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民之,幼龍初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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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奴聞言,再不敢抬頭多看麵前人——正是他方才正與諸人談論著的當今大唐天子,他的父皇,太宗李世民。

    隻得低頭道:“兒……稚奴見過……”言至此,悄悄看了一眼太宗身上,正是著了平服,又見左右隻有王德一人在侍,連韋待價也是一臉震驚,便知太宗又是微服出訪,不為眾人所知,才別扭改了口道:

    “稚奴見過父……親……”

    太宗見他如此害怕,心下好氣又好笑道:

    “你這般,卻是怕什麽?”

    “稚奴……稚奴私自離……離家,未曾報與……父……父親知道,是為不孝……”稚奴平日裏呼慣了父皇,這般改口,當真難受。

    太宗聞言,上前一步,背負雙手,先看了看那一臉好奇的店家與肆前的人群,又看他笑道:

    “為父卻不是怪你私自離家……你那些哥哥們如你這般年紀時,早都不知背著父親往外跑多少次了,也長了不少見識,知道不少東西。是故才那般懂事……

    隻有你這孩子,整日不出門。為父還擔心你這般不好……

    現在見你如此長進,父親自然高興。”

    聞得父皇高興,稚奴便露出笑容。太宗見他如此,便笑道:

    “隻是為父不明白啊!

    稚奴,你從小與別個兄弟不同,是為父與你母親千般嬌生百般慣養的,雖然不似你幾個兄長一般偶有任性胡來之時,但也是最無甚耐性吃苦頭的。

    如今難得你為幾個畢羅這般上心,又排了半天隊卻沒得,又求了好半天……

    怎麽,就因為人家說果兒沒有,便以為當真今日不成要走啦?”

    稚奴聞言,便苦笑道:

    “父……父親不知,這果兒今日是當真送不來的……”

    “為何?”

    “肆中無果可製,且若從……若從家中取得果兒,路上耽擱時光,也是不好。”

    其實正在微服私訪的太宗得報道稚奴在西市之後,便急忙帶了王德先行趕了來,是故才聽到稚奴最後一次求那店家時,店家的回答。

    太宗一生,最喜之子為承乾,最寵之子為青雀,最憐之子為李恪,最愛,或者說最溺愛之子,卻是這容貌最似愛妻長孫皇後,性子又極其柔善仁孝,寬厚知儉的九子李治。

    如今見得愛子為了幾個畢羅,如此求之不得,又這般可憐楚楚地失意非常,當真是一顆慈父之心都看得疼了。

    再者,又思量著稚奴生性柔弱,難得良機,是該教他些身為天家貴胄的手段與行事,便又上前一步,撫了稚奴頭頂,愛憐輕語道:

    “稚奴,朕且問你,這大唐江山,是誰的?”

    “是……父皇的。”

    稚奴不解,然終究是答道。

    “也是咱們李家的。”

    太宗歎道:

    “你身為大唐皇子,雖說並非儲君,然終究是大唐天子一脈。怎麽連一點兒小事,也要這般委屈自己?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是不願勞師動眾,更不欲大張聲勢,怕別人說你是仗著身為皇子,便肆意妄為……

    稚奴呀,你需得知道,有些事,比如你今日為了得這幾個畢羅,去強令這店家入內,隻供禦用,或者因為不得,而責罰這店家,甚至是你強逼著店家必須立時製成畢羅,以權壓之……

    這都是肆意妄為。

    可是你若良好利用你本來該有的權勢,便如那****責罰那韋氏一般,那便不是肆意妄為,而是你身為天家子孫,當有的手段。

    知道麽?”

    稚奴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太宗又道:

    “稚奴,父皇以前也與你說過很多次,教導過你很多次,要你明白,自己身為皇子,就該有皇子的氣派與樣子。

    可如今此番之事,若傳入內裏,你覺得大家會怎麽想你?是會覺得你柔善知禮,還是覺得你懦弱無用,連個畢羅都取不得?”

    稚奴想了想,咬了咬下唇,看了看周圍那些有些好奇的人道:“可是父皇……稚奴不想讓天下百姓說稚奴是個肆意妄為的……”

    “稚奴,這天下胸懷最大的其實就是普羅百姓。

    隻要百姓們能過得安居樂業,衣食富足,家平裏安,且為君者又不曾做出什麽傷民至深的事情……

    隻要如此,那無論為君者在些個人小事上有什麽不是什麽不該,百姓們都不會怪你恨你。明白麽?”

    稚奴似有些明白了,便點頭。

    太宗見他如此,便扯了他,如頑童般笑道:

    “那,你說今日之事,如何才好?

    先告訴你,父皇也是很喜愛這一家的櫻桃果兒餡兒畢羅,而且你母後也是極愛的。

    當年你母後懷著你時口味格外刁鑽,每每總念著這櫻桃果兒餡兒畢羅,一日裏總要嚐上兩個。

    那時父皇可是每隔一日便需得或命王德花言,若自己親自偷偷溜出宮來,替她買了回去讓她解饞呢!

    而且正好過幾日便是你母後忌辰了,咱們父子總得想些法子,給她帶一些去,讓她歡喜一番呀?”

