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爭一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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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喚了太醫,一時間卻也未便得及時,於是想起那錦衣男子來。
定睛看時,錦衣男子劍風極為狠辣剛猛,雖並非走的是似李德獎一般剛柔並濟,靈動沉穩的路子,與慕容嫣輕靈絕巧,精入毫巔的劍法也有所不同,但獨有一種辛辣刁鑽,劍劍皆出奇不意發於無影之處的長處在。
是故很快,那本就傷重不成的黑衣人被逼得無處可退,狂吼連連卻漸無反擊之力!
其他諸衛見狀,心知此人並非意在取此人性命,反而有意留其活口,於是有心相助一二。
孰料為首一衛劍未觸及場中,便被那錦衣男子反手一劍挑了脫手,拋到好遠去。那衛士轉頭一看,卻正被錦衣男子眯了眼沉聲一喝:
“退下!護好了皇後娘娘就可!”
這一句沉喝,竟似有種說不出的威壓之感,叫一眾金吾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自收了劍,牢牢守在媚娘之前。
媚娘心中一歎,也再無心理會這些事,隻是看著一路大步狂奔而至的秦鳴鶴上前,迭聲道:
“不必多禮!快看顯兒!”
秦鳴鶴也知媚娘心懷李顯,也隻應了應禮,便連藥箱都不及放下,單手一握,把住了李顯被媚娘掏出的小手,細細診脈。
“如何?”
看著秦鳴鶴診過脈後立時籲了口氣,媚娘雖然心中多少有些數,卻還是不免要問一句。
秦鳴鶴擦擦汗水,這才放下藥箱,輕道:
“雖臣有些匆忙,但多少也能斷得無甚大礙,還請娘娘準臣調勻了氣息之後再行診一次,以免失誤。”
媚娘連聲稱是,看著秦鳴鶴深吸幾口氣,平了自身心脈氣息之後,伸手再診。
這一次,花的時間稍微多了些,可是看著秦鳴鶴的眉目之間,越來越平靜,媚娘心中自然也就越來越安定。
很快,秦鳴鶴看了媚娘一眼,鬆了手道:
“娘娘稍安勿躁,殿下隻是受了驚嚇,哭得有些氣短了。好在他母胎之中便是身體強健遠勝兩位兄長的,隻消好好通了脈絡,順了氣理,便可立時醒轉。”
言畢,也不待媚娘再行催促,便伸手自藥箱中取了針包出來,覓了小兒胸前穴位走針微炙,接著再輕撚兩下,便見李顯原本蒼白的小臉漲得通紅,於是迅速收針,抱起李顯,一手托住他頸口胸口放在跪著的雙膝之上,一手在他背後快而準地拍擊一下……
隻聽“咕哇”一聲,李顯大嘔一口流涎在地,接著便如初生小貓兒一般,響起微弱嬌小的哭聲來。
媚娘頓時熱淚奪眶而出,也不待秦鳴鶴交手,便自一把抱了李顯在懷中,含淚帶笑地拍哄親撫,吻遍了幼子頭臉小手……
她隻覺自己如死而複生一般。渾不理耳邊刀劍之聲似有漸止之勢,隻是一味地帶著笑容,無聲流淚。
待她回過神來時,庭中爭鬥早已停止,同時,她也終於發現,自己與李顯,被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溫暖懷抱緊緊地保護著。
抬頭,看到了那雙再熟悉不過雪夜晴空般的鳳眸,不由心中一酸一痛,委屈得像個小女孩一般,扁了扁嘴,嗚咽一聲抱著李顯撲入那寬厚的胸膛間痛哭失聲。
李治一生愛戀這個女子,最頭痛的也是這個性子倔硬得以流淚為恥的女子,又幾時曾見過她這等痛哭無措的樣子?
兼之眼看著愛子受苦,心中更是怒火如熾,卻又不敢發火,生怕再嚇著了驚魂初定的她與孩子。於是隻得泛紅了雙眼將她與孩子摟在懷中好聲勸哄著,目光中泛出淩厲殺機!
但未及他出聲,一聲慘號,便已響了起來——
諸人一驚,回頭看時,一身紅衣的慕容嫣正拿著長劍,點住了那個痛呼哀號,一臉刷白的黑衣人之口,慢悠悠道:
“再喊一聲,你的舌頭也得斷下來。”
——原來剛剛趕至的她,竟將那人的雙手齊腕切了下來!
那錦衣男子見狀,卻也渾似不在意,反而是他身邊與麵色肅殺的玉明對麵而立於一處的金德俊,忍不住道:
“慕容姑娘,你斷了他雙手……”
“他碰了他不配碰的人。”
慕容嫣含笑說了一句,看著那黑衣人驚怒痛恨交集地昏厥過去,滿意地點點頭。
“那你還說要斷他舌頭?若不留他性命,如何探知此人到底是……喝!”
