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心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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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聽聞太子妃腹痛難忍都昏迷了,頓時變了臉色,來不及跟他們說一句,一溜煙就跑了。隻剩下李麗質與柴令武麵麵相覷,尷尬地站在立政殿外麵的小花園。

    “你——”

    兩人同時開口,隨後便是掩麵笑了。

    “你先說——”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便是瞧著對方笑起來。長樂公主抿著唇笑,然後又抬手掩麵笑著,眉如彎月,一雙眸晶晶亮。

    柴令武隻覺得一顆心跳得怦怦的,手心裏全是汗。

    “你說吧,我聽著。”長樂公主低聲說,眉宇間有些害羞。

    柴令武倒是不知怎麽說了,隻動動嘴,卻沒發出聲來。他越發覺得不自在,不敢繼續瞧著她,便低頭瞧著腳下石板上的花紋。

    “我,我也不知該說什麽。”他支支吾吾地說。

    “那,你方才想說什麽?”李麗質低聲問。

    “就是想說抱歉。那天,是我魯莽,口不擇言。其實我這人挺主觀意識的,而且還小心眼,報複心強。”柴令武把自己自黑了一番。

    雖然他不想李麗質嫁給長孫衝,但毀人姻緣這種事似乎不是太好。而且,無論怎麽看,那長孫衝隻要不蹦躂太厲害,作死地野心衝天幹涉皇權,未來也是大有作為之人。

    “報複心強?”李麗質一頭霧水。

    “嗯,長孫衝以前得罪過我。”柴令武反正就是貧嘴慣了,這會兒也算是消除了緊張,立馬就在自黑的路上不遺餘力。

    “你的意思是說,你哪天對我說的話是胡說的?”李麗質又問。

    “對,對,公主表妹真是蕙質蘭心。”柴令武又嬉皮笑臉。

    李麗質卻是沒笑,反而板起臉,很是生氣地說:“阿武表哥,你這人真是沒意思透了。”

    “啊?”柴令武看她臉上明顯不悅,心裏七上八下,也是焦躁萬分。

    “我喜歡那日對我說實話的阿武表哥。”李麗質很是嚴肅地說。

    柴令武就說不出什麽來了,李麗質卻是順手狠狠掐了一朵玉簪花,道:“我雖被父母兄長保護得很好,但我也曾是秦王府的郡主,對讀過史書。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我也會判斷。”

    “公主,我——”柴令武說不下去了。

    “表兄,現在輪到我來對你說了。”李麗質一臉嚴肅。

    “好,我聽著。”柴令武連忙說,心裏緊張得要命。

    “表兄,謝謝你那日在東宮對我說的忠言,謝謝你真心真意地為我好。”她眸光真誠。

    “那,那是應該的。”柴令武緊張得舌頭都有點打結了。

    李麗質本來神情嚴肅,瞧一向以貧嘴著稱的阿武表兄這副模樣,“噗嗤”一下就笑了。

    柴令武更是尷尬,李麗質卻是說:“表兄,我就送你到這裏。我母親雙身子,需得時時照看著。”

    “好,好。”柴令武連忙應聲,繼而禮數也顧不得,轉身就跑,近乎落荒而逃。

    從那日起,他時不時就會想到李麗質,想到她的一顰一笑。但同時,李麗質要嫁給長孫衝這件事讓他更是焦躁得很。然而,他也隻是想想而已。

    幾日後,獨孤信的印信找到了,寶藏的開掘進入了全麵動工階段。作為這次的大功臣,柴令武和獨孤思南自然也被李承乾邀請全程參與。

    他是個喜歡錢的人,但看著那麽的寶藏,他第一次無動於衷,心不在焉地想著李麗質,還成天琢磨著要不要想個什麽辦法將長孫衝滅了。

    然而,他不過是想想罷了。因為李麗質這個當事人若沒有想過退婚不嫁給長孫衝的話,他是不可能主動去動長孫衝的。

    這一係列的事讓一向好脾氣的他在任何地方都大發雷霆,他整個人也越發焦躁起來。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他策馬跑到終南山上去,掛在一棵大樹上冥思平靜了一夜。豺狼虎豹就在那棵大樹附近轉悠,發出可怕的嚎叫,蟒蛇從樹下經過,百草折斷。山中涼寒無比,他努力說服自己,分析自己與李麗質之間的種種來去,覺得自己清醒了,他才下山回了柴府。

    回來的當天,他就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地睡了幾日。等他好起來後,所有的寶藏都已發掘運送完畢。戶部已清點造冊完畢。

