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勢而起,重重疊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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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聞言,笑道:“唉呀,主上這話兒,可是說得差了。主上,那晉王爺是您的孩子,可是這武才人,可是您的妃嬪,您怎麽還能將她當成小孩子呢?
再者主上,您當她是小孩子,可那武才人,卻未必當您是長輩呢!”
太宗聞言,板臉瞪著王德半天,才忍不住指著王德笑罵:“你啊你啊!成日裏跟著朕,就學了這些不正經的話兒來麽?那武昭才多大年紀?與朕的寶貝兒稚奴差不多大,若真論起禮製來,她也隻是今年才得及笄之時而已,怎麽不還是個孩子?
別人不知,你卻不知麽?當年朕要她入宮,可是為了她父親,保住她這麽一個愛女罷了!”
“那……老奴放肆一問,主上是想過兩年,便同舊年裏大放宮人(貞觀二年,唐太宗受諫,下旨放宮人出宮,其中就包括很多正五品才人及以下封位,卻沒有得幸,一直保持貞潔的女子。這些女子因為身有封號卻沒有上幸,所以就被改賜各國夫人號,賜與臣子做妾做繼了)一般,要放她出宮?”
王德笑問。
太宗聞言,卻是一怔,半晌才道:“這般……卻也是有些委屈她了。以她這般才智姿華,正如當年無憂所說,便是為哪個親王妃,哪個皇子妻也是足夠的……唉,也怪朕,當年火爆脾氣一上來,加之又沒有無憂在旁邊提醒著,就把她給納入**了……這下子,便是想給她尋個好人家為正室,也難。”
王德聞言,又笑道:“主上,這話可是差了。天下間再多的好人家,又有哪個能好過主上您的身邊呢?再者,這武氏封後的預言,可也說得清清楚楚了。雖然老奴知道主上今生,再無立後之意,可是封這武才人為妃為嬪,寵她一生,不也甚好麽?”
“嗯,寵她一生,然後就在朕百年之後,在天上看著她入感業寺,青燈古佛至死?你怎麽這般……”太宗瞪著王德,氣笑不是。
“唉喲我的主上,這也不是,哪也不是,那主上您說,這武才人當如何處置?這般在宮中,可是不像話。又不承幸,又這般低份……主上,容奴說句真心話。這女人呐,哪怕便是一生之中,隻要有一份真情在,她也能撐得過下麵的苦日子了。主上,您便與她一份希望,日後的路看她自己走,不就行了麽?”
這宮中,也隻有王德能如此對太宗說話了。然太宗想了想,還是不答應:“不成,朕這一生,最恨的便是這種看似憐憫,實則傷害的事情。那武昭若真心愛慕朕,那朕自會給她在這宮中一個好的未來。可是現下,她對朕而言,還是隻是一個孩子……行了,就這麽說了。現下她的傷還沒好。等好了,便讓她來此侍侯筆墨書卷罷!一來,有她陪著,朕也覺得有趣些。二來麽……這般待她,便是她無朕之幸,宮裏那些個仗勢欺人的賤奴們,也不敢輕忽她。”
太宗長袖一揮,便又埋首奏疏中。
王德見如此,也不得不停了勸。又想一會兒呢,忽然聽得太宗又發問:
“對了,那獅子驄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回主上,查清楚了。晉王爺身邊的德安倒是知機,當時事兒一出便覺得不對,先把那獅子驄給著了人,放了麻沸散給麻倒,又派馬師檢視,發現那馬臀上確如淑妃娘娘身邊掌史所說,有一根細如牛芒的針狀小箭。可見,確是那安仁殿裏不會錯了。”
“有人動手腳,是不假。可是不是安仁殿裏的,還兩說。”
太宗合上一本奏疏,又拿起另一本批閱,一邊道:“王德,你可也去過那終南山數次,我隻問你,終南山地熱,樹木遲枯。一片碧綠樹葉中,你如何能夠看得見一根疾如閃電的針箭飛過?”
王德啞然。
太宗批完一本又換一本,繼續道:“便是你能看見那針箭,你又如何能這般肯定,它是從哪裏來的?再退一步,你看到從哪裏來的,又怎麽知道,這般細小的針箭,是往馬首射去,還是沒入了馬臀?”
