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宮內,風雲再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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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宗沒有在乎,或者他已然不再去在乎。隻是看著媚娘。

    良久,媚娘才顫抖著問: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朕需要你。

    需要你去保護一個人,保護他不受這個賤人的傷害,不受這個賤人的唆使。

    這樣,朕才能無後顧之憂,能在不打破與皇後所訂下的諾言前提下,在不傷忠於我大唐的眾前朝臣子與恪兒之心的前提下,在不損我大唐江山的前提下……

    放心地,慢慢兒地收拾她,還有那些支持她的老東西。”

    媚娘聞言,先是一怔,然後,心中慢慢浮出一股暖流:

    “是……稚奴?”

    “他的哥哥們,也許都不如他聰明,可是卻都比他狠得下心,更恨她,更防備於她。甚至連她自己親生的恪兒,也不是對她所行之事,一無所疑。

    所以那幾個孩子都不會有事。

    隻有稚奴,他為人太過仁厚,又如她母親一般,太過信任這個賤人。”

    媚娘平複了心緒,才慢慢道:

    “媚娘不明白,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夠聰明,也夠狠。”太宗淡然道:

    “更重要的是,你對稚奴的好,是真心的。朕觀察了這麽久,也曾經想過讓花言來做這件事。可如今,朕覺得你比她更為合適。”

    “借助其他朝臣的手,可以達到陛下的目標,難道不是麽?”

    “其他朝臣,會殺了她。然而這樣一來,朕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們,便要背負上千古罵名。朕不會讓任何人,為了殺她做出這些不值得的事。要來,也當由朕親自來。

    可是朕說過了,她給朕帶來了太多的痛苦,所以朕也要讓她嚐夠了痛苦再死。這樣,朕才覺得有些趣味。

    再者……在稚奴心裏,你的份量,可說是除了朕和他的母後,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之外,最重的了。如果你受一些折磨,能讓稚奴成長起來,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和想要保護的人,那朕不介意你恨朕殘忍。”

    太宗淡然道。

    媚娘的心中,百味雜陳:

    “所以從一開始,陛下根本就是為了稚奴,才要對媚娘這般好的?”

    太宗聞言,心猛地揪了一下,又想起舞祭之時,那個流雲飛袖的傾國媚娘;闕樓盛宴上,那個以扇遮麵,巧然嬌笑的可愛媚娘……

    然而終究,這些媚娘,都被一個渾身素孝,從樹下望上來的無憂,給遮住了。

    “朕對你,是很憐惜。可是稚奴,對朕來說,是命根子。”

    媚娘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陛下就不怕,媚娘從今以後,開始害您這條命根子?”

    “你不會。因為你是除了朕和她母後之外,最真心為他好的人。

    也因為你是個知恩感懷的性情女子。”

    太宗淡淡地回答。

    媚娘聞言,突然鬆了氣,眼淚也默默地流了出來。

    良久,媚娘才看著他道:

    “陛下要媚娘做什麽?”

    “待會兒,會有人送來一杯茶給你。那是一杯毒茶。毒性很烈。”太宗淡然道:

    “不過朕會先賜你一顆可以拖延這毒性的藥丸,使你不會死,還能撐到太醫來救你,隻是會很痛苦。”

    媚娘心又一揪:“是要嫁禍給姓鄭的,還是姓韋的?”

    “不是朕的主意,是他們自己想要殺你。”太宗道:

    “無論誰要殺你,朕都能保護你,不讓你死。

    但是你也不想日日活在那些人的算計與仇視之中罷?那麽不若與朕一同,將這些人一一剪除,還自己一個清靜。”

    媚娘默默,良久才道:

    “那以後呢?鄭氏沒有了,韋氏也沒有了……以後呢?以後媚娘該如何?”

    “你想如何?朕都可以答應你。”太宗淡淡道。

    媚娘淡淡一笑:“那媚娘想出宮,想在事了之後,做個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可以麽?”