    皇上擺了個小型的犒勞宴。因大功臣柴令武、獨孤思南、太子都是自家人,因此宴席就擺在立政殿。陛下本著節約的原則,也沒弄什麽歌舞,就是簡單地吃飯。

    宴席是晚宴,夜幕降臨,柴令武與獨孤思南前去赴宴。期間,柴令武心裏總想著能不能見到李麗質,很是心不在焉,喝酒也喝得不知滋味。

    就在酒過三巡時,有個宮女為他斟酒,然後悄聲對他說:“長樂公主在後花園,有要事與公子商議。”

    柴令武聽聞是長樂公主有事,覺得不對勁兒,也是借著如廁的借口離開了宴席。

    柴令武說到此處,倒是停住了。正在認真聽的江承紫與李恪不由得看他一眼,隻見他眉頭緊緊蹙,緊緊抿著唇。

    “你別人算計了?”李恪問。

    柴令武點頭,道:“我到後花園,知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吹來一股香風,我就不省人事了。醒來後已經第二天了,就在,就在長樂的床上。”

    江承紫扶額歎息,先前還想千萬別是這麽狗血的劇情,現在看來是真的。

    “那你睡了長樂沒有?”李恪問。

    “我人事不省,我哪裏知道?完全不記得了。”柴令武想到這件事就窩火。

    “長樂什麽反應?”李恪不由得端坐起來,很嚴肅地問。

    “你問這麽清楚幹嘛?傷口撒鹽麽?”柴令武發火了。

    “這件事,擺明是有人算計你,任何細節都不可放過。”江承紫插嘴。

    “對,你不可有所隱瞞。”李恪說。

    柴令武歎息一聲,道:“罷了,我告訴你們吧。長樂有落紅.......,我,我能說啥?”

    他兩手一攤很是無奈,李恪也是蹙了眉,陷入深思。

    “後來呢?”江承紫繼續問。

    柴令武也索性一股腦說了,長樂哭了一陣,說定然是有人陷害他,這事不能讓旁人知曉。她不會怪他,然後腦子很不清醒的柴令武就被長樂公主悄悄送出了宮,且讓他不要放在心上,她不會對旁人提起。

    “這——”江承紫也覺得這事聽起來怪怪的。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李恪忽然看著江承紫問。

    江承紫一時沒反應過來,便問:“什麽是我?”

    “如果是你遇見長樂的事,你會如何?”李恪很認真地問。

    江承紫沉了一張臉,道:“我就不會遇見這種事。”

    “對哦,不能問你。根本沒人能算計你,除非是你想把那人睡了。你不能作為參照物。”李恪聳聳肩。

    江承紫鼓著腮幫子,斜睨著李恪,哼了一聲。

    “那找個能作參照物的問問?”柴令武病急亂投醫,提了這麽個意見。然後,他收獲了李恪與江承紫的白眼與嘖嘖的鄙夷聲。

    “你們就鄙視吧,我現在就隻想知道長樂到底怎麽想的。”柴令武歎息一聲。

    “先不說長樂,你怎麽想的。”李恪徑直問。

    柴令武又是愣住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而且這事也由不得自己想。長樂那日說了這事不怪他,讓彼此將這事爛在肚子裏,不會對旁人講起。那就表明她是要嫁給長孫衝,他就什麽都不能想。畢竟,長樂的婚事是皇家昭告天下的。

    “可,假如事情有變呢?”李恪又問。

    “事情能有什麽變?”柴令武反問李恪,但同時他想到一個可能,頓時覺得驚懼莫名。

    “長樂可不是平康坊的仙子,她萬一有喜了。”李恪很嚴肅地問。

    “她,她真的?”柴令武隻覺得腦子嗡嗡叫。

    “隻是假如,她到底什麽情況,我們不知。”江承紫立馬說。

    柴令武一張臉刷白,“嗖”地一下長跪在李恪麵前,然後伏身行了大禮,希望蜀王牽線,他要親自見一見長樂。

    李恪看著匍匐在地的柴令武,隻平靜地問:“倘若我方才說的是真的,你會如何?”