金德俊話未及盡,便被接下來的一幕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被兩個金吾衛牢牢架住的黑衣人胸前,一點窄窄的劍尖透胸而出。接著,整整一尺餘長的劍身,也破膛而閃在他胸前。
這一劍下去,黑衣人立時醒轉過來,可是他隻能口吐一口鮮血,怨毒地緩緩回頭,看了麵無表情地握著那劍柄的李德獎一眼,怔住,悔意浮上眉目之間,雖未被慕容嫣斷了舌頭,卻終究再不能發一言一語,緩緩軟下身子癱倒在地,抽搐幾下,斷了生機。
李德獎順勢抽回了長劍,微微一抖,劍身血滴便盡數落盡,恢複了雪般寒芒。接著反手歸鞘,向著李治行禮道:
“主上賜罪,臣救駕來遲……”
“與你無關。”
李治淡淡道:
“這些人冒充新羅使者,藉大朝會之機欲行刺皇後,以圖嫁禍……其實便是你們,隻怕便是新羅國主,也未必想得到。”
他的目光,看著麵色沉定的錦衣男子——新羅國主金春秋,與他身邊侍立,神色大變的金德俊,緩緩扶了媚娘起身,點頭道:
“畢竟,他們從一開始就隱身於朕賜予新羅二皇子所居的別苑之中,數年蟄伏隻待此機……莫說是新羅國主與仁問皇子,便是朕也不曾想得到,朕親自賜予二皇子的別苑中,竟能混入東瀛刺客。”
言一畢,也不理旁觀者一陣嘩然,隻是伸手拍了拍懷中目光一沉的媚娘,同時看著麵色沉然的金春秋謝道:
“此番能保得皇後與皇子,全憑了貴客出手。朕實在感情念義,日後,朕與國主,便是生死之交,再不必多言其他。”
金春秋眉目一揚,看著李治,突然依唐禮,叉手輕道:
“孤亦須代皇兒謝過陛下與貴國不罪之恩。”
“何罪之有?論起來,春秋兄與新羅上下,特別是仁問,才是被設計最深的。”
李治一笑:
“其實她會的,都不過是些雕蟲小技……
仁問都尚且可以看得透,朕雖然年歲不及春秋兄長些,卻也斷然不能被蒙了過去。”
金春秋點頭,輕輕道:
“這般說來,陛下是已然定了計了?”
“她既然非要挑了咱們兩國為敵,那咱們若不回敬一二,也著實有些太過客氣了。”
李治冷笑一聲:
“朕不欺女流,但她若認定欺了朕之妻,朕之子,朕也不會與之計較……
大唐皇後與大唐皇子的顏麵不討回,又何來朕這一國之主的身份?”
金春秋點頭,剛欲再開口,卻在目光觸及他懷中的媚娘時停了,視線隻在她已然平淡下來的臉上,緩緩掃了一下。
這下猶豫,並沒有被一心隻看著媚娘的李治收入眼底,卻被一側盯著他的慕容嫣看得分明。隻是她眉毛一揚,沒有說什麽,反而頗有興味地揚起唇角,環起手臂看著他。
金春秋到底非凡等男子,即使覺察了慕容嫣的目光,也隻是不動聲色地常態以對,這讓慕容嫣覺得有些無味,哼了一聲,轉頭過去不再看他。
金春秋垂眸,下意識地反手捉了捉箭袖,不再言語。
……
一個時辰之後。
長生殿中。
眼看著李顯在秦鳴鶴妙手施術與自己安撫下,終於回複了平靜,沉沉睡下的小臉,媚娘咬了咬下唇,輕道:
“是齊明帝?”
“嗯。”
李治咬了咬牙,紅著眼眶將她摟在懷中:
“……今日……你真的嚇著我了。
我都聽他們說了,你怎麽能……
怎麽能就往前……”
“顯兒在他手上……我……忘記了……對不住……”
媚娘眼眶一紅,流淚不止:
“叫你擔心了。”
“不是你,是我對不住你們……身為一國天子,你的夫君,顯兒的父皇……我……我竟不曾察覺那些人……
是我對不住你們……是我……”
李治一邊兒說,一邊兒便是淚濕於睫。
媚娘抬頭,伸手拭去他眼淚,含淚笑道:
“可罷了,咱們倆可不是這等纏綿悱惻的矯作夫妻,還是說些旁的。”
李治本來心中痛悔,聞她以此言打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抱她在懷,半晌無言默默流淚。
好一會兒,媚娘才終於打破了沉默道:
“那個人,便是金春秋?”
“嗯,剛剛聽玉如說,前些日子救了你們的商人便是他?”
“是。我一時還未曾認得他出來,倒是對不住人家。”
“你當時一心隻牽著顯兒,連我都給拋到一邊兒去,要是還能想起這麽個一麵之緣的男子是誰,那我才要慌張起來呢!”
“人家救了我與素琴的命,我卻連人家的臉都記不起,這才是不應當呢!你反而還高興?”
“為何不高興?我家娘子在想不起我的時候,也同樣想不起別的男子,哪怕是救過她一命的也想不起……我為何不該高興?”
“誰說我想不起別的男子了?那時我可是全心全意隻想著一個男子呢!可不是你。”
李治登時沉了臉:
“哪個混帳東西?好大的臉!”
“那張臉倒還真是不大,剛剛不過你手掌大小而已——
便是剛剛被你抱著心肝肉一通亂哄的寶貝顯兒。”
媚娘歎了口氣,看著滿臉哭笑不得盡是尷尬之色的李治道:
“治郎怎麽變得這般蠢了?方將你自己不是還說著,媚娘當時一心隻牽著顯兒麽?”
李治氣結,一臉狼狽淚痕地瞪著同樣是滿臉淚痕未幹的媚娘,半晌無語以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