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內,風雲再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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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寧聞言急道:

    “那如何是好?”

    稚奴咬牙:“隻有借助外力。”

    “哥哥的意思是……”

    “向人求助。”稚奴眼神堅定:“我去見父皇。”

    ……

    大寶殿內,尚書房。

    太宗頭也不抬地批著奏疏,嘴裏卻問道:

    “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稚奴立於階下,叉手道:“父皇,此事其中必有蹊蹺,還請父皇詳查。”

    太宗合上奏疏,慢慢抬頭,看著這個不知不覺之間,已然長大的小兒子:

    “稚奴,你很像你母後。”

    稚奴一怔,不知太宗此為何意,卻隻得看著他。

    “可是,你不是你母後。你是個男兒身,大唐堂堂正宮嫡皇子,不該整日裏與這些深宮內闈事,糾纏不休。你的目光,應該更多放在前朝之上才對。”

    稚奴聞言,渾身一冷:“可是……可是武才人她……”

    “朕知道,她於你有救命之恩,弈友之誼。可是你與她,終究身分有別。你身為皇子,天家貴胄,她卻出身微末,不求上進。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女子。一個已然入了**的女子。

    那麽,盡她之一生,除非能像你母後一般身居後位,有權臣支持,否則她的一生,最好的結果,大概也隻是得個寵妃之位,為你添個一弟半妹。

    你日後,可以向她請教諸事,以之為師,卻實在不該再將她視為友人。因為現在的她,隻會是你前進路上的一塊絆腳石。”

    稚奴的心,慢慢冷了:“所以……父皇知道武才人是冤枉的……也不會……不會……”

    “不會。”太宗淡然道:“你應該明白,這**諸多女子,每個都有來頭。她們身後站著的都是一股力量。朕必須衡之製之。

    朕待媚娘,便如待你的姐妹新興(唐太宗第十五公主)一般。

    如你們所知,朕很疼愛新興,不輸你的幾個同母姐妹。

    然而有朝一日,若有必要。為了這大唐江山,朕也會讓她受些委屈。雖然不至於以她之命,換得大唐安穩……可是為了大唐,一切,都是值得的。”

    稚奴愣愣地站在台階下,仰視著這個突然之間,變得陌生起來的父親。

    這……

    還是那個成日裏,抱著他在懷中,教著他寫字的父親麽?

    這……

    還是那個隻要他要求,便一定做到的父親麽?

    這……

    還是那個父親麽?

    稚奴茫然,看著自己的父親。

    良久,良久。

    他才慢慢叉手為禮:“兒臣……明白了。

    兒臣告退。”

    一聲又一聲的兒臣,喚得太宗心中一陣刺痛。

    然而,他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下去罷。”

    稚奴走了許久。

    許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要上哪兒。

    當他再回過了神時,發現自己無意之間,已然站在了那自幼便最愛來的樓頂。

    默默地,他站著,沒有坐下。

    他不知道該怎麽坐了。

    不止這裏,這整個宮中,似乎都沒有他可以安穩地坐下的地方。

    他默默地立著。身後,隻跟著一個影子一般的德安。

    風凜凜地吹著。

    ……

    不知何時,稚奴與德安的身後,又立著兩道人影——

    太子承乾,和他的侍童稱心。

    “稚奴。”承乾看著弟弟這般,心下不忍,輕輕開口喚道。

    稚奴沒有回頭,隻是呆呆地看著宮中一隊隊行走的侍衛,慢慢開口道:“大哥都知道了罷?”

    他本來,是該做些掩飾的……繼續一如往常般,做些掩飾的,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太聰明,是他的為人準則。

    然而此刻,他不想再偽裝自己。

    承乾慢慢走上前來,兩兄弟並肩而立。

    他慢慢道:“武才人於你而言很重要,大哥知道。所以放心,大哥已然為你準備好了。那禁牢中,已然換上了大哥的人。明日朝堂之上,大哥門下的中書舍人馬周馬大人,便會向父皇進言。放心,他最近很得父皇喜愛,一定能幫武才人解此圍的。”

    稚奴聞言,慘然回首:“大哥,無論馬周再多受父皇重用,他始終隻是一個五品舍人。怎麽可能……大哥……”

    “稚奴,容大哥說句不太好聽點兒的話。在這件事上,從父皇來看,馬周的話,可能比你還要有用。因為……”

    “因為我還隻是個孩子,無所建樹的孩子,而馬周,才華橫溢,為國所用。所以,便是我有一品親王之位,便是那馬大人,隻是一個五品官員……我也是不及他的,是麽?”稚奴慘然一笑。