王德品味再三,才變色道:“主上的意思是……那楊掌史之語……”
“朕沒什麽意思,朕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需要牢牢記住,時時刻刻提醒你自己,也要時時刻刻提醒朕的事。”太宗放下手中卷,盯著王德的眼睛道:
“當年如果不是她,朕的大哥與四弟,不會死在朕的手裏。”
王德悚然而立。
……
仍然是夜。
仍然太極宮。
錦繡殿。
楊淑妃已然換下宮裝,隻著一貼身寬裙,又披了件雪白的狐裘外衣,微露頸肩之中,如雪似玉的凝脂玉膚,纖纖玉指微塗丹寇,捧著茶碗品著茶,鳳眸如墨,淡淡掃過半盞茶前,便跪在冰涼地上的青玄。
殿中,隻有她們主仆二人。
許久,她才慢慢放下手中茶碗,道:“可知道為什麽罰你?”
“青玄愚不可及,竟不自知。”
看著青玄有些委屈的臉,淑妃才懶懶理了理雲鬢,道:“你今日是為了不讓本宮看見那獅子驄傷心,加之那承乾平時便對恪兒諸多挑釁,所以才想回報一二……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三處錯誤?”
“但請娘娘明示,青玄死得瞑目。”
“第一,你在陛下麵前說,你親眼看見那安仁殿中的小太監拿了天機弩射向獅子驄,使得馬驚。可是你想過沒有,那終南山終年地熱,樹葉晚枯,一片綠葉之中,你既要防他發覺不能跟得太近,又如何得見他將那細如毛發的針箭射向獅子驄?你又怎麽那般肯定,那針箭是射入馬臀而不是他處?”
看著青玄一驚,楊淑妃才歎道:“這第一條第一項,你還可勉強說是因為看著他手動弩起,猜測必是射向那獅子驄,可第二項針箭入馬臀,你可想想,除非你當時離得極近,否則又怎麽可能看清那般細小的針箭入了馬臀?自相矛盾。”
青玄麵上,已然冷汗浮現。
“第二,你想過沒有,稚奴於這宮中,於陛下心目之中,於那長孫無忌心中,是何樣的存在?陛下視他如珠如寶,長孫無忌視他如親子,這宮中諸人,便是那安仁殿的,也是對他多加憐愛照拂……你這般設計,幸好因為稚奴隻是事出巧合才上了馬,故而沒有暴露,否則一旦暴露,引起眾怒,莫說是你,便是本宮與恪兒,也難逃一死。”
青玄再汗。
“第三,也是最要緊的一點。”淑妃慢慢坐起,看著青玄道:“本宮曾與你說過,這宮中之人,既然與我母子不利之時,為求自保,也不得不反擊一二。其他三夫人,或承乾李泰等諸王不必說,便是那最肖長孫皇後的安寧……
唯有這陛下與稚奴,你決計不能傷害一星半點。可是你全忘記了。全部都忘記了。”
青玄聽至此,已然淚流滿麵,以首叩地:“娘娘,青玄誤事,罪當一死!”
“起來罷!”淑妃歎道:“雖然你的確是誤了事,可你是真心為本宮好。似你這般忠心的,本宮又怎麽真的忍心苛責你?隻是你切記,下一次需得深思熟慮再行計使。而且,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再傷到稚奴那孩子。明白麽?”
“青玄明白。隻是娘娘,青玄此番誤事,會不會……”
“陛下當然要疑我們錦繡殿,這是必然的。不過其他人,未必做如此想。你剛剛不是也說了,連那向來聰明自詡的魏王,都疑心與他同一路的韋尼子(韋昭容的真名)?既然如此,我們不妨便由得陛下疑心去。將來等到李泰陰謀現世之時,這筆帳,咱們便按在他們身上,也就過了。”
“隻是,時下要娘娘受累了……”
“本宮不妨事,說來說去,本宮還是擔心你,不想你下次再犯這樣的錯誤,使自己置身危險之中。明白麽?”
