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樣的話兒傳到李治耳中時，他卻半點兒心思也不在這上麵，反而是專心地盯著麵前的棋盤——

    原因無他，他快贏了，已然不知是第幾次，贏了他的妻子，大唐皇後武昭。

    若在往常，他必是得意歡欣，喜不自勝的。因為雖然他與媚娘下棋。固然都是贏少輸多，但是畢竟他還是次次都贏得艱難，所以每次勝得媚娘，那歡喜之感，更甚於他人數倍——

    當然，這也與媚娘但有輸棋之時，便必應他一個條件，允他一件事有關。

    但今日，他沒有這種歡喜感。因為媚娘從落下第三子，就已然注定了要輸與自己。顯然，她心不在此。

    為什麽不在此，他清楚，也可說是萬分清楚。但是有些話兒，他不能說也不好說，這也是他的難處。

    夫妻一場，情深至此，竟有些話兒不能與她說，有些事想做也不能代她做……這對李治而言，實在也是難受了。

    想到這裏，自覺傷感的李治搖一搖頭，放下棋子，輕輕一撫媚娘額頭，淡淡一笑說句“我去去就回。待會兒可替我備好了涼茶清水……”便自走出前殿，叫來了瑞安。

    “主上。”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看了一眼後殿，李治猶豫一下，終究還是帶著他往外走，一路走，一路低聲發問。

    “回主上，已然辦得差不多——那幾個當年在應國公府上跟著皇後娘娘的小侍兒們，統統都準備好了。隻待若有機會，便可清理幹淨。”

    李治聽他這般說法，一時愕然，轉頭看他一眼才輕聲道：“有必要麽？”

    “主上，他們這些人，本來就是與那武氏兄弟沆瀣一氣，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年陷害娘娘之事，本來就該打死的。隻是應國公心軟，又兼之兒子們哀求，他竟也縱了他們。”

    瑞安冷冷一笑：“若依瑞安之見，便是打死都是輕的。”

    李治聽到這裏倒也不猶豫了，隻揚一揚手道：“若果是如此，你看著辦便好了。無論如何總是不叫他們鑽了什麽空子來煩媚娘。這兩日她成天憂心這些事，食不香眠不安的，朕實在是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撫她的好……”

    歎息著，李治在大寶殿後麵的花園長椅上坐下，揉著額頭，問著瑞安：“你也跟了她那麽多年了，朕問你，若是朕去告訴她，當年之事，朕都清楚，也都明白。所以她不必擔心……你覺得如何？”

    “主上，若是娘娘問起您，您是怎麽知道這些舊事的呢？您當如何做答？直接告訴娘娘，當年正是因為主上有心，娘娘才會被選入太極宮，成為先帝侍人？”

    瑞安神色嚴肅：“主上，您日後與娘娘相處還有一生的時光，所以有件事，瑞安需得提醒您，時刻要記著……無論如何，您不能讓娘娘知道，當年在先帝選秀之時，暗中施法調度，將她拉入這太極宮中的，正是主上您。”

    李治目光黯然，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難道，這麽些年的恩愛夫妻，都比不過當年一時之誤？”

    瑞安歎了口氣，搖頭道：

    “主上，當年是不是主上您設計，其實對於如今的娘娘而言，並不是最重要的了……隻是娘娘的性子您是清楚的，當年她有多麽急著離宮，您也是明白的，後來……”

    他看了一眼神色沉晦的李治，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輕聲道：“後來三番五次，她想出宮求一個自保安寧，主上您也是再了解不過的……”

    李治黯然，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這些年的夫妻情誼，在你覺得，終究還是比不上……那些過往？”

    “主上，依瑞安看來，重要的不是主上到底做了哪些事，又造成了何等的後果——事實上就瑞安所見，若隻論主上這些年來苦心將娘娘留在宮中的結果看，娘娘是不會怪您的。您對她用情多深，她以同等之心報您。隻是……”

    瑞安咬咬牙，最終還是直言：“隻是娘娘一直以來，最不喜歡的便是被他人暗中左右自己命運，哪怕……”

    “哪怕這個人是朕，她的夫君，她一生摯愛之人。是也不是？”李治歎了口氣，頭疼地揉著太陽穴。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問道：“那幾個應國公府的小侍，眼下在何處？”

    “回主上，卻在京中秘宅內。”

    “那就好……也不必等了，明日……不，就今夜，一並收拾幹淨了。”李治淡淡道：“或封口，或送走，你選一條路，總之有生之年，朕不想在大唐國土之上再見到他們。”

    瑞安尚且不及說一聲是，便又聽李治續道：“另外，還有一些人，你也需要一並清理幹淨，不叫他們再出現在朕與媚娘的麵前。”

    “主上？”

    瑞安不解地看著李治：“還有一些人？主上是想說……”

    “當年甘露殿中，那些侍奉朕的老宮人，還有多少在世的？”

    “主上……”

    瑞安突然覺得全身發冷：“您……”

    “還有多少？”

    “……大半業已離世，尚且在世的，如今不過三五人而已。”

    ‘這三五人中，恐怕也不是人人都服侍著朕，也未必對當年之事，人人都清楚罷？”李治看著他，滿臉期待著他的讚成。

    “是……如今還在世的這五人之中，兩人太過年幼，當年無福侍奉主上。一個雖年長些，卻因為手腳粗糙所以隻留在殿下當個行走使用，如今也依舊隻是守著甘露殿做個門閽令。另外一個則是負責灑掃庭院的老仆，前些日子還聽說身體欠安，想來七十有三，也是大限將至了。隻有剩下的一人，卻正是當年跟著晉陽公主左右侍奉的一個小宮娘……”

    “那就是她了，她如今何在？”

    “晉陽公主去後，她便得了主上赦令，出宮自成家了。因為當初主上厚賜，如今在長安城中，也是小有產業。

    可是主上，這個小宮娘的確是個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嗯，所以與那幾個應國公府的不同，你隻消將他們一家送出大唐，或往西域或往新羅均可。隻要不再出現在朕與媚娘麵前……多加賜賞，暗中也多下心安排著，不叫他們在他鄉為難便是了。告訴他們，就說這一世，是不必再見了。若是想回歸故國時……”

    李治長歎一口氣，眉目悵然：“便等朕離世之後，他們可攜家而歸……這，也算是朕對他們的一點虧欠了。所以來日，朕自會與他們一家子一個大恩福。以為補償。但如今，他們必須離開不得有誤，否則……”

    李治神色無奈：“聖旨已出，便是朕亦無權輕赦。”

    瑞安黯然，好一會兒，才低聲應是。