    太宗手緊緊一揪,一聲“不行”在喉嚨裏卡著半日,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出宮,此事了之後,朕會放你離開。”

    “多謝陛下成全。”

    媚娘慢慢起身,看了太宗一眼,慢慢下跪,徐徐叩首。

    太宗看著她許久,眼底掙紮許久,最終,還是慢慢起身,緩緩走出牢獄。

    王德看著他的臉,也不禁長歎一聲,默默走入禁牢,取出一隻小盒子,放在桌麵上,轉身隨著太宗離開。

    禁牢中,伏地的媚娘慢慢抬起頭,淚水,已然染濕一片衣襟。

    顫抖著,她拿起那隻盒子打開,取出其中藥九,倒了一杯酒,和著吞下。

    然後,她便縮至禁牢角落之中,像隻受傷的小動物一般環抱著自己,靜靜等待著那杯茶水的到來。

    是夜,九成宮禁牢忽急報韋待價,道牢內所囚才人武氏,突然中毒,口鼻黑血直冒,昏倒不起。

    經獄醫與太醫救之,微醒,然已確認其身中之毒,是為烈性鳩毒。

    韋待價大驚,問得先前雖有太宗親審,然太宗審後離開方為戌時,而才人武氏中毒發作卻已然是醜時三刻。正如太醫所言,這鳩毒性極烈,飲毒之時,當場發作才是。

    韋待價聞言,深知有異,遂著調查武氏不久前所食之物,發現太宗賜之酒菜水食皆無異常,唯一可疑,是武氏曾於中毒之前,喝下一杯茶水,然中毒之後眾人來時,卻再不見這空杯蹤影。

    韋待價聞言,心下生疑,遂上報太宗。

    至時,太宗卻先道欲恕媚娘之罪,言方才自己已然親審,確定媚娘無辜。

    然韋待價上報後,太宗大怒,道之前自己親審媚娘時曾確認其身體無恙,如何便突然中毒。且責令韋待價速速查證。更著人立時將武媚娘釋出禁牢,回延福殿安養。

    此時正巧晉王治在,因與媚娘有故交,聞得其中毒不醒,驚而泣,求以藥王孫思邈召入內救治。太宗準,又因媚娘數次救晉王有恩,著情,允他入延福殿探視。

    ……

    “怎麽樣?”

    稚奴不安地在媚娘寢殿外來回走動,見到孫思邈從內寢走出,急問道。

    孫老兒卻左右看了看,才拉了他到一邊無人處:“晉王爺,你可在事前知機,與武小友服了什麽可解鳩毒的藥麽?”

    稚奴一怔,心下一種不祥之感升起:“稚奴不曾,道長此話怎說?”

    “不是你?那便奇怪了……方才小老兒與她把脈時,發現武小友體內,似有事先服下解藥的情狀。否則以鳩毒這般狠烈劇毒,當場發作死亡才是正理……不過也對,你不是這般性子,又與武小友交好,當不致如此。”

    稚奴想起前事種種,才寒聲道:

    “所以,是有人知道武姐姐會中毒,事先服了解藥與她?”

    “說是解藥,也不完全對。小老兒之所以覺得不是你所為,便因此藥功在解毒不假,可是卻刻意地選擇了一種極其耗費時間和武小友體力的方式來為之。倒似……倒似是有人刻意讓武小友受些苦痛一般。”

    ——她們這是要挑個人來警告一下元昭媛與徐才人的。所以武才人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她們看在王爺您的麵子上,不會殺了武才人,可是讓武才人受些苦,隻怕是必然的……

    ——這些日子跟著武姐姐,瑞安算是看明白了。她雖出身不高,又無什麽背景,在這太極宮中,可依靠的隻有您,可她偏生是一片真心待您好,所以,再不會願意拖累您的了……

    ——王爺,德安平日裏便覺得,這宮中,若有一個在德安瑞安死後,能將王爺放心交與其手裏的,便隻有武才人了。主上與其他王爺公主們各有各的事情,隻怕也顧不得您多少。隻有這武才人……她可是一顆心都照顧著您的,便如她照顧著元昭媛、徐才人一般……隻是與元昭媛、徐才人這般交好,怕是會有人看她不順眼呢……