“青玄明白了。”
貞觀十三年正月初。
武氏才人昭,肩傷愈,適元氏充儀素琴,孕已穩固,著武氏才人昭尚書房侍奉筆墨……
……
太極宮。
安仁殿配殿側室。
“你說什麽?那個武媚娘被陛下召去侍奉筆墨?!”
蕭才人聞言大怒,怒將手中暖籠丟之一邊,險些灼傷一邊宮人的麵容。
見她如此,眾宮侍皆驚駭無狀。不敢上前。
於才人在一邊,看著她發火,又痛快又難受:
痛快的是自己成日裏被這蕭氏壓著,可憐兒見的,今日竟也能得見她如此境地。難受的是那武媚娘未受幸便有如此之寵。足見陛下對她一往情深。自己這等姿容普通,又隻會繡些針線花活兒的,怕是再難有受寵之日。
於是便上前勸慰。誰知蕭薔越發性起,摔東砸西,好好兒一個華麗堂皇的宮室,不多時便被砸得如同風雨催殘過一般。
於才人起先還看著她使性子,後來擔憂動靜太大引來韋昭容自己不好脫身,才上前勸一二。
誰知剛剛勸幾句,便聽得殿門處一聲冷冷言語傳來:“讓她砸。”
正抱著一尊琉璃花瓶欲砸下的蕭薔,與正拉著她手臂勸慰的於英蓉俱是一驚,急忙看向門口。
鳳眼兒紅唇,身段妖嬈,一身桃紅綴金的狐裘大氅,內著桃紅繡金的金鳳牡丹廣袖,桃紅繡金的金鳳牡丹棉裏羅襦,一隻桃紅繡金的狐裘手籠……
可不是韋昭容?
蕭薔見她,嚇得臉色全白,急忙放下那琉璃花瓶,也不顧地上寒涼,便與於英蓉一起跪拜道:“見過小姨母(蕭薔之母與韋昭容是堂姐妹,加上韋貴妃也是她的堂姨母,且年齡較韋尼子大,所以她應該叫韋尼子一聲小姨母)/娘娘。”
韋昭容卻不言不語,隻優雅端莊地緩緩入內,坐在正位上,眼皮兒一翻,道:“砸罷,我在這裏,看著你砸。”
“小姨……姨母……薔兒……薔兒放肆……還請小姨母……小姨母……”
“你放肆?你哪裏放肆了?”韋昭容故作訝異狀,眼裏唇邊,卻俱是冷笑:“啊?你哪裏放肆了?”
“小姨母……還請小姨母原諒……”蕭薔素知自己這小姨母的個性,若是真個計較起來……
當下便驚得哭出聲來。
於英蓉見蕭薔如此,心下倒也痛快,可因著韋昭容威大,也隻得戰戰競競。
半晌,韋昭容才輕使了個眼色,著春盈上前扶起她。
春盈見狀,忙做出一副痛心狀,伸手,一手先扶起了蕭薔,然後才拉起了於英蓉。又對著蕭薔道:“蕭才人,娘娘如此這般,還不是心疼你麽?你又怎麽能這般不懂事,傷了娘娘的心呢?”
蕭薔見狀,又是一番哭泣求告,又是奔至韋昭容身邊撒嬌耍癡,這才平了韋昭容的氣。
韋昭容慢慢撫著她發際道:“我知道,你氣那武媚娘狐媚,可是你也要知道,這宮中最大的,便是陛下。他若欲如何,那是任誰都扭轉不得的。你要想改變這種局麵,就必須要想辦法,讓陛下寵幸於你。明白麽?”
蕭薔看似美豔精明,實則並非聰慧之輩,與那於英蓉一般無二的繡花枕頭,韋昭容也正因如此,才容得她二人常侍安仁殿,分去一些寵愛。否則隻怕早就與之前那些宮人一般或打殺或配入掖庭。
故而,此番話,蕭薔卻是不懂。
韋昭容自然知她不懂,於是便示意春盈上前來。
春盈會意,上前來附於蕭於二人耳邊,小聲嘀咕幾句。聽得二人皆連變色。然又看了看春盈,聽她又是一番嘀咕之後,終於漸漸變了容色,似下定了決心。
韋昭容見狀,微微一笑,端的是豔麗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