    稚奴見狀,心下又是歡喜又是微感傷,便也學太宗一般,頑童也似笑道:

    “父皇言之有理,天大地大母後最大,咱們既然不能壓這店家……那父皇,兒臣鬥膽,請父皇著程將軍清街,再著快馬從庫中取來櫻桃果兒,如何?”

    太宗聞言,哈哈一笑,朗朗聲道:

    “這才是我大唐皇子該有的氣派!好!準奏!王德聽令!”

    “老奴在!”

    王德早在一邊,含笑等著了。聞得太宗高喚,便急忙奔上前,從袖中抽了拂塵出來,一甩,叉手待旨。

    太宗背負雙手,笑著看了看那聞得自己話語,一時間有些呆住的店家道:

    “今晉王有奏,不日皇後忌辰,因念皇後素喜此食,著請以這櫻桃果兒餡兒畢羅為祭,以慰皇後之靈……

    其思母之孝,其不欲勞壓百姓之德,當世難尋,上天有德,自當兩全其美。

    著傳旨:

    即刻起金吾衛得旨,靜金光春明二門之間大道(西市到皇城最近的路,也是大道),另靜皇城前朱雀大道天街一段,使快馬加鞭從宮中取得櫻桃果兒入西市畢羅餅肆,以製櫻桃果兒餡兒畢羅為要!”

    “得旨!”

    王德聞旨,便立時一揚手,一眾隱身民中的金吾衛,便緊忙除去甲外所罩之素衣,整裝,以天子儀仗列隊於太宗與稚奴前,叉手跪禮致太宗,三呼萬歲,又叉手跪禮稚奴,三呼晉王千歲……

    直到這時,周圍的人,尤其是那店家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三番四次,求店家之人,竟是當今陛下嫡子,甚少出宮的晉王爺!

    難怪他這般氣度!難怪他敢這般疑問陛下之治!難怪他竟不知這畢羅餅肆的規矩……

    店家慌忙上前來與眾民下跪行禮,卻被太宗親手扶起,笑道:

    “別跪啦!小孩子不懂事,卻是與老丈你添了不少麻煩……隻是待會兒還得煩勞於你了!這孩子隻是一再纏著老丈製餅,卻連這餅是為他母後忌辰所求也不說明,且又不亮明身分。

    不怪老丈那般為難。”

    店家聞言,又是感恩一番:

    “陛下聖明,教得晉王爺千歲也是這般的好,這般謙和憐下,連小老兒這般市夫俗子也是禮待至此……

    真是咱們大唐百姓之福呀!

    陛下切莫擔心,既然是皇後娘娘忌辰所用,小老兒今日必要為咱們大唐的好王爺效一次忠!”

    一壁說,一壁便歡喜不勝地笑著。

    稚奴聞言,又是一番驚訝:他本以為這樣一來,那店家必然有些不滿的……誰知……

    一時間,神色便有些複雜地看著店家又得太宗幾句誇慰,便樂不可支地去店內呼人和麵製餅了。

    “怎麽?很奇怪?”太宗含笑看著王德著人從車駕上取來圈椅,以隻有父子二人聽得到的聲音,悄聲笑道:

    “稚奴呀,人心便是如此。若你能看透人心,偶爾有那麽幾次以他自知是奢望的方式去待他,那他必然會記得你一輩子的恩德,一輩子忠誠於你。

    這……可比什麽金銀珍寶,美女功名都來得有用啊!

    說起來,這還是父皇近年來看著你,看著你平時為人厚道,多得忠報才悟出來的……

    可你自己卻身擁珍寶不自知……

    父皇真是看著著急啊!”

    稚奴聞言,心下如一灘沸泉,滾滾騰騰,半晌不止。

    一股悄然的欲望——想要多幾個忠誠於自己之人,多幾個信任自己,維護自己之人的欲望,在他的心底,慢慢地紮了根,開始緩緩地發芽了。

    是夜,太極宮。

    延嘉殿內。

    因近日才人武昭傷情漸愈,可自己遊走。是故婕妤徐惠重奉太宗之前。

    此次重奉,太宗因徐惠情義,更憐之甚。加之日前業已查明,香囊內落胎丸藥乃廢棄崇聖宮之昭容韋氏意圖栽贓之事,太宗更憐二女,著準徐惠奏,由孫思邈入內,與才人武昭複診,更於今夜召徐惠侍寢。

    是故今夜延嘉殿內,隻有媚娘一人。

    “武姐姐,你才剛剛好一些兒,還是別這般坐著了。孫道長不是說了麽?要多多趴下休息,多多舒展些背筋,才能好得完全……

    武姐姐,別再這般強著了。”

    瑞安如老頭子般,直立在小書房內,散發寢袍而坐的媚娘身邊,叨叨個不停。煩得媚娘真心想說他兩句。

    可想上一想,這小子也是為自己好,便也不理會他,隻是看自己的書,又道:

    “陛下真的將韋昭容廢入崇聖宮了?”

    “這可不是真的?旨意都下了。”

    媚娘合上書,想了一想:“如果隻是這樣,那為何魏王如此沮喪?”

    瑞安聞言心頭突突一跳,佯裝不明道:

    “武姐姐,你可在說什麽?”

    “別瞞了,真當我病得糊塗了?魏王與韋昭容,雖然沒有外邊兒那起子三妻四婦們傳得那般不堪,可是他們兩人之間有些**,卻是事實。你知,我知,稚奴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