    承乾本意,是想安撫他的,可眼下見如此,也隻得歎道:“沒關係,你才剛元服,日後,定有為父皇器重的時候。”

    稚奴沒有再說話。

    承乾也不好再說話。

    良久,稚奴才淡淡道:“大哥,我想與你打個賭。”

    “賭?什麽賭?”承乾奇道。

    “我想賭,明日馬大人的上奏,究竟會不會替武才人解了這般圍。若他不能解,大哥,稚奴請你答應,親自上本,求父皇徹查武才人一事。如果他能解……稚奴願意,答應大哥三個要求。無論任何要求。”

    “要求,大哥能對你有什麽要求?你隻要好好活著,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大哥就很高興了。”承乾苦笑,然見他目光鄭重,也隻得道:“好,大哥便與你賭了。如果這馬周不能請得父皇解武才人圍,那大哥便親自為她求情。不管怎麽說,她救了你兩次,咱們李氏,是欠她一份兒情。”

    稚奴不語,隻叉手,低頭做謝。

    然承乾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一片冰冷。

    大寶殿,尚書房內。

    一個小太監急入內,王德見狀,下去聽他說了幾句,便點頭,著他退下,這才速速向上來報太宗:

    “主上,太子殿下已如您所料,去陪晉王爺了。而且似乎,他也把晉王爺給勸安了。”

    “那些個笨嘴拙舌的,可沒讓承乾知道,是朕派了他們去的罷?”

    “主上放心。”

    太宗點頭,這才停下筆,若有所失地望著殿下,剛剛稚奴離開的地方,道:“王德,你說朕這麽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王德猶豫了一下,才道:“主上,說實話,晉王爺老奴是親眼看著長大的,倒也沒覺得他如主上所想的那般……那般才智……”

    “你是想說,稚奴似乎沒有朕以為的那般才智非凡,是不是?”太宗淡然一笑,雙手交握,才道:“王德,現在沒外人,朕問你,承乾也是你自小看大的,那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清楚。心善,正直,不會拐彎兒卻也聰明。可你覺得,以他的性子,會去計較一些瑣碎小節麽?”

    王德想了想:“太子豪情,但卻也不失細致,隻是斷不會如婦人一般钜細無遺。”

    “你也不用把他說得太好聽,朕知道,這孩子,就與朕一般無二,沙場征戰在行,治理國政也好,禮賢下士,知人善用更沒問題。

    然就因為他太像朕,所以注定一生就是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糙貨。加之有些任性妄為……所以,那大朝會上的諸般設計,斷不是他所為。”

    王德明白了太宗的意思,又猶豫道:“可是……不是還有魏王麽?”

    “青雀?哼,此番行為,倒是像他所為。加之他擅讀史書,也確是個能為的。可是王德呀,青雀與承乾,那是剛好相反的性子。若承乾為陽,那青雀便為陰。承乾處世坦蕩,青雀卻是諸般隱沒,再不肯叫他人得知他的心思。一句話,聰明過了,反而便不是什麽好事。加之這兩年,他麵兒上看著與承乾還好。可私心裏想些什麽,又做了些什麽,你也清楚。你覺得,他會去做這般為承乾添光彩,於自己卻無甚好處的事麽?”

    王德想想,也是,又問:“可還有吳王呀!吳王這孩子,老奴近年來瞧著,文有魏王之才,武有太子之功,且為人磊落正直,又高義明節。對了,吳王自幼跟著淑妃娘娘,也是對樂舞編排頗有見地……”

    “恪兒更不可能。”太宗斷然道:“雖然恪兒的確是融合了承乾與青雀的優點,也的確是個好孩子。可是正如你所說,他自幼跟著那個女人,學了太多東西。這其中有樂舞編排,當然也有隱忍不發,憤懣狂傲。再者,那個女人雖然身為帝女貴胄,見識頗廣,可是心性卻不是什麽豁達大度的人。你隻看看恪兒與承乾青雀日常相處的情景便知……所以,雖說恪兒心性磊落,為了大唐,是有可能放下成見,與承乾聯手。可以他日常的品性來看,要能排出那秦王破陣曲一般大氣磅礴的氣勢不難,可若要巧妙安排,使得其中隱含天乾地坤之威,剛柔相濟之妙,巍峨高華之偉……別說是恪兒,便是淑妃也做不到。”

    王德聞得天乾地坤,剛柔相濟,巍峨高華幾個字,眼前似乎閃過那一日媚娘與稚奴所舞一曲流雲飛袖,劍勢如雷。

    慢慢地,他明白了太宗的意思:“所以……隻有晉王殿下了。可是……”他依然難以相信,那個看起來溫溫厚厚,總是單純地笑著的稚奴,怎麽可能:“主上,可稚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