    ——大哥知道,那武才人於你有恩,且你大嫂日常裏看著,也說她是個真心待你好的。可是呀稚奴,你也得勸勸她。這**之中,有時真心,會成為傷人傷己的一把利劍……此番之事,說白了,其實就是那些人如當年謀害元昭媛腹中之子一般,欲借機殺一殺延福殿的威風,所以才找上武才人的,你勸勸她,想開些吧……

    忽然,安寧、花言、瑞安、德安、大哥承乾的聲音在稚奴耳邊響起。

    緊緊地,稚奴握起了拳頭,半晌才慢慢道:“道長,那武姐姐的身子,此番可有大礙?”

    “這個你放心,武小友一直按著小老兒的要求,服食枸杞子與黑胡麻強身,這些日子以來,身體已然強健許多。加之那解藥確實有效,解了大半毒性……所以隻要武小友按著老道抓的方子來服藥排毒,便不會有事了。”

    稚奴長出一口氣,叉手為禮道:

    “有勞道長了。”

    片刻之後,內寢傳來消息,媚娘之毒已然全解,現下隻是體力不支,不能清醒便罷了。

    稚奴聞言,不似以往般歡欣,隻是默默地進去,看到媚娘雖然有些蒼白,卻睡得安詳的臉,才來到殿外,站在院子裏發呆。

    不多時,一雙眼血紅的瑞安,便奔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稚奴身後,叩首:

    “王爺,您殺了瑞安罷!再不然,打幾下也好……是瑞安沒用,沒有保護好武姐姐……”

    “你起來。”

    “王爺……”

    “我叫你起來。”

    稚奴淡淡道。

    瑞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稚奴,看似平靜,卻隱隱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隻得惶惶然地起身,看著他。

    稚奴慢慢轉身,看著瑞安:

    “那輕粉,查出來沒有?”

    “查了,是新入殿的小婢女去尚服局領回來的。尚服局說,那輕粉初入時,是驗過的,再沒問題。隻是後來新入宮的鄭美人身邊的小侍女嬌容去了,說要替自己主子領盒輕粉,相中了那一盒,要時,卻不得,尚服局說是武才人指名點著要的。嬌容似乎挺不滿。所以武姐姐知道此事,才急忙取了輕粉,贈與鄭氏的。”

    稚奴默然,才道:“所以,是鄭氏下的手?”

    “八九不離十,她母親是淑妃娘娘的家裏人,可是父親卻是韋氏一黨。且素聞她的母親,是極痛恨淑妃娘娘的,隻怕此事,還是想借機栽贓淑妃娘娘,便如……便如上次一般。”

    稚奴又默然,半晌才道:“淑母妃可有所察覺?”

    “應當是已然察覺了。當時武姐姐被汙時,她便一力勸誡,可是那鄭氏卻仗著韋昭容與她一氣,硬是將武姐姐下了獄。所以,這兩日,她見著鄭氏時,也是冷冷的。不過鄭氏也似不把她放在眼裏就是。”

    稚奴再次沉默,又是許久才道:

    “那韋氏,最近可有什麽動作?”

    “再無,隻是一心好好呆在自己殿內,說是繡什麽圖,要贈與懷孕了的蕭美人的。”

    “蕭氏懷孕了?”稚奴突然眯起眼:“何時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王爺,您近來已然漸漸往前朝去議事,自然不知。加上主上也不是特別喜歡蕭美人,隻是得知她懷孕時,便賞了兩塊玉環,去看她一眼。再者韋氏也是寶貝她得緊,所以……”

    稚奴默然良久,才慢慢道:

    “去查一查,蕭氏懷孕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爺?”瑞安不解:“您是在擔心什麽?”

    稚奴搖頭,隻叫他去查。

    瑞安無奈,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