長安。今早,你三哥定然是要早朝的。這時間肯定是下了早朝就來了,哪能帶著九姑娘呢?”月姑姑笑著說。

    “是呢。”李愔回答,神情缺缺的。

    “你找你三嫂做啥?”李恪踏進蓬萊殿後,才徑直問。

    “她說要帶我見世麵的。她那日來過後,再沒一個信兒,我就是想問問,她是不是忘了。”李愔抿了抿唇,神情很是落寞。

    李恪聽聞,倒是笑起來,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這樣閑啊?”

    “她是女子,又不用早朝,也不用出使突厥啊。再說,我打聽過了,她不會繡花。她能忙什麽?”李愔撇撇嘴。

    李恪愣住了,頓時想起來阿紫與秦叔寶入山去探路,雖是不少大臣知曉的事,但其實也算是秘密任務。就是昨日入長安,她也是打扮成他身邊的護衛一並入的長安城。蓬萊殿的人並不清楚阿芝去執行任務了。

    “格物院正在籌建,她每日要整理很多資料,很忙的。”李恪隨口說。

    李愔撇撇嘴,沒再追究這個問題,隻是有些怯生生地問:“三哥,你說,三嫂她,她真的不會忘記對我說過的話嗎?”

    “她雖是女子,一諾千金的。”李恪和顏悅色地說。

    李愔明顯鬆了一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努力讀書去。”

    “什麽?”李恪沒搞清楚狀態,李愔已蹦躂起來一溜煙往他的書房跑去了。

    月姑姑一邊上茶,一邊笑著說:“自從前次,你們來過那日,阿愔就開始用功讀書了,說要快點將典籍都看了,到時候才敢去跟著三嫂學習。”

    “好吧。”李恪也頗無語,暗想:看來孩子是不能隨便哄的。以後自己有了孩子,也不能隨便哄,說出的話,就要做到。

    想到此處,他又不自覺臉紅了,怎麽就想到自己跟阿紫生孩子了。

    月姑姑倒是沒有瞧見,隻自顧自高興留他吃飯。李恪咳嗽一聲,道:“好。”

    “那老奴這去準備,你母親馬上就念完一段,上了香就出來。”月姑姑很是高興,又吩咐幾個宮娥在一旁伺候。

    月姑姑離去,母親在禮佛。李恪回到了熟悉的蓬萊殿,整個人放鬆了不少,就在軟榻上閉眼小憩,屋外日光很暖,鳥兒鳴聲上下,正是好時光。

    他休息了片刻,楊淑妃禮佛出來,母子將墊子挪到了院內的樹蔭下。日光從碧樹間透下細碎的明亮,旁邊是盛放的各色花朵,微風徐來。

    大宮女青雲習得了泡茶,正泡極好的梔子花茶。母子倆隨意清談,即便說起想念,也是平淡的句子。但李恪極其喜歡這樣的時光,覺得懶洋洋,慢悠悠。他愛的人都在,都活得好好的。

    “這劍南道的事,你前往不要摻和。”楊淑妃說了許久,還是說到了正事上。

    “父皇也不會讓我摻和。我跟承乾的事,父皇知道了。”李恪直言。

    楊淑妃一愣,李恪將這件事的始末與她說了。楊淑妃才恍然大悟,道:‘難怪前些日子,你父皇到蓬萊殿很鄭重其事地說我養了一個好孩子。當時,我還以為他說的是你一箭三雕震突厥的事。原來說的是這件事。”

    “母親,父皇知曉這事,定然不會讓我趟劍南道這事。”李恪說。

    楊淑妃點頭,喝了一杯茶,卻又蹙眉,道:“這高士廉是個人才不假,但照你這麽說,你父親如此生氣,想必劍南道的腐敗不是一兩個人。而且劍南道上的那些都不是普通人,行事手段怎麽會讓高士廉掌控得死死的?”

    “據說是去年俠客暗殺益州、嘉州、梓州幾地的官員所牽扯出的。高士廉當時還被父皇斥責了,爾後他就一直在查。之後,又有梓州一名少女被軍中之人校尉強搶一事引發,再加上暮雲山莊入了賊人,那賊人偷了一個大官家,查抄出贓物。高士廉將這幾起事一起查了查,攪和在一起,就發現了這驚天的事。”李恪緩緩地說。那聲音很是悅耳,像是在講述無關緊要的事。

    楊淑妃隻是又喝了一杯茶,緩緩地放下杯子,瞧著滿園開得熱烈的花朵,徑直說:“這開了頭,往後,就就瞧都不要瞧一眼。”

    李恪一怔,母親這話分明就知曉這些事是他做的。他隻是笑:“母親,你這話,我不明白。”

    “知兒莫若母。”楊淑妃看了他一眼,氣定神閑地說。

    李恪不言語,隻端了茶杯慢悠悠地喝著。楊淑妃瞧他那樣,便又說:“恪兒,我知曉你納那蕭氏很是不痛快,可有些事,不能急於一時。”