    他的語速很緩慢,一字一字如同重錘捶打在柴令武心上。從前,他不敢想的事,他在這一刻都想了。他隻是略微想著若是她真的有孕,且願意嫁給他,而從今往後的日子,有她相伴。他負責賺很多很多的錢,她則負責教導孩子們。這樣白頭到老,不管天下之事,閑雲野鶴,那真是愜意的人生。

    於是,他匍匐了半晌,直起身來,很是認真地回答:“若長樂願意嫁給我。得罪長孫一族,也無所謂。被逐出柴氏,也沒什麽了不起。”

    “就是說,你愛上長樂了?”李恪又問。

    天地間,滂沱大雨,聲勢如雷,可柴令武很明確地聽到自己的聲音:“是,我愛上了她。”

    他這樣回答,先前的焦躁與煩悶瞬間就沒有了,整個人反而變得很平靜。

    “既是如此,你且在家好好待著,劍南道上的事,你也不要出手。我與阿芝進宮一趟。”李恪說著就站起身來。

    江承紫也站起身來,很自覺地披上雨披,帶上帽子,同時打開了自己的那一把傘。

    “東宮那邊,不需要我去麽?”柴令武問。

    “那邊,暫時不重要。我們先見見長樂,看看她的情況。”李恪回答。

    “不重要?”柴令武沒想明白。

    “不管誰算計,其目的不外乎以下幾種。第一,為長了好,不想長樂嫁給長孫衝這種卑鄙小人;第二,為了對付柴氏一門,讓柴氏與長孫一族反目;第三,為了對付長孫一族,將一直保持中立的柴氏一門徹底拖入戰局,成為長孫一族的敵人;第四,在處理這件事上,勢必會牽扯很多,可以看出你身後的勢力,以及與你走得近的蜀王以及楊氏六房的深淺。”江承紫緩緩地說。

    “對啊。這又如何不重要?”柴令武又焦躁起來。

    “因為你愛上了長樂,你要娶她。那麽,背後的人是誰,目的是什麽,自然不重要。”江承紫回答,李恪很認真地點頭。

    柴令武頓時覺得愧疚,因自己的不謹慎,竟然給家族以及好友惹了這麽大的麻煩。他歉意地看著李恪,動了動唇,低聲說:“對不起,我給你惹麻煩了。”

    “不麻煩。”李恪搖搖頭,反而笑了,說,“你萬花叢中過,能有心儀的人,作為好友,我自是為你高興,也該為你出一把力。再者,我也不想皇姐嫁給長孫衝。她那樣的人不該跟著蠅營狗苟之人。”

    “總之,麻煩你。”柴令武很誠摯地說,“還有,謝謝你。”

    “你莫要謝我。這番,你也瞧見了,有人連帶你也開始算計了。日後,任何事皆要謹慎。”李恪又告誡。

    江承紫已踮起腳為他批雨披,李恪很自然地自己係上雨披,瞧了瞧那滂沱大雨,便說:“你既是下了決心要娶長樂,也做出點事情來。這雨下得迅猛,洪澇很快來了,那河堤不一定堅固。賑災這種事你要搶先,民間開始後,你就可以率先上奏,捐獻。這種事,弘農楊氏的三房就做過,可是逼得無數名門不得不捐獻。這事,你做了,別的大臣都不好意思不做。陛下想必樂意見到。”

    “我知曉。”柴令武很鄭重其事地點頭。

    李恪也不多說,牽著江承紫的手,小心翼翼地出了門。門外已停了蜀王府的馬車。兩人上了馬車,徑直往皇宮去。

    馬車帷幕低垂,江承紫靠在李恪肩膀上,低聲問:“你覺得這事是誰做的?”

    “不知。”李恪言簡意賅,爾後又補充一句,“不管是誰,都不重要。柴氏一門中立太久了,是該有所選擇了。至少選擇娶長樂,就是站在承乾身邊。站在未來君王身邊,總不是壞事。”

    “也對。”江承紫點頭,卻又犯愁起來,說,“可義兄這事,真是挺棘手的。你說陛下會將長樂嫁給義兄嗎?”

    “如果長樂想,那肯定可以。”李恪回答。

    “那得先幹掉長孫衝啊。”江承紫又犯愁了。

    “哦,不一定要他死,隻要有足夠退婚的理由就可以了。”李恪摸了摸下巴。

    “退婚的理由啊!”江承紫絞盡腦汁,她在這種事上還是略微遜色一些,想來想去隻想到《鹿鼎記》裏的建寧公主退婚吳應熊的事,陡然打了個哆嗦,低聲問,“難不成讓他不能人道?”

    李恪一聽,身子一抖,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腦門,問:“你都在想些什麽?”

    “又不能死,又要足夠的退婚的理由——”江承紫訕訕地說,“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麽比這更好的理由了。”

    “咳,不討論這事。”李恪撇撇嘴。

    “哦,好吧。”江承紫端坐起來,調整呼吸,想到即將見到楊淑妃,她心裏還是有些小小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