    “母親,孩兒知曉。”李恪溫和地說。

    楊淑妃也知曉這孩子從小就主見,因此她極少過問他的事。如今,早朝的事牽連甚廣,矛頭直指蕭氏一族。蕭氏一族不是省油的燈,而今各大家族與蕭氏聯姻的不在少數。青雲送點心去甘露殿回來,就說了高士廉彈劾劍南道領軍一事。

    楊淑妃莫名想到自己的父親。她寄養在弘農楊氏不假,但父親卻是極其喜歡她。每次她回宮,父親總是將她放在膝上,很是慈愛地說:“曉月,等父親收拾了那些貪婪的家夥,治一個海晏河清、國富民強的天下給你看。那時,父親再將你接回來,你就是最尊貴的公主。”

    她一直記得與父親的每次見麵。每一次,父母都在討論世家的事。她自幼聰敏,得父母略一指點,便知曉天下局勢,世家危害。因此,她與母親一樣,更能理解父親的理想,讚同父親製定的去除世家的計劃。

    然而,父親就是操之過急,終究惹了所有的世家群起反叛。他們製造輿論,將父親塑造成昏庸無能、驕奢淫逸的帝王,然後名正言順地反叛,名正言順地殺了他,奪取了他的天下。

    在隋朝岌岌可危之際,父親為了保全她,將她嫁給了前來求取的李世民。她的母親為她謀劃,說趁她還是個公主,可以謀個正妻之位。

    一朝傾覆,她成了亡國公主。心裏惶恐不安,一方麵思念父母,哀傷滿心;另一方麵,已是亡國公主,天下大亂,背後再沒有可以依靠之人,自己與幼子還能否在李家立足。她思來想去,不要了正妻地位,讓孩子也不成為嫡子,她隻身躲進佛堂,不問世事。

    李家起兵,奪取長安,國號為唐。她的夫君封王稱帝,她始終在佛堂。她很明白背後沒有任何勢力可倚靠,那些跑來說要扶持她母子二人的,不過都是些用心險惡的貪欲者。那些人的嘴臉,她看得一清二楚。世間之大,父親不在,便沒有可倚靠的偉岸高山,母親身陷異族,成為俘虜,也不知如何艱難度日。

    她每日禮佛,心似火煎,也不過是為了保全兒子。

    如今,時機未到,竟有人彈劾劍南道領軍,這是公然對付蕭氏。

    當青雲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說早朝上的大事。她想到自己的父親,頓覺不妥。爾後,坐在佛堂前,思前想後,認為自己的夫君固然想要削了蕭氏的勢力,但他一向循序漸進、韜光養晦,不會這樣激進。那麽,會這樣急切要削弱蕭氏,尤其對付劍南道的人隻有自己的孩子了。

    知子莫若母!

    她明了這孩子對楊氏阿芝一往情深,也明了蕭氏入蜀王府本就是孩子心中的一根刺。而今,楊氏阿芝與他訂親,他當然要有所動作。

    於是,縱然她過去不問世事,不多說這孩子一句,今日也要說一說了。

    “你當真知曉麽?”她歎息一聲。

    “孩兒知曉。”李恪望著開得熱烈的薔薇,還有那一株瘦骨嶙峋的紅色梔子,緩緩地說。

    “解決蕭氏,不急於一時。想楊氏阿芝是個明理的孩子,你與她說了,她定然不會介意多留她些日子。”她見孩子敷衍,索性也不打啞謎,直截了當地說。

    李恪見母親鐵了心要討論這話題,便歎息一聲,問:“母親,你可知我這出使突厥,一路上遭遇了多少波暗殺?”

    他語氣雲淡風輕,楊淑妃心裏莫來由地一緊,但她沒說話,隻瞧著這孩子,慢慢地喝著早春的茶。這茶不是楊氏阿芝親自做的,味道是要差一些。

    李恪見母親安靜,他繼續說:“我算了算,去的路途上,一共走了十天,二十六波暗殺。”

    “什麽?”饒是性子淡定的楊淑妃早就知曉孩子這一路出去,想他死的人很多,但也沒想到就是去的途中就有這麽多的暗殺。

    “這隻是大唐國境內,我還沒算我在突厥的呢。各種手段都有呀。下毒、暗殺,圍困,火攻,放毒蛇......,手段真是層出不窮。”李恪雲淡風輕地說。

    他本來隻是來瞧瞧母親與弟弟,並不想說這些讓人擔憂的事,誰知成日裏禮佛的母親心如明鏡,且不想他岔開話題,他便索性都說了。

    “這些人怎麽就這樣容不得我們母子?”楊淑妃眸子裏的光冷下來,暗想這些年這樣退讓是不是錯了。

    “母親,這其中就有蕭氏的人。”李恪輕笑,滿眼的嘲弄。

    “什麽?他們這是做什麽?”楊淑妃驚訝不已。她原本以為因李恪納了蕭氏,蕭氏不會動李恪,卻沒想到蕭氏竟然也參與了對李恪的暗殺。

    “母親,他們是眼見我與太子一條戰線,並不參與爭奪儲位,心裏無望。”李恪慢悠悠地說,懶洋洋地躺在躺椅上,瞧著很暖的日光。

    “那滅掉你,於他們有什麽好處?”楊淑妃還是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